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作響的儀器聲逐漸被陸終習以為常，其有序的節奏此刻也終於不再令人煩悶，陸終再一次感慨自己對於環境的適應能力的提升。

她晃動著腦袋，帶動了頭上黏著的各種儀器貼片，各色的儀器線撞擊在一起發出的聲響如同陸終為以運作聲譜曲的儀器加入的鼓點。

耗費了快兩個小時，陸終才完成研究所的檢查項目，看著標識指引找到小組的用餐間坐下時，食物的香氣才漸漸引導陸終找到了點兒活著的意義。

“人活著還是為了這口吃的。”

陸終可不敢把這話說得聲音太大，在她的這一天的了解中，這些科研人員都不是什麼‘正常人’。

不論他們誌向為何，是研究出更高精尖的武器，還是創造出最先進的機甲，想必都很鄙視她這樣的隻為了謀求吃喝的人。

“檢查結束了？”

重霄端著餐盤走到陸終對麵坐下，身上還穿著研究室的工作服，隻不過衣服下擺的位置弄上了一團淡藍色汙漬，也不知道是因為怎樣的研究而留下的。

陸終嗅著夾雜在食物的香氣之中的獨屬於那團汙漬的氣味，找不到一點兒線索，也沒有一點兒能夠聯係上這團汙漬氣味的信息。

“你之前說我簽了保密協議就可以把一些不對外公開的消息告訴我，現在，可以說了吧？”陸終仍舊沒有忘記重霄欠她的回答，她不是一個被繞開話題就會忘記話題的人。

“你說的是蟲族的事？”重霄咀嚼完嘴中的食物才開口說話。“吃飯的時候說那些，你吃得下嗎？”

重霄還記得他在醫院剝香蕉皮的時候，陸終的眼神。

“現在可以吃下了。”她不會跟食物過不去，就算惡心蟲族，也得靠食物去補充能量，去做好戰鬥準備。

“知道為什麼你這麼久才被允許出院嗎？因為他們擔心你被‘寄生’，需要不斷從與你的交談中確認你還保留著人類的社會性，並且不是偽裝出來的。”

重霄的回答讓陸終並不意外，在她自己得知了基因融合和寄生的區彆後，她也彆扭過一會兒，思考過自己會不會有著蟲族的殘留基因卻沒被發現之類的問題，這也是今天她如此配合研究所的檢查的原因。

“那麼，關於蟲族為何還會選擇主動完成基因融合計劃，又是因為什麼？”陸終更關心這一點，她甚至帶著點兒期待，她期待蟲族仍舊對人類保持友善，這樣它們就能配合人類的研究，有朝一日，說不定還能夠喚醒被寄生的堯光的人性。

“關於這個問題，我有過一個猜測，但隻是猜測。”重霄神情有些嚴肅，他的這個猜測立場太過明顯，他不希望在這個時間站隊站得太過清晰。“條件反射。”

“條件反射？”陸終沒太明白重霄這句話的意思，但重霄說完這句話後，便不再繼續解釋，陸終也就意識到了這個‘條件反射’背後的含義可能沒有字麵意思那麼簡單。

她已經到了研究所，還怕找不到‘條件反射’相關的線索嗎？

關於蟲族的話題結束後，二人沉默著解決著自己麵前的食物，但陸終閒不住，她如果想要在研究所找答案，自然要獲得更多的信息。

“你平時都這麼忙？那開學之後，學校和研究所兩邊的事情，你能同時兼顧嗎？”

陸終喝完碗中的最後一口湯，仍舊覺得還差點兒意思，但她不好意思再去領第三份食物了。

“可以，等我正式報到，學校那邊會為我提供專用的實驗室，對了，”重霄站起身，走向領取食物的窗口，不知跟工作人員說了什麼，工作人員遞來了一個扣著蓋的盤子，重霄接過，端到了二人用餐的桌子上。“嘗嘗這個。”

重霄揭蓋後，用餐間進食的重霄研究小組的成員時不時就往這個方向看一眼，見是重霄又扭過頭去。

陸終的座位麵向正好是麵向其他研究員，因此將他們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他們這樣的舉動讓陸終很是彆扭，她很不喜歡吃東西的時候被人盯著，總會讓她感覺……有人要搶她的飯。

雖然她知道大家都是文明人，不存在這種離譜的事情，但她就是忍不住會有這個念頭。

“不嘗嘗嗎？”重霄見陸終臉上彆扭的神色，回頭看了一眼，正好對上研究員望向他們這一桌的視線。

研究員一看被抓了個正著，趕緊低下腦袋，就差把臉埋進自己的食物裡。

重霄新端上桌的食物陸終很熟悉，魚。

自重霄把菜端來，她就聞到了魚的鮮香，隻不過沒有肯定，畢竟她已經太久沒有見到這道菜了。

這樣色香味十足的魚她可饞了太久。

陸終熟練地將筷子伸向魚身肉最嫩最好吃的位置，還跟重霄說好久沒有吃到這個品種的魚了，畢竟若不是臨海的城市，並不能夠保證端上桌的海魚的鮮美。

正在夾魚肉的筷子猛然頓住，陸終僵硬地看向重霄。

這不是在地球，這是在黎星！這也不是什麼養殖的河魚，這是從黎星人類禁區的海洋裡抓來的海魚！

重霄並不意外陸終的反應，甚至沒有停頓一秒用餐的動作，隻不過重霄自始至終筷子就沒有伸向那一道在陸終看來色香味俱全的海魚。

陸終沒了食欲，滿腦子都是怎麼給自己開脫。

她一個邊緣地帶的人類，怎麼可能有資格吃過海魚？甚至認得這條海魚的品種？

“你聽我狡辯……不是，你聽我解釋。”

陸終琢磨著要不說她小時候沒飯吃，最後不得不在海邊捕魚，這才認得海魚？

怎麼可能！鯨族怎麼可能允許她一個小娃娃在海裡捕魚，再說了一個小娃娃怎麼可能捕得到魚，黎星的海洋可比地球的海洋要可怕得多！

“抱歉，其實我知道你能接受吃海魚，雖然以前這還隻是個猜想，不過最近被證實也是因為救你的那個鯨族。”

重霄結束了用餐，擦了擦嘴，看著陸終盯著那盤還熱乎的魚卻不敢下筷子索性將魚打包好，交給了陸終：“你可以帶回你的員工宿舍吃。”

陸終真不知道該不該誇重霄的體貼，成了他研究小組的成員後，不僅食宿免費，還能連吃帶拿。

“‘接受吃海魚’，是什麼意思？”

陸終接過重霄打包好的魚，二人離開了用餐間。

二人剛離開，用餐間便討論了起來。

研究員A：看樣子沒錯了，這人應該就是重霄選擇的‘搭檔’，看樣子那個停滯了多年的研究可以繼續進行了。

研究員B：是個狠人，海魚都能麵不改色地吃下去，要知道那餐蓋一打開，我就被熏得差點兒把剛吃下的食物嘔出去。

*

“所以，除了鯨族，基本沒有什麼人能接受海魚的味道？”陸終實在不解，在她看來這裡的海魚和地球的沒有區彆，同樣的鮮美可口，肉質細嫩。

重霄：“中心城區的一些有身份地位的人，偶爾也會憑借一些關係，向鯨族要些海魚，但他們吃，是為了證明自己與鯨族‘有共性’，是為了抬高自己的身份，海魚不能滿足他們對食物的需求，更不能滿足他們的味蕾，唯一滿足的隻有虛榮心。”

一想到那些“上等人”會在滿足了虛榮心後，把這些讓他們難以下咽的海魚吐掉，陸終就覺得浪費。

好好的食物就為了滿足虛榮心被這樣玷汙了。

“不過，我還真沒見過喜歡吃海魚還很了解海魚的人。”重霄想起陸終看到海魚的時候眼裡的驚訝和欣喜，知曉那份喜愛並非作假。

“我隻是饞而已，並不了解。”陸終感覺手裡提著的海魚有千斤重，她不能再因為一時的得意忘形而忘記自己現在生活的星球秩序。

不對，陸終猛然察覺到了不對勁之處。

自蟲族襲擊事件過後，她對於一切接近她的人事物都很警惕，不論是來病房探望她的重霄還是羲和上將，抑或是那名於黎上尉，她都對交談之中的任何一句話警惕到了語氣變化所藏匿的深層含義，直到她剛才吃飯的時候，她的警惕心突然如同休眠了一般。

吃飯的時候，出現了什麼不同於她剛剛進入研究所時的變化嗎？

陸終的眼神再一次挪到了重霄身著的研究所工作服上，那團藍色汙漬變得愈發刺眼。

“怎麼了？”

重霄見陸終停下腳步，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工作服上的汙漬，眼角流露出的一點兒不容察覺的驚訝差一點兒沒掩藏住。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這點兒伎倆哪裡瞞得過她。”

突兀出現的話語聲令陸終瞬間戒備，單手架起防禦姿勢的她不忘用另一隻手護好打包好的海魚。

陸終這副模樣又惹得一陣持續性的笑聲，陸終越聽越覺著笑聲的怪異，這笑聲雖然和人類很接近，但是每個尾音都帶著點兒人類發不出的聲調。

她很熟悉，在穿到這個世界之前，她和環保組織在海上行駛時聽到過許多次。

那是鯨魚才會發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