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菜魚(二)(1 / 1)

文才人仍舊穿著那襲紅衣,高馬尾上束著翡翠金冠,大步流星地走在宮道上。

以前她是文弱淑女的文才人,現在不一樣了,連皇上都喜歡她如今的性子,還有什麼可隱瞞宮人的。

是以,宮道上經過的宮女太監,紛紛回頭觀看,詫異得眼珠子都要蹦出來了。

天呐,這是文才人?

文才人昂首挺胸,毫不避諱一眾宮人的目光,甚至有些享受,重新做回自己的感覺,真好。

經過永和宮時,她放慢腳步,想起了麗美人。

自從上次在乾清宮同時去給皇上送點心,倒是很久沒和麗美人說話了,每日晨昏定省時能見著,但也說不上話。

想想進宮前,外祖父讓她佯裝文弱,起初就是因為宮裡已經有個性格相似的麗美人。

如今一切水落石出,不知道麗美人見了自己,有何想法。

從前她們倆不合,相互看不慣,連給皇上送個點心都能明爭暗鬥起來,文才人如今最得聖寵,偏要在這個時候去見一見麗美人。

“天色還早,先去一趟永和宮。”

西殿的太監見到文才人來,極為詫異,文才人和自家主子可沒交情。

於是連忙攔住;“文才人,我家主子正在午憩。”

按照往事文才人的性子,這個時候就該柔柔弱弱道一句“好”,盈盈離開了。

現在的文才人卻直接道:“大傍晚的午哪門子的憩,少糊弄我。”

她邁步進殿,不許太監攔住。

殿內的膳桌上還放著午膳,焦脆的春卷明明香氣逼人,盤中卻剩餘不少,想是麗美人胃口不佳,午膳沒用多少。

暖閣傳來隱隱的啜泣聲,另有宮女的低聲安慰:“主子,您彆傷心了,那婁禦廚是可惡至極,可又不是她給您侍膳,趙禦廚和徐禦廚就很好啊。”

接著是麗美人帶著鼻音的聲音:“可趙禦廚被為難,都是因為我。”

文才人此時的眼睛,瞪得不比宮道上那些宮人的小。

麗美人哭了?她竟然躲在殿裡哭鼻子?

午膳前她聽宮女說了,去司膳司取糕點時麗美人的宮女也在,也聽到了婁娥那些話,想來同樣是回來告狀了。

按照麗美人的火爆性子,應該即可衝到司膳司,斥責那婁娥一頓啊,怎麼會躲在這裡哭?

暖閣的對話還在繼續:“主子彆哭了,婁禦廚罵得也不光是咱,還有文才人呢。”

麗美人哭得更委屈了:“可是文才人已經複寵了,一有機會,她肯定會嘲笑我。”

文才人:“……”

彆一有機會了,我已經上門來嘲笑了。

隻不過她萬萬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場麵,嘲笑的話是不可能說出口了。

西殿守門的太監聽不下去了,忙高聲唱道:“主子,文才人來了。”

暖閣裡傳出慌亂的聲音:“她怎麼來了?快幫我梳妝。”

梳妝是來不及梳,宮女手忙腳亂地往麗美人眼周鋪了一層粉,不叫文才人看出來主子哭過,留下丟人的把柄。

饒是這樣,麗美人一出來,文才人還是一眼看出她紅紅的眼睛,跟兔子眼似的。

麗美人沒梳精致的宮庭發髻,而是梳了個富家小家俏皮的簪花頭,瞧起來有些可愛,搭配上紅眼圈,又顯得有些可憐巴巴。

文才人不禁沒了嘲諷的心,還瞬間同情起來。

麗美人也是司膳司欺負的對象,她們此刻不是對手,是統一戰線上的戰友。

文才人開門見山:“你哭了?”

麗美人立刻否認:“沒有。”

“沒有眼睛為何是紅的?是因為失寵,還是司膳司婁禦廚的欺辱?”

麗美人嘟囔道:“又不是第一日失寵了。”

言下之意,不是因為失寵,是因為婁禦廚的欺辱。

麗美人皺起眉頭:“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彆忘了那婁禦廚可是連你一起罵了,她罵我們是鹹魚,翻不了身。”

“所以我們要報仇啊!”文才人拉住麗美人的手腕,往殿外走去,“我帶你去司膳司。”

麗美人神情慌亂,她竟然被另一個後妃拉了手,掙都掙不脫:“去乾嘛?”

文才人頭也不回:“被欺負了,不知道欺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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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的消息飛得比鳥還快。

文才人禦花園複寵,才過了半日,麗美人知曉,司膳司的眾廚娘也知曉了。

夕陽西下,給司膳司大院鍍上一層柔和的金,也往趙溪音身上打了層柔光。

她正在院中晾魚泥,和上次搓魚丸差不多,這回則是把魚肉碾成泥,放進一隻淺口方盤中,壓平,上鍋蒸。

蒸熟的魚肉用刀劃成小方塊,是為“魚豆腐”。

這些魚豆腐可是貨真價實的魚肉,和後市那些徒有其名的食材不一樣,聞起來一股淡淡的魚肉清香。

趙溪音做的魚豆腐不少,也不必一頓用完,放在冰窖的冰塊裡凍著,隨時可以啟用。

她在大院裡忙活,身邊跟著幾個廚娘做幫手,順便學廚藝,和上午時的一臉吃癟不同,此刻個個揚眉吐氣,好不神氣。

“上午婁娥還說文才人是翻不了身的鹹魚,午後文才人就複了寵,皇上連午覺都不睡了,陪文才人在禦花園打鳥,我看打的不是鳥,是婁娥的臉才對。”

“文才人都複寵了,麗美人複寵還會遠嗎?偏婁禦廚品行低劣,急著出來跳腳。”

趙溪音自始自終安靜地晾魚豆腐,有種寵辱不驚的淡定。

倒不是有多佛係,首先,旁人不清楚麗文兩位嬪妃的變化,她是明確知曉的,文才人進宮前的擔憂根本不存在,因為麗美人就不是那樣的性子,所以事情到了最後,兩位嬪妃的性格都是宮中獨一無二的存在,不可能會失寵。

所謂的失寵,不過是皇上的一時不適罷了,等回過味兒來,會加倍寵愛這兩人。

其次,趙溪音隻是一介禦廚,沒有權力地位,唯有不斷精進廚藝,才是正途,也是長遠之計。

所以麵對婁娥的言語挑釁,隻覺得對方才是本末倒置,暴露自己的品行,壞自己的人緣。

且看那些“中立”的廚娘們,在她侍膳的兩位嬪妃都失寵時,也猶豫著不肯加入婁娥一派,就能窺見一二。

現在文才人才剛剛複寵,就有好幾個“中立”的廚娘遞上“投名狀”,想加入自己這邊。

趙溪音無意拉幫結派,隻是覺得大家一塊交流廚藝,事件很幸福的事,不管是司膳司整體的廚藝,還是氛圍,都能提升不少。

“快到晚膳時辰了,快去挑選食材吧。”

趙溪音身邊的廚娘還未散去,婁娥等人不請自來。

婁娥身寬體胖,叉著腰十分有存在感:“你們得意什麼?文才人複寵又怎麼樣?瞧你們一個個高興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複寵的是你們。”

趙溪音晾好了魚豆腐,擦擦手:“把嬪妃的寵愛和禦廚地位聯係起來,這種事最先做的可是你,婁禦廚。”

可不嘛,文麗二人失寵時,可不就是婁娥先跳出來譏諷人的。

婁娥被噎了一下,轉而又說:“那又怎樣?你隻是一介廚娘,還能指望嬪妃屈尊降貴為你做主?在司膳司受的委屈和為難,就且受著吧。”

還就巧了,趙溪音一抬眼,就瞧見文才人邁進大門,手裡還拉著麗美人。

趙溪音道:“做不做主的不敢說,但我知道,你說的那些渾話,值得她們親自上門一趟。”

婁娥似是察覺到什麼,猛的轉身,就瞧見身後站著文才人和麗美人,明明是兩道靚麗的身影,落在她眼裡,卻成了恐怖的噩夢。

且不說文才人和麗美人為何拉在一起,光是兩人親自往這一站,就肯定不會隻是拿糕點那麼簡單。

尤其是文才人,淩厲的目光看向婁娥,像是能把人射個對穿。

婁娥瑟縮一下身姿,立刻換上一副笑臉:“文才人,您怎麼貴步臨賤地,親自來了?”

文才人新寵上位,得了皇上那麼多賞賜,誰不陪著笑臉,隻寄希望於文才人是個脾氣好的,彆太為難她。

文才人如今的脾氣可不好,乾脆利落的宣布:“我來此,兩件事,一,嘉賞趙禦廚,二,訓斥婁禦廚,你們說,這兩件事,我先做哪件?”

剛才還說嬪妃不會屈尊降貴,來為一介小禦廚做主,立刻就被打了臉。

婁禦廚嚇破了膽:“第、第一件。”

“好!”

誰都想不到,文才人變得這麼乾脆,和上次來司膳司問罪郭掌膳,簡直不像同一個人。

本來聽說文才人禦花園弓/弩打鳥複寵,隻是個手段而已,現在看來,這位文才人是真會使弩啊。

文才人看向趙溪音:“趙丫頭,綾羅綢緞、珠寶首飾,你想要什麼?就是想當司膳司的掌膳,我也能回稟皇上讓你當。”

徐棠等人神色狂喜,這麼給力!瞧瞧,這才是護犢子的好主子!

趙溪音也不矯情,想了想道:“還是銀子吧。”

文才人:“……”

就知道這財迷會要銀子,多餘一問。

她頗為嫌棄地擺擺手:“行吧行吧,一百兩,夠嗎?”

“夠。”趙溪音笑道。

那財迷樣,文才人都沒眼看。

“我也嘉賞一百兩。”麗美人也道。

她雖不如文才人財大氣粗,一百兩還是能輕易拿出手的,況且趙溪音做了那麼多好吃的嶺南菜,怎麼著也該賞賜。

趙溪音滿臉喜色,屈膝一福:“謝文才人、麗美人賞賜!”

麗美人也苦笑起來。

第一件事辦完了,文才人看向婁娥:“該辦第二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