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聰(1 / 1)

破防 三琅 4582 字 16天前

那天晚上的事兒,誰都沒提過。第二天一切如常。

劇組拍戲進程很順利,今天還剩最後一場殺青戲,隻不過要在夜裡拍。

——反派與男主的對手戲。

陳音音被導演安排練了幾天的打戲,終於要正式上場了。

按劇本,反派將死於男主劍下,他要演出反派精心謀劃依舊難逃失敗的憤慨、不甘、絕望。

徐星柯已經擺好了動作,導演喊陳音音上場,卻發現對方愣愣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他想起上一世躍下城樓時的悲慟、親人慘死在自己麵前的無助、血親儘死,仇人永生……這憑什麼!憑什麼!

他手中的劍輕晃。

孟浮生立在外圍觀看,手裡拿著照相機,鏡頭將陳音音臉上的每個表情放大到無比清晰。

發現他的眼神有些不對勁。

孟浮生疑惑,抬起頭,看見不遠處,燈光下,陳音音周身煞氣翻滾。

她怔了一下。

——他想殺人。

孟浮生意識到這個,她立刻要喊導演暫停,陳音音已經先她一步往山坡上去了,身上是吊威亞的繩鎖。

衣袍被風吹得上下翻飛,他微微一笑,劍指徐星柯,“沒錯,是我殺了他們,這些人都該去死!”

徐星柯:“你這是濫殺無辜!”

陳音音臉上綻開諷刺的笑:“濫殺無辜又如何?你們這些名門正派,有誰真的將世人性命放在眼裡?不過就是今日你殺我,明日我殺你,說是為民除害,其實就是為自己複仇,枉為正派!”

“……你們誰手上是乾淨的?你們當中誰又沒殺過人!”

“你們看看,你們與我有何區彆!”

徐星柯心中微動,意外於陳音音第一次與他對手戲,情緒竟如此飽滿流暢,讓他壓力有些大。

兩人打在了一處。

陳音音手中劍招不斷,劍劍從徐星柯身邊擦過。郭導看得起勁,熱血沸騰。隻有孟浮生臉色煞白,陳音音根本不是在拍戲,是在殺人。

男主被反派逼得節節敗退,徐星柯跪倒在地。

郭導終於意識到劇情走向不對了,高聲喊“停”,可陳音音卻並沒能停下來,他猛地翻身,擦肩刹那,長劍刺向徐星柯胸口。

“陳音音!”孟浮生大驚,喊他的名字。

刺出去的劍尖倏然一頓,刺偏,徐星柯的道具服裂開,身形狼狽。趁陳音音分神間隙,他將人製服。

男主贏了。

劇本的要求也達到了。

所有人都開心笑了。

可陳音音卻仍舊跪在雪地裡,仿佛起不來了。

山坡不高,卻有一段類似於懸崖的地段。雪水融進他衣衫,他渾身都在顫,憤然悲愴,指尖摳進雪裡。

……又複仇失敗了呢。

他一時間有些分不清前世今生。

北風獵獵,呼出來的白氣被風吹上麵頰,他蜷長的睫毛簾子覆上一瓣雪花。

手中的劍掉下懸崖,似乎劍主人也要跟著跳下去。

孟浮生感覺到不妙,快速往山坡上跑。

偏偏在這時候腳下山體震動,雪塊滾落。

——雪崩了。

陡然而來的變故讓工作人員呆了呆,沒能及時控製住威亞。

陳音音身上的繩索忽然斷開,腳下山體震裂,一縷黑氣鑽了進去。

孟浮生瞳孔驟縮,她看見了矯瑞東,他要殺陳音音。

……為什麼?

來不及思考,她用儘所有力氣撲過去,拽住人。

陳音音怔了怔,黑眸定定望她,身體半懸崖邊。

他聽見她說:“陳音音,你抓緊我,彆鬆手,我拉你上去。”

可孟浮生很快就發現自己怎麼使力也拉不動他分毫,她有些崩潰,牙關咬出了血。

陳音音:“浮生,你放手吧。”

“不可能!”她搖頭。

陳音音掰開她的手,“對不起,浮生。”

孟浮生卻死死不放,眼冒血絲。

“不準鬆手!”她大喊,牙關緊咬。

遠處倏爾飄落一道紅影,是王溫然。

孟浮生仿佛看見希望,喊她:“我答應你,救救他!”

可陳音音身體還是往下墜,孟浮生腦中頓時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奮身一躍。

大雪傾塌,世界天崩地裂,白茫茫一片。

.

“你叫什麼名字?”

“……你叫紀京桐。”

“我叫紀京桐。”

“你該醒了,京桐。”

孟浮生睜開眼,發現四周一片漆黑,像個密閉的空間。耳邊似乎有人在喊她。

她伸出手,麵前空無一物。

“誰在喊我?”

“京桐。”一道男音從身後傳來,她猛地回頭,卻依舊什麼也看不見。

“你該醒了,醒來吧。”

孟浮生捂住耳朵,那聲音仍然存在,悠悠長長,近的仿佛來自骨頭縫隙裡。

“你到底是誰?出來。”她痛苦環顧四周,不見人影。

忽然一陣鈴響,孟浮生睜開了眼睛。

周圍安安靜靜,白色牆壁、藥水味、著裝整齊的護士,這一切提醒她在醫院。護士正在給她輸液,見她醒了,微笑圍過來。

“醒了,現在感覺怎麼樣?”

孟浮生望著她,沒答話。

“怎麼了?是嗓子不舒服嗎?”

護士有些擔憂,然而孟浮生依舊沒說話,眼神卻逐漸開始不對勁。

護士還想再問,她忽然坐起身,拔掉了輸液管,鞋子沒穿就跑了出去。

走廊上人來人往,有大人抱著哭嚎的小孩兒,有家屬坐在病房外聊天,還有一隊情侶在吵架………

孟浮生視線逡巡過四周,視野模糊,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間膨脹扭曲起來。她的手背還在滴著血。

陳音音趕來了,身後跟著一名護士,她大喊:“她在那兒。”

孟浮生回頭看見了他們,目光很平靜。她沒有動,直到陳音音摁住她,將人帶回病房。

“你亂跑什麼?”

他過於擔憂,情緒一下子沒收住。

孟浮生呆愣愣望他,抱住自己,一聲不吭,護士重新給她輸液。

陳音音再次問:“你怎麼了?”

孟浮生麵無表情,盯著冷白色的牆頂,一直沒有聲音。

“浮生——”

“陳音音。”她突然開口。

他止住了要出口的話,等她繼續。

孟浮生疲憊閉上眼睛,緩緩說:“我聽不見了。”

世界都安靜了。

陳音音感覺自己快要失去心跳。

孟浮生的話仿佛一記重錘敲在他胸口。

他沉默片刻後,摟住了她。

“沒事兒的,浮生。”

她聽不見,隻是感覺環住她身體的臂膀越收越緊,緊得她難以呼吸,她卻不想反抗。

醫生給她進行了二次檢查,結果不儘人意。

孟浮生這些年耳力一直不好,孟嘉年死的那天,她被孟素娟掌摑了十幾下,臉頰紅.腫,耳朵流血,牙齦出血,她那天多半是想把她打死的。

她這條命是孟嘉年帶回去的,孟嘉年因她而死,她還活著。

孟素娟對她的恨鑽心入骨。

所以這些年,她對孟素娟儘可能容忍,她改她的高考誌願,每年定期給孟嘉年祭拜、慶生,照顧孟楠,甚至試圖控製她的人生,她都極力忍著。

她以為這份愧疚足已支持她忍到生命結束,然而也許就像她說的,她是頭白眼狼,養不熟,孟素娟想控製她的婚姻,她反抗了。孟嘉年生日那天,她又扯下了全家福。

如果她有罪,她寧可去坐牢,但真的不想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一天也不想。

她求她放過她,也放過自己。

可她又比誰都清楚,孟素娟不會放過她的。

陳音音拍了拍她的背,似在安慰她。

孟浮生木訥訥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安靜。

他想說些好聽的話哄哄她,才張口就閉上了。

對於一個攝影師,一個導演,一個以拍攝謀生的人來說,失去聽覺,就仿佛失去了一條腿,走不長,走不遠。

孟浮生一直不說話,有時間就睡覺,她本來就是個情緒起伏極低的人,現在更是無法得知她在想什麼。

劇組的戲拍完了,準備回程。

孟浮生收到消息是在劇組離開的前一天晚上。

她找到陳音音,終於說出了這些天的第一句話。

“我要見徐星柯,現在。”

他愣了一下,沒動。

她又重複一遍。

陳音音依舊沒動。

孟浮生直接拿手機給那邊發消息。然後自己出去找他。陳音音繃著臉跟在後麵,看誰都像仇人。

終於,徐星柯的門開了,他剛洗完澡,頭上沾著水汽,屋子裡壁爐燒得暖烘烘的。

孟浮生失聰的事兒他是聽說了,這會兒正想出言關心,卻直接被她打斷。

“王溫然想見你。”

徐星柯一怔,笑問:“孟導是在開玩笑吧?”

簡單的話,孟浮生是能看懂口型的。

她說:“我話已經帶到了,見不見隨你。”

她轉身要走,被徐星柯抓住,他表情很嚴肅,問:“你這話是真是假?”

孟浮生抽出小臂,背過身,說:“難道你一點就沒有懷疑過,這三年與你拍戲的女藝人為什麼頻頻生病?”

徐星柯臉色大變,反問:“你查過我?”

孟浮生沒有回頭,不知他在說什麼。她有些不耐煩,說:“我隻給你三分鐘的時間考慮。”

徐星柯陷入沉默,一直沒開口。孟浮生盯他看了一會兒,走了。

“我要見她。”徐星柯快步攔在她麵前:“現在。”

孟浮生退回房間,關上門,陳音音被隔在門外,雙臂抱胸,表情難看,貼著房門聽裡麵動靜。

孟浮生深吸一口氣,說:“你可以出來了。”

說完閉上眼睛。

一縷一縷冷氣鑽入體內,沒一會兒,孟浮生臉色就已經白得不像話,渾身僵冷。

徐星柯駭然地望著眼前的一切,不敢發出聲音。

驀地,孟浮生表情變了。

“星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