矯瑞東找個地方坐下,“我聞見你身上有濃重的鬼氣,十分純正。”
“自然是因為你在屋子裡。”
矯瑞東搖頭:“這鬼氣有些厲害,是上好的陰間養料。”
孟浮生隻覺周圍涼颼颼的,“你該不會是騙我吧?這兒隻有你一隻鬼。”
矯瑞東:“怪就怪在這兒。你最近有沒有撞見其他鬼?”
孟浮生:“撞見你一隻就已經夠倒黴了,你怎麼不去投胎?”
矯瑞東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盯她,“你真沒有遇到其他怪事?”
孟浮生受不得寒,手腳冰涼,牙齒打顫,像是失去思考能力,“沒有。”
“那就奇怪了。”
孟浮生咬牙,“你怎麼還不走?”
話音落,手機鈴聲響了。
邊啟焦急道:“陳音音不見了。”
孟浮生一驚,掛了電話,顧不得老鬼往外跑。老鬼胳膊霎時間變得細細長長,攥住他脖頸,“你身上的鬼氣我還沒有吸收完。”
“你鬆開,我有急事。”孟浮生臉色發白,渾身冰涼。
老鬼越抓越緊,她掙脫不開。
直到他滿意吸收完才鬆手,孟浮生踉踉蹌蹌跑出去,手指已經徹底沒了知覺。
她給邊啟打電話,“宿舍找過了嗎?”
邊啟:“找過了,沒有。”
孟浮生:“彆墅監控呢?”
邊啟趕緊跑去三樓調取監控,看見陳音音最後出現的地方,正是四層的閣樓。
他眼瞼顫了顫,起身往樓上走。
孟浮生許久沒聽到聲音,電話已經被掛了,她又跟陳音音打,也打不通。
閣樓。
陳音音字練到一半,門被人推開了,他慌忙將宣紙塞到身後,臉上還掛著墨汁。
“你跑這兒做什麼?誰準你上來的?”邊啟怒火中燒,把人拽出來。
陳音音摸摸鼻尖,“這兒有宣紙。”
他指了指靈堂旁邊。
“那不是宣紙。”邊啟咬牙切齒,粗暴將人趕出去。
陳音音腳步一個不穩,差點兒被推下閣樓。他險險穩住身形,打量手裡的白紙,“這不是宣紙是什麼?小氣鬼。”
邊啟黑著臉出來,將他手裡的紙錢拿走,又警告性看一眼,“今晚的事兒不準說出去。”
陳音音沒見過現代的靈堂,“那個雕塑是誰?”
“不關你事。”
“我看見它跟浮生長的一樣。”
“不想死就閉嘴,這件事不準說出去,聽到了沒有,我問你聽到了沒有?!”
如果不是孟浮生罩著的人,他真想立刻把人掐死。
陳音音嘀咕:“不就是一座長生像嗎?我又不是沒見過。”他家祠堂也有一個,比這白慘慘的雕像氣派多了。
等他有錢了,給浮生雕個更大的。
邊啟由他誤會,沒作解釋。
手機玲響了,邊啟看到來電人姓名,平靜接通,“人找到了,沒事兒了。”
孟浮生:“我開車過去接他。”
邊啟還想說話,對方已經掛了,他不悅覷向陳音音,“你滿意了?”
陳音音雙手插兜,臉上臟兮兮的,趿一雙拖鞋,“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這話是故意的。
邊啟被他氣得七竅生煙,大喊:“滾!”
陳音音:“本公子還不想待在這兒呢,誰家祠堂跟住所擺一塊兒的?誰家宣紙放祠堂的?誰家沒事兒燒宣紙玩的?有病。”
“……”
他趿拉趿拉往外走。
邊啟把大門關上。
陳音音身軀震了一下,腿腳站累了,就蹲在牆根撲蚊子。
孟浮生下車時,少年已經窩牆根睡著了,手腕上被叮了幾個包,狼狽淒慘。
邊啟剛想開口解釋便被她打斷。
“陳音音他才十八,無父無母,這個年紀鬨騰些太正常了,你過分了。”
邊啟:“是他自己要出來的。”
陳音音吸了吸鼻子,“我沒有,他趕我出來的。”
邊啟:“你閉嘴。”
陳音音咬咬唇:“你看他。”
“好了,彆吵了。”孟浮生彎腰摸了摸他腦門,拉人起來。
邊啟拳頭捏得咯吱咯吱響。
陳音音坐上副駕,係好安全帶,餘光衝邊啟得意眨眨。
對方猛地關上門。
車子甫一駛出鐵門,孟浮生表情瞬間冷下去。
“陳音音,從今天下午到現在,你一刻沒消停,給我個解釋。”
他低頭,仿佛知道錯了,不吭聲。
孟浮生:“你要是不想待北京,我明天就買張機票送你回南海,以後就當我們從來沒見過。”
陳音音猛地抬頭,燈火綽綽映他眼底,“是你將我從島上帶出來的,是你非要帶我來北京的,你現在又要丟下我,孟浮生,你把我當什麼?”
“我沒有要丟下你。”孟浮生緩口氣。
“那你為什麼把我一個人丟在陌生地方?我不喜歡那些人。”
孟浮生皺眉:“你成天不喜歡這個不喜歡那個,這兒不是大啟朝,不是蓬萊縣,不是萬般事情都要由著你的性子,你以為你是誰啊?什麼都要憑你的喜好,我沒那麼多耐心!”
風乍起,樹梢瘋狂搖晃,她臉上光影交錯。車內安靜異常。
陳音音抿緊了嘴巴。
孟浮生將車停在一邊,手拄方向盤,沉沉閉上眼睛。
今晚,孟母突然打來的電話就像蜜蜂的針,將她積攢了幾年的情緒一股腦戳破。從孟嘉年死了開始,她對她的控製欲與日俱增。
高考填誌願,她想學醫,那是她從小的夢想,卻被她偷偷改成金融專業。她想離開家,去遠一點的大學,徹底擺脫她,最終還是被孟母破壞了所有計劃。
她是大學老師,就希望她以後也是大學老師,拿一份普通工資,結婚生子,跟她的人生一樣,按部就班生活。
邊啟方方麵麵無可挑剔,是孟母眼中的乘龍快婿,可她不喜歡,沒有人在乎她喜不喜歡,唯一在乎她情緒的人已經死了,已經死了!
孟嘉年,那個貫穿她一生的名字,是她的救贖,亦是貫穿她一生的詛咒。
孟浮生伏首在方向盤上,像死了一般,身心疲憊。
陳音音不過是她情緒爆發的替罪羔羊。她甚至想借他的手與邊啟生分,再無關係。可她不能,從創業到今天,浮生娛樂的輝煌有一半來自邊啟,她不能在利用完人後將人一腳踹開。
她已經在努力忍了,孟母依舊不依不饒,加之工作上的焦慮,孟浮生感知自己已經快要到達極限。
車內的LED燈靜靜閃爍白芒,孤冷暗淡,陳音音忽然攥過她的手,捂在掌心。
“剛才就注意到你的手特彆冷,是不是來的時候著涼了?”
孟浮生愣了下,手被他抓著,拔不出來,熱量漸漸傳遞過指尖,將她的手暖熱。
她靜靜望著陳音音,低聲說了句,“剛剛抱歉。”
“你說什麼?”
“你彆太過分。”
陳音音:“今晚有發生過什麼嗎?我已經不記得了。”
孟浮生噗嗤失笑,“終於知道邊啟是怎麼被你氣成那樣的。”
陳音音:“你很高興?”
孟浮生:“很明顯嗎?”
陳音音一笑,改口說:“不明顯。”
孟浮生瞥見路邊有家雪糕店,忽然道:“請你吃好吃的。”
陳音音眯眼笑,“好啊。”
孟浮生買了奶茶跟冰淇淋,很快遞上來,奶茶是她的,冰淇淋是陳音音的。她吃不了冷,讓陳音音吃,他沒戳破她心思。
兩人就著車內的暖燈一起吃宵夜。陳音音吃什麼都新奇,吃什麼都歡喜,孟浮生感覺身體也沒那麼冷了。
回到彆墅已是淩晨兩點。
陳音音挑在孟浮生隔壁住,把床挪了位,緊挨著她,兩人中間隔了一堵牆,很近又很遠。
孟浮生聽著那邊動靜,陳音音豎著耳朵睡不著。
“你睡了嗎?”她說完沒聽見人回答,自嘲這麼厚的牆壁怎麼能聽見。
下一瞬,牆壁響起兩聲叩響。
——沒有。
孟浮生忍不住笑出聲,“你耳朵真靈。”
那邊又響了三聲。
——你也是。
孟浮生解讀不了,翻開手機,陳音音這會兒還不會用微信。她在通訊錄滑來滑去,最終也沒點開。
“我睡了,陳音音。”
又是咚咚兩聲。
孟浮生安心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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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期間孟浮生帶他了解了華國文化、美食、電影娛樂等,買了很多書籍,主要是識字,陳音音並不笨,隻是吃了不識華國文字的虧,她當時寫這個人物,曾給他點亮了舉一反三的技能。學什麼都快,動手能力強。加之書裡她設置的文字背景是秦朝的小篆體,網上能搜到,陳音音對照著漢字看並不難學。
她是絲毫不擔心的。
孟浮生唯一害怕的是他哪天知道真相,該如何對她。那麼多鮮活生命在她筆下灰飛煙滅,又該如何補救。她不敢深想,強行遺忘。
陳音音不知她所思,低頭苦讀,盼早日融入她的世界,盼早日趕上她。
轉眼來到八月上旬。
孟浮生忙到把之前報名的攝影大賽忘記了,作品上傳時間還沒結束。她找人將之前被力哥刪掉拍的照片修複。一張張翻過去,特意找到陳音音救她出山洞那天,他立在灰藍天空下,紅霞氤氳,薄月清爽,眼底盛一汪黎明微光。
孟浮生永遠記得那天他的手很暖,將她抓緊緊的。
她將這張圖片題名曙光,附以解讀文字上傳進去,結果要半個月後才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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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啟將陳音音最新的模特照拿給孟浮生,打算讓他先在時尚圈露個臉,探探反應。
照片中,陳音音立在畫廊長巷上,咖啡色馬甲、精致的花邊袖、身上寶石閃爍,是歐洲的貴公子扮相。他的眼睛又大又亮,精致洋娃娃似的。
圖片無疑是漂亮的,可孟浮生還是讓邊啟給換了。這張圖拍得太刻意,人工痕跡明顯,她想要的是驀然回首時的驚鴻一瞥。
陳音音那張臉無懈可擊,足有不經意而撩撥人心的力量。攝影師沒有拍出來。
邊啟問:“街拍?”
孟浮生思忖,“帶他去跟同齡人接觸接觸,吃點人間煙火。”
邊啟大概是懂了,“你想讓他走男高。”
孟浮生說:“他正當年紀不是嗎?不用偽裝,不用精心扮相,他就是少年。”
邊啟沒再多言,她的品味十年沒變過。上一回是徐星柯,現在是陳音音,以後還會有旁人。
這些人太多太多,而留下來的隻會是他。
他扶眼眶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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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孟浮生請了老師教陳音音最基本的拍戲技巧,又帶他去拍戲現場觀摩,一切步入正軌後,兩人生活無可避免忙碌。
除了下班,陳音音幾乎見不到她。
今晚有個圈內宴會,孟浮生打算帶他去認識些人物。
消息發出去五分鐘不到,陳音音就推開了辦公室門,滿頭大汗。
他是拍攝一半跑來的,身上穿藍色高中校服,領口微敞,兩腿筆直修長,正目光炯炯望她。
“浮生。”
才過去半個月,他嗓音竟又低沉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