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冷,又下著雨,當出現賽點的時候,雲遲意就趴在欄杆上,踮著腳跟隨其他人一起歡呼,幾個回合下來身體暖和不少。
她豎起拇指指著自己,得意地歪著腦袋:“這麼專業的拉拉隊,大晚上的你們上哪裡找。”
潮濕的空氣洇濕了她的卷發,紅唇上麵也點上了雨珠,她衣服隱隱有點濕了,軟軟地貼著細腰。
林紀深沒理睬她的話,單手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瓶子,打開全部喝下去,單薄衣服下的皮膚因為熱流而泛起雞皮疙瘩。
雲遲意知道他身上那股甜味來自哪裡了,她笑容凝固在嘴邊,取而代之的是吃驚和不理解。
“賽車還喝酒,林紀深你瘋了吧,那麼快的車速,打不過方向盤,踩慢了刹車都會受傷。”
林紀深眸色淡淡的,把垃圾丟進垃圾桶:“今晚天氣很冷。”
她欲言又止。
他看過來,頭發上的水珠順著鼻梁劃落在薄唇:“你是在擔心我?”
入耳的聲音有些悶,他的眼睛裡有一團不成型的黑霧,像要吞噬掉所有的東西。
雲遲意朱唇輕啟:“發生什麼事了吧。”
林紀深微笑著盯著移動的燈光,單手拍擊手腕在鼓掌:“小事而已。”
他今晚這個狀態,應該不是小事情。
雨慢慢小了,眾人的興致低了下去,相擁過來和雲遲意說話。
宮沐風摘下頭盔,顯然是玩儘興了。
“小意,我下次教你玩。”
“好啊,不過看起來有一點嚇人。”
“新手車速放慢,不會出錯。”
宮沐風手撥動頭發,甩掉水珠:“對了,上次你說想去酒吧玩,剛好他們今天晚上有局,你想回家睡覺還是一起去?”
任務已完成,雲遲意對酒吧不感興趣。
雲遲意眯著月牙眼說:“我想回家剪輯視頻,今晚收集到很多素材,有點按捺不住了,剪完了發給你。”
宮沐風同意了:“沒想到你這麼喜歡,早知道早點約你出來了。”
“那我送她回去睡覺。”林紀深主動請纓。
有人幫忙照看燙手山芋,宮沐風高興還來不及。
分開的時候,宮沐風交給雲遲意車鑰匙:“聽說你看了弟弟的越野車之後也想要一台車,這個新款女生開著也順手,當作你今晚陪我出來的小禮物。”
腦海裡閃過顧池越野車的造型,雲遲意忍不住打個寒顫,大腦飛快地反應過來,一定是有人將她想要車的消息透露給宮沐風了。
顧昭背地裡怎麼還是大漏勺……
她撩人的眼眸裡仍然勾著笑,冰膚如玉,在漆黑的夜裡顯得尤其潔白。
她淺淺笑著,直到林紀深點了一下她的背。
“這麼大方,我是不是不好拒絕呢,車我開一段時間再給你哦。”
宮沐風一笑,揚了揚手和其他人離開。
場地裡隻剩下兩個人和一輛車,雲遲意把車鑰匙揣在兜裡,慢吞吞走向越野車,踩著踏板用力一蹬上到位置。
她摸了摸方向盤感受一下觸感,很快適應車主的身份:“上來吧,你喝酒了,安全起見我來開車。”
林紀深收傘,隨手扔進後座,神色漠然坐到副駕駛位。
“尺水街。”他報出這個地名時,臉上的腮肉繃得很緊。
雲遲意輸入導航目的地:“那麼遠,可是你說要送我回家,結果是讓我當免費司機。”
她是笑著說出這些話,以往林紀深不會讓她摻和他的事情,今天晚上似乎不同。
下山的路並不好走,她開的很慢,偶爾山間星星點燈的光映出她姣好的麵容。
“你睡一覺,要到了我叫你。”
林紀深手扶著窗沿,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不用。”
雲遲意嚼著薄荷味口香糖,好讓自己保持清醒,平常這個時候她分明應該睡著了。
車下了蜿蜒山路,來到人煙罕至的村莊,又過了兩個多小時,總算是到了尺水街的街口。
雲遲意雀躍地轉頭叫林紀深,但發現他手指抵著額角睡著了。
說好的不睡……
現在是淩晨五點多,這邊還下著雨,前麵的便利店二十四小時營業,雲遲意餓了,把車停下樹後麵,撐傘下去買了一袋板栗酥上來。
在她停車的時候,林紀深已經醒了,喝酒淋雨又通宵吹冷風,他的臉色並不好看。
他辨認一下街道名,拉開車門長腿邁了下去。
外麵好冷,他的腦子很快恢複清醒。
雲遲意懷抱一袋板栗酥跟上,把傘塞進他的手裡,然後蔥蔥玉指捏著點心一口一個,她腮幫子鼓鼓的跟著他在便利店門口轉圈。
“你在找什麼?”
見他不搭話,她自顧自吃著板栗酥:“你餓不餓,夜宵吃不吃?”但根本沒有要遞食物的意思。
林紀深說:“車停這裡。”
他打開後備箱,找出兩套深綠色一次性雨衣,高高地把雨衣給雲遲意套上,她手裡還有一袋吃的。
雲遲意看他穿上雨衣,帽簷遮住他的眉眼,陰鬱的仿佛雨夜惡魔。
她邁開腳步跟上去:“事先說好,殺人放火的事情我不乾。”
他目光越過寬肩,冷笑說:“這種事情也輪不到你來。”
看他上了台階之後心情似乎變好不少,雲遲意又問他有沒有吃晚飯,結果得知他從中午開始就喝了兩口白酒。
他好像從來不知道愛惜身體。
在濕潤的街道走了十幾分鐘,鬨得巷子裡都是狗叫聲。
然後林紀深在一棵倆人抱粗的樟樹旁停下腳步,雲遲意冷不防看見地上的白色人形圈,險些撞上警戒線。
大雨衝刷走太多痕跡,有用的信息都在眼前。
林紀深心平氣和地看著麵前的樹,大腦裡閃現的是林家那場大火。
二十年過去了,不知道她死的時候,有沒有想起林家夫婦和那兩個孩子。
他後背上的燒傷好像被什麼東西重新點燃,癢癢的,還有點疼。
突然,尖銳的口哨聲在破舊的倉庫門前響起。
抽離的魂魄迅速回到林紀深身體,他回身走過去,雲遲意一邊理著信息一邊跟在兩米開外的地方。
死在這裡的人應該是林家老保姆,林紀深找了她很久,從國外追到國內,然後又追到她曾經住過的地方。
林紀深走到倉庫前,一個板寸青年躲在黑暗裡朝他招手,把一遝紙還有一個U盤塞給他:“存折複印件,還有她接觸過的人的照片,一個她家附近的監控備份。”
青年點著煙惋惜歎氣:“她手裡有不少錢,存了二十幾年了,沒花出去多少。”
林紀深查看著物品不出聲。
青年繼續說:“昨天我起來的時候,樹下鬨哄哄的,過來一看她已經躺在地上了。聽說是到樹上藏東西,腳滑摔到腦袋,人當晚就沒了。”
林紀深似笑非笑:“運氣真不好。”
青年摸了摸腦袋:“這個東西讓小李送給你就行了,怎麼冒雨來一趟。”
林紀深眼神示意身後:“多年的交情了,主顧想來送她一程。”
青年看過去,隻見到一個吃著糕點的女生,看不清楚臉,猜不出年紀。
早就聽說出錢雇人的人是女人,今天他也算是看見了背後的老板。
處理完事情,回來便撞進雲遲意冷淡的眸光裡。
她走了段路,忽然覺得好笑:“我都聽見了,你利用我掩飾身份。”
林紀深語氣平淡:“然後呢。”
天邊已有一絲紫色的光,破曉即將來臨,她腳步輕快走在前麵,摘掉雨衣的帽子,毛茸茸的頭發沾著清晨的露氣,被乾淨的光輝籠罩著。
倏而,她背著雙手輕盈地轉身回眸:“你請我吃早餐唄。”
林紀深站著看她:“你剛剛不是吃過了。”
雲遲意輕輕搖頭說:“夜宵和早點不一樣,你不會是小氣鬼吧,我都幫你忙了,大半夜給你送到這裡,油費總要給那麼一丟丟。”
林紀深身上酒意散的乾乾淨淨,他上車示意雲遲意跟上:“人多眼雜,去其他地方。”
雲遲意欣然點頭,心裡盤算熱騰騰的早點。
他們離開了尺水街,又開車一個多小時回到市區,路邊有一家老字號早餐店,門口的蒸籠熱乎乎地冒著氣,老舊的黑板上列著兩行菜單。
雲遲意拽住林紀深的衣袖,驚喜地指著外麵:“在這家吃。”
林紀深停穩車,在她迫不及待打開車門的時候拉住她的後領:“雨衣還沒脫。”
雲遲意一邊撕掉雨衣,一邊假裝埋怨:“請問為什麼不早一點提醒我,都把座位弄臟了。”
林紀深說:“心疼車了?”
“對啊,新車。”
她沒多想,催促他快點下車。
進店後,他們找了一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雲遲意低頭認真看菜單,把老客推薦的幾樣都點了。
林紀深:“吃得下?”
雲遲意回答:“你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肚子不會餓嗎?”
林紀深眸色一沉,也隻是二十四個小時而已。
她拿起糖罐子給黑米粥加糖,一勺下去又是一勺,將剛出鍋的粥攪拌均勻。
林紀深抬頭看一眼她的動作,在她遞碗過來的同時拒絕:“我不吃。”
不吃算了,雲遲意吃了半碗粥,狀似不經意提起:“這條線就斷了嗎?”
她在試探他對她的態度,他自然是聽出來了。
他用筷子把小籠包劃開一個口子,灌了一點醋進去,一向偽裝儒雅的眼眸顯出最為純粹的歡愉,眼底的光幾乎是癡狂的。
“但他們留下了新的東西。”
時間拉得太長,所謂的仇恨並不是支撐他走下去的原因。
他喜歡看他們慌亂露出馬腳的樣子,看他們心裡有鬼狗咬狗的做派。
這才是他認為有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