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黃粱(五)(1 / 1)

李公公這話一問出來,殷照心心底裡的不安便油然而生。

神機衛是奉晉王的旨意來接她的,而那個男人,看著又與李公公相識。

若僅僅隻是無權無勢的人,還不足以讓李公公朝他行禮。

所以那個男人的身份,幾乎已經印證了她先前心底裡的猜測,絕不是什麼普普通通的小人物。

隻是不知李公公今日如此試探的用意又為何。

殷照心麵上不顯色,笑著回道:“王上親自挑的人,自然不會出什麼差錯。”

聽了她的回答,李公公似乎頗為滿意,眼睛眯成的縫也越來越小。

“郡主此話不假,王上看上的人,自然是不會有錯,隻不過,老奴不知,郡主所滿意的,是這一路的安穩,還是與王上一樣,是那個神機衛的人呢?”

此言一出,殷照心臉上的笑容一僵。

她看著李公公麵上的笑,此時隻覺得背後一陣惡寒,令她毛骨悚然。

這話是什麼意思?

倘若她選了前者,豈不就是變相在承認自己不滿意晉王選的人嗎?若是後者,與晉王同時看中了一個人,亦不是什麼好事。

若是與她性彆相仿也便罷了,對方還是個男人,很難不令她多想。

今日晉王派神機衛的人來,就已經讓她有所懷疑,眼下這又是何意。

李公公瞧出了她臉上的遲疑,轉而又笑道:“郡主莫要多心,老奴隻是一時好奇,多嘴問了一句,畢竟日後,您與方才那神機衛,還有的相處呢。”

“李公公這話是何意?”

殷照心終是忍不住出聲問詢。

可是李公公似乎並沒有想回答她的意思,隻是將目光看向了遠處:“郡主,三殿下還在前麵等著您呢。”

見此,殷照心也知自己怕是問不出什麼了,隻斂了笑意,朝他應道:“有勞公公了。”

辭彆李公公後,淺星連忙湊到她近前,開口前還不忘先回頭看一眼,見李公公已經走了,這才說道:

“郡主,李公公方才說的意思,是日後還要讓那個無禮的神機衛到您跟前伺候嗎?”

殷照心聞言搖搖頭:“我也不知。”

但答案似乎也很顯然,晉王白白養了她這麼多年,如今大抵該到了讓她償還的時候。

一個寄人籬下,無依無靠的郡主,最終的價值又會是什麼呢。

曆代公主都尚有和親的事例,若是幸運一些的,也是嫁給朝中身份顯貴的大臣,以此來維係君臣間的關係。

更何況,她還隻是一個,同王室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郡主。

殷照心閉了閉眼。

倘若那日祁玄與燕雙信瞞著她不肯說的話是這個,那便也都說的通了。

想到這些,殷照心隻覺有種深深的無力感遍布全身,她緩緩吐出一口氣來,目光看向不遠處。

隻見前方,已有人準備去狩場打獵,正在清點馬匹與箭矢,而祁玄如玉般的身形正遙遙站在那裡,像是正在與一群武將談笑風生。

看來她終究還是晚來了一步,想必秋狩早已開場,如今隻能在外圍看到一些零散的文臣與女眷,其餘人恐怕都已經進了皇林。

她眼下不知具體情況,隻得先往前,去找祁玄商議,也不知晚到的這段時間有沒有給他添麻煩。

殷照心剛帶著淺星往前走出了幾步,便聽一道略有些尖銳的女聲倏地在後方響起,像是與人起了爭執。

“你們這裡這麼多女眷,卻偏偏找不出一個能與我比試騎射的?!那你們這秋狩還請我來做什麼!隻讓我哥來不就完了!”

這姑娘的嗓門太大,嗓音又具有穿透力,周圍離得近些的人聽見以後紛紛朝這邊看來。

殷照心聞言亦轉過身去。

隻見她的側後方,一位身著翡翠色騎裝的姑娘正在擰眉怒斥一個小太監。

那姑娘模樣生得俏,濃眉大眼,長發高束,儘顯英氣與靈動,爭執時眼尾上挑,櫻唇水潤,仰麵時的倨傲仿佛與生俱來。

觀其眉眼與神態,殷照心竟從中瞧出了幾分眼熟,但她明明從未見過這個姑娘。

未來得及深究,便又見那小太監低聲下氣地回道:“大小姐,您從遠道而來,興許有所不知,我們中晉女子,向來都不以騎射為主……”

那姑娘聞言登時哼了一聲冷笑道:“你這太監淨說大實話,也是,你們中晉的女子,隻會那些哄男人一笑的琴棋書畫,是不是這個理啊。”

這話已經不算好聽了。

在秋狩當日公然侮辱中晉女子,可見其太過猖狂。

淺星在一旁已經捏緊了拳頭。

“郡主,這女子也太過分了些,瞧她那貶低我們中晉姑娘的嘴臉,定是從彆的地方來的!”

那小太監眼下渾身都在發抖,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可見對麵這人的身份,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殷照心沒有理會四周等著看熱鬨的視線,隨手將帷帽摘下遞到了淺星懷裡,露出了那張耀如春華的臉。

她幾步走上前,背脊挺直,墨發在陽光下更顯光澤,三兩根碎發被風吹到了眼前,被她抬手輕輕拂去了一旁。

她看著那姑娘的臉,淺笑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站在一旁一直不敢抬頭的小太監聽見了略顯耳熟的聲音後連忙抬起頭,見到殷照心的那一刻明顯麵露喜色,朝她匆匆行禮:“郡主!”

聞言,殷照心朝他點了下頭。

聽到“郡主”這二字後,對麵那姑娘倒是頗感興趣般地挑了下眉。

隻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讓殷照心目光一滯。

隻因,她方才挑眉時的模樣與神情,實在是……同那個神機衛的男人太像了。

然而時間來不及讓殷照心多想,對麵的人已經先一步開口道:“原來你就是嘉和郡主啊。”

說著,她還不忘上前打量一番,末了忍不住奚落道:“細胳膊細腿,看著就弱不禁風的樣子,怎麼,你難不成想代表你們中晉的女子,同我比試比試?”

“休要同郡主無禮!”

淺星在她靠近的前一刻,率先擋在了她麵前。

見狀,先前那小太監連忙湊到了殷照心身邊,小聲提醒:“郡主,這位是江東魏家的大小姐。”

江東魏家。

殷照心一頓。

這個氏族,幾乎已經到了家喻戶曉的地步。

早在天下還四分五裂之時,魏家便已在江東站穩腳跟,自立門戶,成為一方霸主,幾番南下,所占城池也愈發多,其強悍的實力恐怕要勝於中晉。

隻不過中原統一後,晉王打著光複前朝的名號在此稱王,再加上他前朝皇室的血統,因此攏獲了不少民心,若有人在此挑事,那便同反賊沒什麼差彆,天下局勢這才暫且安定。

但這些也僅僅隻是表麵上的風平浪靜。

如今天下勢力三分,隨著北邊勢力逐漸擴張,倘若日後魏家起了北上的心,那中晉將腹背受敵。

既然如此,不如先與魏家示好結盟,也好比日後被前後夾擊來的穩妥,這便有了今日秋狩。

殷照心若是沒記錯的話,魏家的老家主膝下,一共有三子一女,而麵前這個姑娘,想必就是魏家主最小的女兒魏南箏。

難怪這小太監麵對她時一句反駁的話都不敢說。

眼下魏家在晉王眼裡,可是貴客,若要怠慢了,惹得他們不快,那中晉與江東,恐怕就要因此結下梁子。

殷照心身為郡主,更不能將事端挑起。

她心裡縱使對魏南箏方才的那番話有氣,如今也隻能忍著。

但不代表,這件事就能這麼翻篇了。

於是她示意淺星退後,同對麵之人對視,臉上雖笑著,眼底卻沒有絲毫的笑意。

“原來是魏姑娘,百聞不如一見,當真是巾幗不讓須眉,頗有傳聞中魏家主的氣勢。”

這誇讚的話一出,魏南箏瞬間麵露喜色,洋洋自得,藏都藏不住。

殷照心見狀一哂。

還是個小丫頭啊。

然而下一秒,她卻話鋒一轉:“我一閨閣女子,興許不懂戰場之道,但我想,若是與人拚殺時以貌取人,亦是大忌。”

“更何況,也並非每個中晉的女子,都隻會琴棋書畫。”

聽了這樣一番話,魏南箏倒是沒有惱,反倒是頗覺好笑:“看來我哥說的果然不錯,中晉的郡主,彆的本事不知如何,牙尖嘴利倒是真的。”

“魏姑娘的兄長?”

殷照心麵露不解。

聽說魏家此行隻派了魏家的大公子與其妹一同前來,可……她並不認識什麼魏家大公子,更沒有同他見過麵,這魏家的大小姐怎麼會突然說出這話來?

見她目光含著打量與審視,魏南箏便反應過來自己因一時最快說錯了話,懊惱般地敲了下自己的頭,隨後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朝著殷照心趾高氣昂道:

“既然你剛才那麼說,想必是會騎射,那就跟我比一比,讓我看看你究竟是不是隻會說大話!”

殷照心沒有多想,點頭應道:“既是客人的請求,那嘉和必定奉陪到底。”

……

嘉和郡主與魏家大小姐比騎射,這消息如同發酵一般,很快就被傳了出去。

魏家可是武將世家,其中女子不比男子差多少,從小到大的訓練更是數不勝數。

殷照心與魏南箏比騎射,在其他人眼中,簡直就像是自討苦吃。

可大多數人並不知道的是,殷照心的馬上功夫,也不算差。

她自幼便沒什麼朋友,從小到大,都是跟在祁玄與燕雙信的身後,燕雙信是個不務正業的,但祁玄文武雙修,時常會與人一同策馬,殷照心便在私下裡與他偷偷的學。

她父親也是一名武將,她從前學這些,也是希望借此能聊以慰藉自己心中的哀傷。

倘若她的父親還在,她或許也能同這位魏家的大小姐一樣吧。

自由自在,恣意瀟灑。

思緒漂浮間,殷照心已經與魏南箏一同走到了狩場。

她們二人的動靜驚動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當時離她們最近的祁玄一行人。

得知了兩位姑娘要比試騎射的消息,祁玄也隻是一愣,沒有多說些什麼,隻派人將他的馬牽去給殷照心,並捎來了一句話。

“郡主,我家殿下說了,這馬跟了他許多年,是不可多得的良馬,性情溫和,特來借給您這次比試用。”

殷照心看了眼遠處仍在招待諸位大臣的祁玄,隻覺心頭一暖,道了謝後便踩蹬上馬。

也就在這時,她身下的馬駒突然間打了個響鼻。

與此同時的另一邊,守材正同靠在樹蔭下乘涼的魏璟彙報差事。

“少主,所有可能有問題的馬匹我們的人都已經查遍了,但數目始終都差一個。”

魏璟聽後沉下聲來:“繼續找。”

“是。”

守材扭頭正要走,卻見突然有一群人正在往狩場那邊走,嘴裡還有說有笑。

“我聽說那邊有樂子看,快走快走!”

“什麼樂子,犯得著這麼急嗎?”

“嘉和郡主與魏家大小姐比試騎射,你說是不是天大的樂子?!我聽說三殿下還將自己的寶馬借給嘉和郡主了呢!”

此話一出,魏璟站在樹下的身形一頓。

他連忙出聲叫住了守材。

“祁玄那匹馬,有人查過嗎?”

守材聞言搖了搖頭。

這是這一動作,讓魏璟心下一沉。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