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三樓窗內,黛玉親眼目睹了這一幕後,驚得目瞪口呆。
紫鵑方才受到雪雁的束縛,完全錯過了這精彩的這一幕,直到雪雁鬆開雙手,她方衝到窗前激動道:“姑娘,看到了嗎?那位小哥……不,程小將軍,多可愛!”
她這一喊,讓黛玉瞬間從方才的震驚中抽離出來,忍無可忍扶額歎息道:“你果然學壞了!”
又一疊聲地喊王嬤嬤:“嬤嬤快來,紫鵑真的學壞了,若是再不管教,我真不敢留她在身邊了。”
紫鵑捂嘴大笑,忙過來拉了黛玉的胳膊撒嬌道:“姑娘我錯了,再不這樣誇男人了。——其實我感覺程小哥不是男人,他就是個弟弟!可愛的弟弟!”
雪雁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哼道:“你呀,什麼心思誰還看不出來?幸虧你沒看到方才另一位公子的絕活,要不然,你得瘋成什麼樣兒!”
“哦?亮了什麼絕活?哎呀,我就說你為什麼要捂我的嘴把我拖走,害我什麼都沒看到!你快跟我說說!”
雪雁哼道:“其實也沒什麼絕活,無非是用一把短箭‘嗖’一下把樹上的一隻野鷓鴣給紮下來了!”
“啊?當真這般絕嗎?”紫鵑驚得瞪大雙眼,“那他豈不成了書中武藝高強的夜行俠客?”
雪雁不得不承認:“差不多就是這樣!”
“哇,那他生得如何?有馮大爺俊朗嗎?若模樣也不差,那就是人間極品了!——哦,略差一些也可以,畢竟比馮大爺更英武的沒幾個了!”
黛玉:“!”
雪雁:“……”
本來,雪雁已經不想再說什麼了,但看紫鵑一臉期待的樣子,還是補了一句:“就……和馮大爺差不太多吧!”
“哇,那這位公子是人間極品無疑了!”
黛玉:“雪雁,趕緊找根針來,我要把這不知羞臊的丫頭的嘴給縫上!”
紫鵑也覺得自個兒今晚太過瘋癲,太過原形畢露了,忙過來拉了黛玉的胳膊撒嬌道:“好姑娘,我錯了,以後再不這樣口無遮攔了。”
黛玉哼道:“你真的越發不成體統了,而且越來越像寶玉附體——見一個愛一個!”
紫鵑:“!”
這,這是黛玉能說的話嗎?
黛玉也猛地意識到失言,忙用帕子掩了臉將身子擰到一邊恨道:“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完全被你帶壞了!”
紫鵑忍俊不禁,笑道:“其實這樣挺好,心裡怎麼想的就怎麼說,顧忌那麼多做什麼?好人都被憋屈壞了!”一麵又拉著雪雁讓把方才那位公子怎麼用短箭紮鷓鴣的絕活詳詳細細說一遍。
雪雁無奈道:“我離這麼遠,又黑咕隆咚的,怎麼看得清楚?你要是真想知道,明兒自個兒問馮大爺吧!”
“啊?”紫鵑吃了一驚,“怎麼?這位人間極品的公子居然是馮大爺本人嗎?”
雪雁無奈地看向黛玉。黛玉無奈地看向屋頂。
紫鵑:“!!!”
黛玉見紫鵑一臉癡呆樣,立即正色警告她道:“這些話,咱們私下議論兩句就罷了,當著外人的麵,千萬彆亂說。要不然,我真的留不得你了。”
紫鵑尷尬一笑:“姑娘放心,我又不傻!——不過,馮大爺武藝如此高強,我屬實沒想到!所以我就說嘛,活到這麼大歲數,整日困在府裡能見到什麼世麵?不如趁年輕出來走一走,說不定就……”
雪雁聽不下去,氣得瞪眼道:“好姐姐,你又要胡說些什麼?方才一個勁兒誇程小將軍,這會子又對馮大爺讚不絕口,你……你到底要怎樣?難道既想嫁給程小將軍,也想嫁給馮大爺嗎?”
紫鵑哈哈大笑:“你太高看我了,我不過是個丫鬟,馮大爺這樣的人間極品我怎配肖想?所以,留給姑娘如何?”
“紫鵑!”黛玉氣得“忽”一下站起身,“嬤嬤快來!快把這丫頭叉出去!”
這邊黛玉、紫鵑等人鬥嘴胡鬨,二樓最東頭的一間客房裡,馮紫英和程琦卻異常安靜。
當然,安靜是表麵的,實際二人內心都不安靜。但比起心事重重又向來冷靜克製的馮紫英,程琦顯然要更興奮得多。
本來嘛,他以為今兒就是個普通的慶功宴,沒想到後麵來了個拳腳大賽,他憑著柔弱的外表堅硬的拳頭接連降服了好幾位。當然,幸虧馮紫英沒上場,否則他這份榮耀很快就被打回原形。
但馮紫英不上場不代表他沒機會出風頭。短箭紮鷓鴣?他怎麼想到的呢!再給他一百次重來的機會他也不會想到這般絕妙的招數。所以,大哥就是大哥,他這輩子拍馬不及了!
馮紫英在燈下細細擦拭方才的那把短箭,神思卻早已遊離到了多年之前。
那是一個風雪交加的午時。他記得很清楚。那一天一大早他就收到了賈寶玉的請帖,說最近得了一塊鹿肉,邀三五好友一聚,賞雪吃肉喝酒舞劍,豈不快哉?
但他卻懶得去。
一來,那時他與賈寶玉不過點頭之交,算不上熟絡,何況寶玉身上也沒有多少值得他飲佩的地方。二來,喝酒吃肉他也不感興趣,畢竟做這些無聊之事哪有找一兩真正的知己雪中舞劍更儘興?
但他最終還是來了。因為父親恰好路過看到了這份邀約教訓他說,隻要身在京城,必要的交際肯定要有的,哪怕去做做樣子,說不定將來就能因為這一次相聚而多了一次保住全家性命的機會。
所以他還是去了!
沒想到 ,這一去,這一眼,竟是萬年!
他記得很清楚,當他百無聊賴地負手立於垂簷之下,覺得身後的熱鬨與他無關時,一個輕盈曼妙的背影闖入了他的眼簾。
不過是一個驚覺走錯了路緊急掉頭的女子罷了,並不值得一提。但要命的是,她為什麼要在尷尬害羞之中回眸一瞥呢?是在看他嗎?是,好像又不是!
但那一次回眸,竟讓原本自以為堅硬如冰的他瞬間怦然心動!
沒有人能體會他當時的感覺,因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酒肉之上!就連做東的賈寶玉也在專心致誌地與人研究鹿肉的幾種吃法。殊不知,他的客人已經被這府裡的一個不知名的女子勾去了魂魄,茫茫然立於垂簷之下,久久不舍得離去。
這實在太荒唐了!
直到此事過去幾日,他仍然覺得這一切都不真實。他甚至懷疑自己當時看花了眼。畢竟,那不是女子該來的地方。她怎麼會出現呢?但她又確確實實印在了自個兒的腦海裡久久揮散不去。以致於他半夜因此輾轉反側不得不起身提筆,用自個兒已經舍棄多年的畫筆整整畫了一宿!
是的,這不是夢,這是現實!因為這個姑娘的回眸一瞥如此真實,真實得他一伸手似乎就能摸到。
後來他就莫名其妙成了賈府的常客!又莫名其妙地成了賈寶玉的摯友!再後來,他終於鼓起勇氣向寶玉打聽起他家的幾位姑娘,但比對來比對去卻始終覺得都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
也許,她也同自己一樣,是個偶然來賈府做客的客人吧?如若真是那樣倒也好,畢竟他原本就不想同賈府扯上關係,這樣一來他就又可以做回自己,不用刻意假裝與這些人很投機了。
但離了賈府,他又能去哪裡找到這位姑娘呢?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份如同癡魔了一樣的心思,所以他強硬地拒絕了父母給他議的每一樁在外人看來門當戶對又郎才女貌的親事。因為他始終放不下。
也正因為有了這個心結,所以當程琦死皮賴臉地將自個兒拉至他府裡的後花園裡,讓他偷瞧他的“貌比天仙”的二姐,然後來問他有沒有心思求娶她時,他隻淡淡回了三個字:“我不配!”
程琦氣得一蹦三尺高:“我看你不是不配,你是有病!你趕緊坦白,是心裡有人了,還是壓根對女人沒興趣?若是第一條,那你還有救;若是第二條,我先打死你,替伯父伯母出氣!”
馮紫英懶得理他,任憑他圍著自個兒上蹦下跳也沒透露一個字兒。為何?因為他也覺得自個兒魔怔了,否則怎會如此對一個背影,一個回眸執迷不悟?
好吧,幾年過去了,既然一無所獲,那就是時候要放棄了。因為他不可能永遠活在回憶裡。說不定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已經嫁人了!
也正是因為放下了這個執念,所以他才突然變得狂燥起來,對任何看不慣的事沒了半分容忍。而毫不冷靜地出手打了仇都慰的兒子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隻是沒想到,上天給他關上了京城的大門,卻幸運地給他打開了另一扇情思之門!
所以,此時此刻,彆看他在一本正經麵無表情地低頭擦短劍,實際內心早已是驚濤駭浪!尤其當他從賈芸嘴裡得到證實,黛玉原來並非賈府的姑娘,而是林家的姑娘!風聞寶玉的那個青梅竹馬原來就是她時,他簡直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原來她一直就在賈府裡,他的方向並沒有錯。所以他那時為什麼要畏手畏腳,而沒有放開手腳去調查,以致於錯過了這幾年!
若他早些知道她是誰,那可能就真的沒有寶玉什麼事了!
好吧,他必須得承認,關於她和寶玉的傳聞,快要讓他嫉妒瘋了!所以,趁現在時機正好,他必須要主動出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