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黃粱(八)(1 / 1)

“郡主當真叫我好找。”

那是殷照心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她隱約間還記得,倒下時,對方眼底的錯愕,像是將他打了個束手無措。

也是,他們兩個人,一個重傷不能動,一個突然暈倒在地,等著他們的,怕是最後要困死在這荒郊野嶺吧。

不過這些,殷照心暫時都無法得知了。

頭重重磕在地上的時候,她聽見了清脆的碰撞聲,那枚碎成兩半的玉佩,成了她見到的最後一個畫麵。

夕陽映照,風聲簇簇。

殷照心隱約間似乎聽見有人正在喚她的名字。

“昭昭,昭昭你出來,我知道你在裡麵聽著!”

“現下這已經是唯一的辦法了,隻要你去了,便能止住這無邊的戰火,他們的王隻要你!”

這是王後的聲音。

殷照心恍惚間看見自己愣愣地抬起頭,正抱膝坐在寢殿門口的地板上,臉頰滿是淚漬。

屋外的人依舊不依不饒:“和親便能換得中晉的太平,這是你身為郡主的使命,你難道要看著滿城的百姓都因為你的任性喪命嗎?!”

和親,使命。

種種字眼鋪天蓋地的朝她席卷而來,讓她逐漸喘不過氣。

殷照心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北邊有敵來犯,中晉打了一場敗仗,兵臨城下之際,敵國卻突然之間以中晉的安危來換取一紙婚約。

他們的王,隻要一個殷照心。

作為一國郡主,她被迫踏上了和親的路。

然而這一路並不安寧,北邊戰事不斷,她受戰亂牽連,和親的車馬在路上被劫。

所有護送她的侍衛,都成了刀下亡魂。

而那罪魁禍首將她逼退在花轎上,欺身上前。

在那之後,她成了那獨踞一方梟雄的戰利品,以此來挑釁北國的王。

殷照心成了兩方爭權的犧牲品。

他將她囚禁在屋內,做他精心飼養卻被折斷雙翼的鳥雀,成了她夜夜的夢魘。

她逃不出,亦躲不掉。

在那段日子裡,她每日都獨自一人坐在屋中發呆,直到某天,那男人又打贏了一場仗,風塵仆仆歸來之際,突然問她:“昭昭……是你的乳名?”

“……嗯。”

他並不在意殷照心冷淡的模樣,隻接著問:“先前為何沒有同我說過?”

“你也沒有告訴過我你的表字。”

聽了這話,那人卻是倏地笑了,從懷裡掏出了一塊玉佩。

“我字承南,這塊玉佩上麵刻了我的字。”

說著,他將手中的玉佩遞到了殷照心麵前。

他的麵容尚且模糊,但她卻仿佛能從其中瞧出殷切的期盼。

鬼使神差地,殷照心伸手接過了那枚玉佩。

“這是我祖傳的信物......既然你肯收下,我便當你同意跟在我身邊了。”

聽了這話,殷照心的頭卻驀地一痛,眼前逐漸變得模糊不堪。

畫麵一轉,卻是那玉佩碎成兩半,從她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而她身子就倒在一旁,先前的畫麵如同浮光掠影般不斷倒退,直到眼前重新浮現出王宮寢殿的模樣。

……

“來人!快來人!太醫!郡主她眼睛動了!郡主的眼睛方才動了!”

日光昏黃,天際泛起紅霞。

一縷風從窗中輕拂進來,將床帳緩緩吹動。

屋內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感受到床邊有身影投下,殷照心眼睫一顫,睜開了那雙霧蒙蒙的眼。

她的手腕似乎正被人隔著一層紗把握在手中。

“郡主是受了些驚嚇,如今人已經醒了,自然也沒什麼大礙了,隻需按時服藥,幾日便能康複。”

殷照心看見淺星掏出一把銀子悄悄塞進了那太醫手中。

“這幾天有勞您費心了,來人,送張太醫回去。”

將人送走後,淺星這才連忙走到了床邊,一見到殷照心麵色蒼白的模樣,便忍不住抹眼淚。

“郡主,您當真要嚇死奴婢了,您昏迷了整整五日,若是再不醒,奴婢就要帶您去清心寺找慧靈大師了……”

殷照心在她的攙扶下坐了起來,揉了揉仍泛著痛意的額角,開口時語氣儘顯虛弱:“抱歉……這幾日辛苦你了淺星,先派人去王後那邊傳個話報個平安吧。”

淺星聞言卻是一怔,麵上有些不大高興:“郡主,您昏迷的這幾日,王後一次都沒有來看過,隻派人來問了一嘴。”

“還不如三殿下的未婚妻吳大小姐,她還在這守了您一個晚上,依奴婢看,王後根本也沒有多關心您……”

此話一出,殷照心連忙製止道:“下次這種話莫言再說了,按我說的去做。”

淺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隻得低頭應“是”。

殷照心心裡清楚,淺星其實是心疼她,況且在經曆了那場夢以後……她對王後的感情已經有些複雜,更何況秋狩出了這等事,這些日,王室的人也有的忙。

於是殷照心出言解釋:“那日出事,我騎的那匹瘋馬原是三殿下的,這幾天,想必朝中定是亂了套,王後與王上應當都在忙著處理這件事,自然無瑕顧及我這邊。”

淺星連忙認錯:“是奴婢考慮不周。”

說完她又接道:“不過說到這,奴婢才想到,那日多虧了有神機衛的那個大人,是他將自己的腰牌給了奴婢留了個後手。”

“奴婢見約定的時間到了您還沒有出來,就連忙去找了三殿下,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將您找到……”

提及神機衛那個男人,殷照心身子一頓,腦中又不受控製地浮現出那枚玉佩的樣子。

這是她第一次做這種連貫的夢,雖然夢裡那男人的聲音與麵容都是模糊的,但是玉佩……卻是與她昏迷前見到的那個幾乎一模一樣。

“幸好郡主如今沒事了,否則奴婢都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

聽到這,殷照心也不顧自己疼得好像要裂開的頭,隻一把抓住了淺星的手,神色焦急:“那他呢?那個神機衛的男人怎麼樣了?”

淺星聽後回道:“當時三殿下的人找到您們的時候,都是昏迷不醒的狀態。”

“尤其是那位大人,渾身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