“你就是窈窕?”
太後修剪著跟前的盆景,老人家這把歲數了,也不愛出去走動,養花養鳥的費勁,倒是修剪修剪盆景,雅致又輕鬆。
窈窕心提著一口氣,跪在金磚漫地上,“回太後的話,奴才就是窈窕。”
慈寧宮這邊在宮裡西南角,坐北朝南,按理乃是冬暖夏涼的好地方,偏生不知怎地,這地方總是涼絲絲的,有人說,是因為曆朝太後太妃死在這裡,因此陰氣重。
窈窕不信這話,宮裡哪個地方沒死過人,但今兒個卻突然覺得這番話不無道理。
冰涼的地磚跪得膝蓋發疼,一絲絲涼意滲入骨髓,叫人渾身發冷。
“瞧著倒是個老實的,怎麼做起事來卻不知分寸。”
太後修剪掉一根斜枝,斜乜了窈窕一眼,眼神如蜻蜓點水一般掠過,“你可知道,自己做了什麼錯事?”
窈窕早已瞥見旁邊李嬤嬤一臉得意的模樣,但心裡真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太後娘娘明鑒,奴才進宮數年,雖不敢說自己學透了規矩,但也是知道分寸的,何況奴才受格格賞識,隻有鞠躬儘瘁報答的份兒,哪裡敢犯錯?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太後聽見這番話,眉頭微微皺起。
她看向李嬤嬤。
李嬤嬤忙嗬斥道:“你還敢狡辯,我問你,這些日子是不是你攛掇格格老是去外麵玩,又縱著格格吃這吃那,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樣冤枉了你!”
原來是這些事。
知道原因,總比蒙在鼓裡死的不明不白的好,窈窕心裡悄悄鬆了口氣,緊握的手鬆開。
“嬤嬤是緊張格格,奴才知道,但嬤嬤怕是誤會奴才了,奴才所做的一切也是為格格好。”
縱然知道這回是李嬤嬤在太後跟前上自己的眼藥,窈窕也知道不能說李嬤嬤的不好。
一則自己並無真憑實據,李嬤嬤等人所做的不過是無為,宮裡頭害怕出錯所以寧可不做的多了去了,好比太醫給皇上,太後開的方子不也是太平方,這能說是錯嗎?
二則李嬤嬤伺候格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自己倘若說她的不是,隻怕一個輕狂的罪名就得扣在頭上。
窈窕拿定主意,便跪的端端正正的,回話道:“格格身子單薄,又不喜走動,太醫說了得勸格格多走動,勸格格多用些,才能對身子好,奴才這才敢鬥膽引著格格多去外麵走走,旁的不說,奴才都挑的是涼爽有風的時候,就是怕曬壞了格格,至於吃的,也是想方設法的讓格格多吃一口。”
“胡說,那先前那炸玉春棒是怎麼回事,還有劃船,你就不怕格格摔了,掉水裡頭去了!”
眼瞅著太後臉色有陰轉晴,甚至還有些欣慰,李嬤嬤趕緊打斷窈窕的話,看著窈窕的眼神越發忌憚。
這丫頭嘴巴實在厲害,分明沒道理的事,愣是被她講的似乎是忠心為主!
冬臘坐在黃花梨玫瑰交椅上,手裡擱下茯苓餅,拿帕子掖了掖唇角,“可不是,這炸玉春棒可是上火積食難克化的東西,我們這些尚且不敢吃,何況格格?你這安的什麼心!”
窈窕飛快抬眼看了冬臘一眼,眼神晦澀,垂下眼,“奴才也知道這個道理,因此那日便勸說格格將多的都分送出去,格格那日也不過是用了一兩口,並不敢多用。這事若是太後娘娘不放心,大可以問李嬤嬤。”
太後看向李嬤嬤。
李嬤嬤臉上漲得通紅,偏又不能說謊,畢竟格格一日膳食吃什麼用什麼,都有專門人記錄下來。
“那劃船又怎麼說?!”
冬臘嫌棄李嬤嬤沒用,顧不得旁的,隻覺得窈窕這人真是牙尖嘴利,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便這般猖狂,倘若不趁著此次機會,徹底打壓下去,那還了得!
“劃船的事……”
窈窕掌心冒汗,心跳如擂鼓,這點兒還真不好翻篇,就在她心亂如麻的時候,外麵突然有人說道:“皇額娘,您這邊今兒個可真是熱鬨啊。”
眾人抬頭看去,隻見皇帝隨手掀起竹簾,龍行虎步地走了進來,他似乎是才下早朝,穿著明黃色紗綴繡八團龍袍,手裡握著一串伽楠念珠,從窈窕跟前走過時,手背上那青黛色的血管格外清晰,淡淡的龍涎香彌漫開來。
皇上的到來,讓眾人都吃了一驚。
即便是太後也都愣住,放下手裡的小金剪子,揮揮手讓人拿下去,“皇上怎麼來了?怎麼沒人通傳?”
“皇額娘,”皇帝大馬金刀地在炕上坐下,冷峻的臉上帶出一點兒笑意,“是朕不讓他們通傳的,朕跟您母子之間何必這麼多虛禮,不過,這一早,你們是在做……”
他單而薄的眼皮一掃,漆黑深邃的眼神落在窈窕身上。
那眼神像是貓爪子在身上撲了一下,窈窕身子抖了一抖。
這等事太後自然不好說,賢妃知情識趣地幫忙開口,說了來龍去脈後,掩著嘴笑道:“皇上,臣妾看這宮女有心歸有心,奈何實在莽撞,要是擱在格格那裡伺候,搞不好哪天就好心辦壞事,不如這麼著,調派到臣妾宮裡頭,臣妾給好好教導規矩,回頭教好了再還給格格。”
窈窕眼皮一跳,嘴唇乾澀。
去賢妃宮裡那還了得。
安康的事,窈窕就不信賢妃不知情,何況冬臘明擺著是容不下她,自己要是去了,隻怕得脫一層皮。
太後有些意動。
“這主意倒是好。”
“皇額娘,”皇帝隨手將念珠擱在抗桌上,“朕看來這宮女難得是倒是這份忠心,不怕出錯,宮裡頭穩妥老實的人一抓一大把,循規蹈矩的做肯定不會有問題,可對和燕有什麼好處。”
他看了一眼李嬤嬤等人,“旁的不說,朕記得小時候和燕身子可沒這麼差,如今三病兩災的,未免沒有伺候的人圖省事的緣故。”
李嬤嬤等人變了臉色,兩腿一軟,慌忙跪下,“奴才們萬萬不敢有這等心思。”
“哼。”
皇帝從鼻子裡冷嗤了一聲。
有沒有這心思,皇帝犯不著去深究,說白了,皇帝身旁又不是沒有這些個嬤嬤伺候過,這些嬤嬤的心思他還能不知道,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但功勞卻是一定要搶在前頭的。
李嬤嬤等人臉色越發蒼白,咚咚咚地在地上磕頭,“奴才們罪該萬死。”
“行了,朕說什麼了。”皇帝擺擺手,“你們伺候和燕這麼些年,多少也有情分在,不過也得認清本分才好,免得臨老臨老,自討沒趣,至於窈窕,朕看重你這份忠心,不過,你做事也得仔細周全些才是。”
“是,奴才記住了,奴才以後一定不會再犯這種錯誤!”
窈窕簡直如同死裡逃生,連忙給皇上磕了個響頭。
這回是真心誠意的謝恩。
賢妃眼神暗了暗,嘴唇抿了抿,忽然察覺皇帝看了過來,才要擠出笑臉,就聽得皇帝嗬斥道:“你身為賢妃,暫攝六宮之權,不說處理好後宮事務,反倒拿這些小事來打擾太後,朕實在失望。”
賢妃仿佛被皇帝當麵摑了一巴掌,臉一陣青一陣白,忙起身屈膝,“是臣妾不是,臣妾以後再也不敢。”
“賢妃也是有心。”太後許是不忍,開口給賢妃說了一句好話。
皇帝卻是淡淡道:“皇額娘,她真有心就不該拿這些事來擾您的清淨,兒臣知道您大度不計較,但您也彆縱容她。”
“是臣妾糊塗,臣妾知錯,回頭臣妾就自罰半年宮份。”賢妃咬咬牙,果斷說道。
冬臘臉色驟變,緊張又不安,卻是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皇帝敲了敲炕桌,屋裡一瞬間安靜的可怕,幾乎人人都屏氣凝聲。
“就這樣吧。”
皇帝抓起念珠,嚦嚦聲響打碎了一屋子的寧靜,“往後有點記性,彆叫後宮妃嬪都看笑話。”
“是。”賢妃深深蹲福,送了皇帝出去。
其餘人也跟著行禮。
等外頭傳來起駕兩個字,眾人才都鬆了口氣。
“鬨了半天,哀家都累了,行了都散了吧。”太後和氣的臉上現出不耐煩的神色,擺擺手,攆人的意思很是明顯。
賢妃勉強堆出笑,“是臣妾不對,趕明兒臣妾備一份厚禮給您賠不是。”
“不必了,賢妃,”太後看向賢妃,眼神裡帶著幾分敲打,“如今要緊的是皇家子嗣,這事你可得抓緊。”
提到子嗣,賢妃更覺尷尬,從脖子紅到耳根,隻好點頭答應。
等跟冬臘出來後,冬臘忍不住,攙扶著賢妃上輦子的時候就抱怨道:“姐,太後娘娘也過分了些,這子嗣的事能怪您嗎?”
太後以為她聽不明白嗎?
特特地提起這事就是為了下賢妃的麵子。
想到這裡,冬臘更覺氣不過,跺腳道:“往日咱們孝順她多少東西,今兒個可真見識了,真真是白眼狼。”
啪地一聲。
所有人清清楚楚聽見,卻沒人敢抬頭。
冬臘難以置信地捂著半邊臉,紅著眼看著賢妃。
賢妃臉上帶著麵具式的笑容,目視著前麵,端坐著如一尊泥土佛像,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都是阿瑪額捏慣壞了你,這等話你也敢說出來,你不想活你姐我還不想死!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