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葉糯米雞(二)(1 / 1)

潘影兒自信滿滿做了三菜一湯,自以為精通文才人的口味。

趙溪音不主動告知又有什麼關係,大家同在一間廚房做菜,誰會看不到徐棠日日做炒冬筍和地三鮮?

若不是文才人愛吃,怎麼可能日日做這兩道菜,文才人定是極愛這兩道菜。

潘影兒到儲秀宮東偏殿時,心情還是雀躍的,甚至在想,文才人出手大方,會賞賜自己些什麼?

銀子?還是金鐲子?

東偏殿內,文才人端坐在窗前畫畫兒,日光下的美人顯得格外纖瘦窈窕,才情出眾。

潘影兒多日不見文才人,以前對她隻停留在小鳥胃、動不動就退菜的印象上,加了一層賞賜趙溪音大金鐲子的濾鏡後,再看文才人,覺得整個人都散發著“財大氣粗”的光芒。

她熱情得嘴巴都快咧開耳根子了:“文才人,來用膳了,今兒的午膳都是我親手做的,保管樣樣都是您愛吃的。”

話這般多。

文才人耐著性子擱筆,款款挪動膳桌前坐下:“怎麼又換禦廚了?”

潘影兒繼續熱情洋溢:“沒換沒換,往後就是我和孫禦廚兩個人。”

“趙溪音呢?”文才人被宮女侍奉著擦了擦手。

聽到這個的名字,潘影兒皺了下眉頭,聽文才人這口氣,像是和趙溪音很熟悉一樣。

“趙禦廚去為麗美人奉膳了,她大約覺得才人胃口弱,不好侍奉吧。”

文才人微微蹙眉,趙溪音覺得自己胃口弱?這廚娘說瞎話張口就來,自從司膳司搞了鐵血考驗後,總有一些廚娘愛出幺蛾子。

她又不是笨蛋,猜也能猜到大概是怎麼回事,淡淡道:“你們司膳司,彎彎繞繞的關係還真不少。”

趙溪音做的膳食很合口味,是為數不多知道她口味還懂得掩飾的人,其他廚娘怕是沒那份玲瓏心思。

潘影兒沒聽懂,用笑容掩飾尷尬:“今兒我做了才人最喜歡吃的兩道菜,您嘗嘗。”

最愛吃的兩道菜,文才人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就見潘影兒揭開扣盤,露出盤中的菜肴。

果然是炒冬筍和地三鮮。

文才人一下子就知道怎麼回事了,這不就是見趙溪音日日炒這兩道菜,覺得這才是最見到易通關的路子,硬是給自己換了侍膳主子嗎?

趙丫頭被人算計了。

但是你們司膳司明爭暗鬥,憑什麼拿老娘做筏子?

她心裡的氣一下子頂到了脖頸兒,這菜,若是好吃就算了,若是難以下咽,就等著被退菜吧。

拿老娘做筏子,殊不知生死令掌握在老娘手裡。

文才人徹底懶得跟潘影兒閒談,拿起筷子夾了一口地三鮮,不如趙徐兩位禦廚做的好,再換一口炒冬筍,差得更遠了。

景芝小炒趙溪音也做過,她抱著最後的希望嘗了一口……

啪!

筷子拍在桌子上,文才人淡聲道:“退回去。”

潘影兒傻眼了。

怎麼回事?文才人不是口味清淡嗎?不是日日都吃炒冬筍和地三鮮嗎?文才人不是脾氣很好嗎?不是動不動就賞人金鐲子嗎?

她此刻再也不敢肖想什麼金鐲子了,隻求不要退菜。

“才人,不能退菜啊,退菜我就要被趕出宮去了……”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文才人輕輕皺眉:“我隻看菜好不好吃,你會不會趕出宮,是你們胡尚食說了算,與我何乾?”

潘影兒抱住文才人的小腿不撒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來來回回都是那句:“不能退菜。”

文才人的耐心徹底被耗儘,臉上露出煩躁的神情:“給老娘拉出去!”

被七手八腳拉出去的時侯,潘影兒瞪大驚恐的眼睛,眼前這人還是文弱的文才人嗎?她突然覺得,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文才人,竟妄想侍膳。

“趙禦廚還能回來給我侍膳嗎?”

潘影兒被扔出東偏殿宮門時,最後聽到這麼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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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永和宮西偏殿。

與沒飯吃的文才人不同,麗美人瞧見眼前的膳食,眼睛都瞪大了。

“是糯米雞!”

自從這道糯米雞端上桌,她的眼裡就再也瞧不見其他菜了。

顧不上燙手,麗美人親手剝開包裹的荷葉,打開荷葉的一瞬間,香濃的雞肉味夾雜著糯米飯的清香一起衝出來,聞得人欲仙欲醉。

晶瑩的糯米因為加有料汁,又充分浸潤了雞汁,吃起來不僅軟糯,味道更是一絕。

糯米飯包裡是一大包香菇雞肉塊,皆是軟爛入味,甜鹹適宜。

麗美人的纖纖玉指直接抓在飯包上,大口咬,大口嚼,閉著眼睛享受。

【入宮五年了,沒想到還能吃上嶺南的糯米飯,我想哭,嚶。】

這麼想著,她的眼睛真的濕潤了。

一開始,徐棠和宮女們都以為麗美人眼角的淚珠是燙出來的,畢竟飯包還沒涼,她吃的又很急切。

最重要的是,以麗美人潑辣的性子,怎麼可能會哭?不讓彆人哭就算好了。

片刻後,麗美人竟然開始抽噎起來。

這下永和宮眾人慌了,彆說其他宮女,就是貼身侍奉的宮女,也從沒見美人哭過啊。

徐棠見鬼似的看向趙溪音,這個節骨眼上也不敢出聲,用口型問:“怎麼回事?”

趙溪音用口型答:“想家了。”

【我想爹爹了,想阿娘了,想哥哥了,想回嶺南吃椰子雞、荔枝魚……】

麗美人哭著,卻一點沒耽誤吃,不一會兒就吃掉一塊糯米雞,轉而還要剝下一塊。

一口氣連吃兩塊,她的內心才平靜些。

宮女心驚膽戰地為她淨了手和臉,麗美人還不忘補了唇脂,乍一看,除了眼圈有點兒紅,又是明豔動人的美人。

還有兩個禦廚在,麗美人尷了個大尬,輕咳一聲:“見笑了。”

趙溪音輕聲道:“美人離家多年,思鄉之情難以自持,能理解。”

“你怎麼知道我是因為想家才哭的?”

“您是嶺南人,又剛吃了荷葉雞……”

麗美人恍然,貼身宮女都未必懂,這廚娘竟然懂自己,她滿懷期待地問:“你還會做其他嶺南菜嗎?”

趙溪音自信答:“會的。”

麗美人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語氣中不自覺帶上原本的嬌憨:“那以後多多給我做。”

趙溪音笑道:“好。”

直到出了永和宮,徐棠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她看了什麼,麗美人竟然用膳用哭了!

“好啦,瞧你那副見鬼的表情。”

“脾氣火爆的麗美人是個小哭包,文文弱弱的文才人卻喜歡重口味,溪音,我想不通啊。”徐棠搖晃著趙溪音的肩膀,表達自己的震驚。

兩位嬪妃的前後反差太大了,震碎了她以前的認知,這後宮還是以往的後宮嗎?該不會每位娘娘都有不同尋常的一麵吧?

趙溪音接受程度好一些,但是有些問題同樣沒想明白:“你說她們為什麼要隱藏真實的自己?”

為了博得皇上的喜歡?直爽得裝柔弱,小可憐裝暴脾氣,也不是按照皇上的喜愛來的呀。

徐棠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我問你,你卻反倒問我。”

趙溪音“嗨”了聲:“咱們隻是廚娘,管好做飯就成,管這個乾嘛?”

“就是啊。”徐棠回過味來,“咱們知道麗美人的口味了,這才是大好事!”

有人歡喜有人憂愁,趙溪音這邊高高興興,潘影兒卻如同墜入冰窖,瑟縮在灶台前,等待命運的宣判。

文才人的菜被退回來了,潘影兒成了整個司膳司最先有“出宮資格”的人,廚娘們用或是同情、或是活該的眼神看著她。

不一會兒,郭掌膳就來了,用“不爭氣”的目光看了眼潘影兒。

前前後後加起來,使了三十五兩銀子,末了還是頭一個被趕出去的,真沒本事。

“按照胡尚食宣布的規定,潘影兒—— ”

潘影兒聽到自己的名字,瑟縮一下肩膀,她到現在都不敢相信,自己會是第一個被趕出去的。

說實話,她的廚藝不差,在眾多廚娘中算是中等,三次機會,一次失算在給麗美人塞銀票,一次自以為是抄襲趙溪音給文才人的食單,若不是這兩次,她不會這麼快……

“你可以收拾包袱,出宮了。”郭掌膳毫不留情地說,甚至有些嫌惡。

若不是潘影兒廢物,和孫宜爭吵起來,孫宜也不可能把她們私下賄賂的事當眾嚷嚷出來,潘影兒可惡,孫宜更可惡。

潘影兒的包袱早就收拾好了,從儲秀宮回來,她就覺得走到窮途末路了,全身麻木地收拾東西。

出宮,沒了禦廚身份,她還能乾什麼?當一個身份卑微的肆廚嗎?

眾目睽睽中,她腳步搖晃地往外走,突然頓住腳步,發瘋似的跑向趙溪音。

徐棠擋在趙溪音麵前,把衝過來的人推一個踉蹌:“你想乾什麼?可不是溪音害你被逐出去的。”

“我就想知道,你日日給文才人做燒冬筍和地三鮮這兩道菜。”潘影兒聲音嘶啞,“為什麼我做同樣的菜,會被退菜?”

這兩道菜雖不是文才人最喜歡的口味,可徐棠用高湯做的,文才人也並非一口不吃,至於潘影兒被退菜,完全是因為,她的心根本不在做菜上。

趙溪音隻有四個字:“無可奉告。”

郭掌膳沒了耐心:“趕緊走,問東問西問個沒完,以後這些事都跟你沒關係了。”

潘影兒隻能帶著遺恨和不甘,離開這個充滿競爭的地方。

潘影兒走了,廚娘們並沒有因為少一個競爭對手,而感到輕鬆,反而更加自危,唇亡齒寒,殺雞儆猴,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司膳司大院裡安靜了好半晌,才有人緊著嗓子問:“潘影兒走了,就剩孫宜一個人給文才人侍膳,得給她再撥一個禦廚吧?”

郭掌膳的三角眼透出不耐:“哪有多餘的禦廚?她一個人先頂著。”

徐棠小聲道:“這不是公報私仇嗎?孫宜那日算是把郭掌膳得罪透了。”

趙溪音輕點下巴:“以郭掌膳睚眥必報的性子,就是在故意為難孫禦廚。”

孫宜臉色蒼白,不敢想以後該怎麼辦。

雖說潘影兒在時,兩人就已經分開侍膳,可若一日三餐都是一個人忙活,怎麼保證菜品的質量,怕是離退菜,也不遠了。

這點事大家都瞧得出來,紛紛同情地看向孫宜。

郭掌膳瞧孫宜吃癟的臉色,覺得甚是解氣,鼻孔朝天地走了。

隻是她沒料到,現世報來的這麼快。

很快,文才人就來問罪了。

她身邊的宮女叉著腰:“旁的嬪妃都是兩個禦廚侍膳,我家主子卻隻有一個人,這不是明著藐視我家主子嗎?叫你們郭掌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