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故人心上過,回首山河已是秋。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白頭若是雪可替,世間何來傷心人。
此時若有君在側,何須淋雪作白頭。
終南山上,大雪紛飛,一位身著火紅色嫁衣的女子手持佩劍,矗立在風雪之中,遙遙望著對麵看不清的方向,背對著洞穴,無人看清她臉上的表情。
她黑色的長發被雪花覆蓋,頭冠上珠翠也被染上雪的淒色。
“師父,祖師婆婆真的不打算進來嗎?”
洞穴門口,楚溪和師姐李莫愁、師父一起站在暗處,靜靜看著那女子站在紛飛的雪中,遲遲沒有動一下,忍不住開口。
師父聽她這樣講,擔憂的目光從林朝英身上移開。
“溪兒,人世間,最難懂的就是情之一字。”她感慨道。
楚溪手裡握著一把雪,慢慢捏成雪球,雪球再因為掌心溫度而融化成水滴落。她煞有介事地點頭:“師父說的是,全真教的道士沒有什麼好東西。”
天涼全破吧。
和師姐提劍殺上全真教,然後整個終南山都是古墓派的了,聲名大噪不在話下。
師父似是看穿她的心思,抬起手來象征性地敲一下她的額頭:“小丫頭。”
被稱作小丫頭的楚溪麵色不顯,內心已經開始活動。
心理年齡30歲高齡的人,聽到這種無額奈何的語氣,被叫‘小丫頭’,還是有那麼一些心理不適,
有點害臊,但不多。
“師父,叫祖師婆婆進來吧,風雪一夜不停,已經有愈下愈大的情況了。”李莫愁在旁開口,相比起師妹的危險想法,她更擔心的是本就身體不好的祖師婆婆。
洞外風雪交加,呼嘯的山風吹著白雪,掀起火紅的衣袂,愈發地淒楚。
師父猶豫不決。
之前也嘗試過,但是那人隻想要待在那裡,遙望著根本看不清的全真道觀,像是在遙望著遙不可及的人。
楚溪瞧著天色,又看著師父的臉色,想起來之前好幾次師父無功而返的結果。
“我去吧。”這次換個人試試。
“溪兒,外麵風雪太大。”師父有些不讚成。
李莫愁也拉住她:“你前段時間剛大病初愈,哭著喊著說生病太難受,不想要再生病,現在怎麼又要逞能?”
半月之前天氣驟然降溫,楚溪生了一場自從來到這裡,就非常嚴重的病。
風寒感冒。
足足半月才好,身子骨被病魔糾纏得虛弱許多,最近一直在閉關練習基礎內門功夫強身健體,沒怎麼出門過。
楚溪知道師父和師姐是擔心自己,但現在更需要擔心的是身體每況愈下的祖師婆婆。
也不知道王重陽到底哪裡好。
好好的一代女俠,好死不死生出一副戀愛腦。
“沒關係,最近閉關,我的身體強壯很多的。”她安撫地拍拍李莫愁的手,清冷的小臉對著師父道:“讓我試試吧,師父。”
師父看著楚溪仰起的小臉,還是稚嫩的年歲,眼神卻仍然是她也看不透的成熟。
看了許久,直到一縷寒風伴隨著雪花吹進來,將她吹醒。
“罷了,就讓你去試試吧。”
楚溪抬腳走近風雪之中,朝著已經半身白雪的林朝英走去。
林朝英雖然身體不如從前,但武功高強,五感靈敏,從呼嘯的風雪聲中,察覺到楚溪的腳步,卻依舊沒有動一下。
“祖師婆婆,我們回去吧,外麵太冷了。”楚溪站定在她身後兩步距離,開口勸說:“天色已晚,全真教上下都在睡夢之中,王重陽肯定也在。”
風雪在她說到‘王重陽’三個字的時候驟然凝固,楚溪清晰地感覺到周圍風聲驟緊,無形的壓力從四麵八方湧來,險些教她站不穩腳跟。
“祖師婆婆。”她仍是淡定地在原地,一麵提起內力,一麵叫著林朝英。
“你是……新收進來弟子?”
林朝英常年閉關終南山懸崖此處,非必要時不怎麼出去管理古墓的事宜,一切全由她的丫鬟代理。隻是遇到收徒的大事,她曾經出關幾次,也是極少數,與楚溪和李莫愁偶爾碰麵,話也沒說上幾句。
楚溪這張冷若冰霜的臉,細看之下與林朝英有異曲同工之處,是以林朝英在記憶裡麵算是給她騰了個小犄角旮旯。
“祖師婆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愛情不是唯一的,男人也不是唯一的,這個離開就離開,下一個更乖。”楚溪沒有回答她看似問題的問題,隻是開始灌毒雞湯。
林朝英有了反應,嗤笑她:“小小年紀,口出狂言。你懂得什麼愛情?你了解什麼是男人?你師父就是這樣教你的?”
瞧著林朝英的模樣,楚溪心中開心。
有激烈反應,就說明還有救。
還好不全是戀愛腦。
“祖師婆婆,愛就要勇敢追,江湖女子,不應拘泥於這些小節,您在此日日遙望,王重陽知道嗎?全真教的人知道嗎?我們古墓派怕是隻能在終南山寂寂無名,您真的甘心就這樣墮落下去嗎?”她的言辭懇切,字字用心,語氣聽著是感人肺腑。
林朝英本是不願聽她胡說,覺得她一介小丫頭,哪裡懂得什麼大是大非、人間情愛;可她後麵那句‘古墓派隻能在終南山寂寂無名’,令她原本死寂的心突然跳動一下,似有活過來的跡象。
楚溪再接再厲激勵道:“祖師婆婆,您多年創建古墓派,招收弟子,難道是讓弟子們閉門不出,隻是來古墓孤獨終老的嗎?那您當初為何創建門派,難道家國大義真的比不過個人的情愛嗎?”
林朝英緊握雙手,冷卻的身體逐漸回溫。
“祖師婆婆,我們和全真教都同在終南山,可是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全真七子,不知道還有古墓派。”
一記重錘落下!
林朝英猛然睜大早已乾涸無淚的雙目,回望遠處目之不所及的全真教道觀的方向。
“嗬嗬……”她從胸腔中發出低沉的小聲,隨著風雪逐漸變大,透著恍然和自嘲。
“……”
在洞穴之中不敢輕易出來的師父和李莫愁,看著抖落身上雪花,前一秒還略顯頹然的祖師林朝英,眼中擔憂逐漸散去。
這般火紅的顏色,還是應該襯托祖師冷厲高潔的氣質才好哇!
*****
自那日崖邊激勵談話之後,林朝英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先是在密室閉關三日,出來之後整個人已經全然改變,氣質和精神與之前大不相同。
師父本為林朝英的丫鬟,林朝英本已將掌門之位傳給她,她對林朝英情誼深厚,雖然麵上不顯,但看到自家主子打起精神來,仍是眼光明亮。
平日裡雖然知道自己收養的兩個徒兒表麵一冷一熱,實際上楚溪更加跳脫一些,時常有一些意想不到的舉動和言語;李莫愁則是沉穩一些,武學之上也比楚溪更刻苦一些,不若楚溪那樣,什麼都學雜了。
最近楚溪看上古墓藏書室中的鍛造書籍,除開練習內門功夫之外的時間,她都山上山下到處跑,收集各種器械與材料,原先也就管著她,現在看她說服林朝英回歸,又被優待一些的情況下,也就不管她所作所為。
總之為古墓派好,便都無傷大雅。
李莫愁從練功室出來,前往楚溪所在的墓室。
楚溪正一手拿著書籍看,一手抓取藥材放在煮鍋中。李莫愁在門口就聞到藥材發出來的苦澀味道,細聞之下還會有些反胃,那味道實在說不上太好。
“師妹,你這是在做什麼?”
鍋裡冒著熱氣,師妹在氣霧裡,看不真切。
楚溪聽到師姐的話,放下手中的書,從霧氣中探出頭來:“師姐,我在藏書室找到一本五毒秘籍,還有一本藥草大全,在研究呢。”
李莫愁踏進去的腳步一頓:“你這……沒毒吧?”
“沒事沒事,就是味道不怎麼好,我沒掌握好火候,剛剛沒放毒藥進去。”
聽到她這樣講,李莫愁才安心地放下腳走過去,微微蹙著眉,略帶不滿地再次勸阻:“師妹,我們古墓派的功夫你隻學基礎,祖師婆婆給我們的課業你也還沒開始,再有半月她就要看結果啦。”
楚溪將看過的書頁折起來一個角,往未滅的炭火爐中倒入清土,神色在聽到師姐說到剩餘時間的時候,沒有半點變化。
她微笑起來,清冷的五官襯托著這抹笑意,還算溫暖。
她寬慰道:“師姐不要急,祖師婆婆看中的是你,以後為我們門派發揚光大的重擔要在你身上的。”
李莫愁搖頭:“師父和祖師婆婆向來倚重你成為下一任掌門。”
雖說這話說出來難免帶著酸楚的味道,但光靠武力沒有辦法將古墓發揚光大,師妹雖然平日裡看著不務正業,可她的思想覺悟是祖師婆婆都誇讚的,自己確實也甘拜下風。
隻是師妹背負著師父和祖師婆婆的期望,仍然不將武學之事放在心上,她真的無法放任下去。
楚溪輕歎口氣,擦乾手,拉著李莫愁真誠地對她說:“師姐,掌門隻是一個職位,我武功造詣不如你,未來隻有你可以讓古墓派的功夫發揚光大,我隻想在旁邊為你撐腰助陣。”
主要也是年紀大了,不想動彈呀。
她鬆開李莫愁,坐在石凳上整理物品,等師姐自己消化心情。
“那你不準備練功?祖師婆婆的交待你不打算做嗎?”李莫愁皺眉看她,即使從小打到大很了解師妹,她也不想就這樣不勞而獲。
她還是把師妹當做競爭對手的。
楚溪奇怪轉頭,笑眯眯道:“才不是哦,我打算出山去找這書上的草藥,給你鍛造個暗器呢。至於祖師婆婆交代的功夫,我會在此期間努力練習哦,師姐可不要懈怠呢。”
李莫愁驚道:“你要出古墓?!”
“哎呀,師姐不要大驚小怪嘛,祖師婆婆也說了古墓不是牢籠,那自然可以出去的。”
李莫愁更是連連搖頭:“不行的,你才多大啊,你怎麼能一個人跑出去!師父和孫婆婆也不會同意的,孫婆婆尤其疼你,她一定不會答應的。”
楚溪卷起一縷頭發,定定看著她。
李莫愁啞聲頓住,疑惑不解。
兩人相顧無言,墓室中的藥草味道逐漸消散,李莫愁才回過神來。
“你該不會是想要我也出去吧!?”
楚溪笑嗬嗬誇讚:“師姐真聰明!”說著她站起身經過李莫愁身邊:“師姐要記得帶好佩劍和錢財哦,師妹我就負責去說服師父和孫婆婆啦!”
說完,她縱身一躍,及時跳出李莫愁能抓到的範圍,跑不見蹤影,隻留下身上因為常年睡寒玉床,而沾染極深的清冽寒氣。
李莫愁:“……”
想要打人,但是不行,這是親師妹,要淡定要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