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隔壁明鬆院就炸了鍋。
傳,大公子與某壯漢赤條條同床共枕!大夫人淚灑床前,傷心欲絕!
也不知是怎麼鬨大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王府。大夫人眼淚長流,沈側妃氣臥病榻,就連不怎麼管教大公子的雍王,也終於動手收拾了回兒子。
闔府都在說,大公子這是徹底地自暴自棄了,女人已不再能安撫他破碎的心,何以解憂,竟唯有——
猛男。
荊子昌整個人都懵了——明明是他搞彆人,怎的成自己搞自己了。
父王罵得那叫一個狠,他是一句解釋都不敢有。原就是他要殺人解氣,才遭了這報應,哪裡敢多說半個字。
荊子昌算是懂了,春安院的人,哪怕是個丫鬟他都動不得。
那日那馬咋就不踢狠點兒,不然他就能徹底翻身了。
王府裡這麼大的熱鬨,阿銀直到下午才知道。早上,她忙著去給崔管事送酒呢。
本想麻煩崔管事把這酒分給春安院各位大哥嘗嘗,沒想到春安院的家丁全在,正聽孫大力安排事務呢。
大家夥一見到她手裡的歲寒酒,眼睛便放金光,一大早的,也不必什麼下酒菜,非要就地瓜分一壇才舒坦。於是一邊樂嗬嗬向她道謝,一邊爭先恐後地來一杯。
孫大力十分熱情,說什麼也要與她碰個杯。
“我叫孫大力,世子身邊兒最得力的跟班!”自豪地拍拍胸|脯。
“嘁——”眾兄弟發出不信的噓聲。
孫大力並不惱,笑嗬嗬對她道,“彆理他們,這幫小子嫉妒我——以後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阿銀姑娘儘管提!”
阿銀:“有大力哥這句話,我這心裡就踏實了呢。”
笑眯眯地喝了小半杯。
酒是好酒,清冽香甜,不愧是崔管事建議買的,家丁大哥們喝得都很滿意。
好酒不醉人,大家喝完精神抖擻地忙活去了。阿銀隻喝了半杯,倒未有醉意,隻是她向來喝酒上臉,臉蛋子很快就熱乎起來。
因耽擱了這小一會兒,等她到書房的時候,世子已經在了。
荊子燁坐在桌邊,正擦著一把匕首,聽得她的腳步,幽幽掀起眼皮。
隨即,臉色微微一變。
“你這日子倒比本世子瀟灑。一大早的,上哪裡喝酒去了?”
阿銀關上門,隔絕外頭越發寒冷的風:“我初來乍到,想著給院兒裡各位大哥送些酒水,熟悉熟悉。大力哥高興,非要我喝點兒。”
她用兩指比劃出一小截兒,“就這一點兒。世子鼻子可真靈,這點兒酒味也能聞到。”
世子又垂下眼皮,繼續擦著刀鞘:“你給他們送酒,到我這兒就沒有了?”
阿銀上前燒水煮茶,笑眯眯道:“您什麼好酒沒嘗過,便是禦賜的也喝過不少了吧。我隻怕您瞧不上,怎敢拿那些小東小西的來討世子的嫌。”
荊子燁再次掀起眼皮,見她提勺舀水穩穩當當,一滴也未撒出,眼中未見半點醉態。
空氣中酒味極淡,看來,她的確是沾酒就臉紅的人。
“這你就想錯了,本世子餿飯吃過,臟水喝過,屍體堆裡也睡過。禦賜的酒——”他竟是不屑一笑,“我倒喝不慣。”
阿銀聽出幾分不快,忙找補:“世子既然這樣說,那下次再有什麼好事兒,我便也算著您的,到時候您可千萬彆嫌棄。”
世子沒說話,擦完了刀鞘,滿意地把刀放下,猛一抬頭:“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阿銀舀茶的手頓住:“……”呃,她今天該叫什麼好呢?
一絲淺笑自他嘴角飛閃而過。
這麼問,自是逗她的。半晌,卻見這丫頭一直發呆,沒想出來今兒叫什麼好。
於是他難得地樂了,盯著那張糾結的臉看一眼……又看一眼……
瓷白圓潤的臉蛋被酒暈開一層紅暈,粉嘟嘟水|嫩|嫩的,透著一股嬌憨味道。
不過,這姑娘分明一點兒也不嬌,也不憨,倒是滿肚子算盤。
從未見過這樣的姑娘。
也許,是他見過的女人太少了吧。
小水壺滋滋冒著熱氣,書房裡安靜了好一會兒。窗外的雪靜悄悄地飄落,悄然在屋頂樹梢積起綿軟的雪白。
今冬格外冷些,十月末便下了這麼大的雪,凍得那姑娘的手也透著抹紅。
“嗞!”荊子燁倏地將刀抽出,大步朝她走去。
阿銀被這一聲兵刃劃響嚇得手一抖,將茶葉撒了一桌子。不知為何,世子竟握刀而來,她下意識地便往後猛退一步。
不、不至於吧,她也就一會兒沒答話。
世子氣勢洶洶地走過來,卻越過她,走到了一旁的多寶閣邊。那多寶閣上放著一塊壽山石雕的荔枝,紅豔豔的,白嫩|嫩的,精致好看得緊。
他一刀下去,削掉邊上完整的一顆荔枝。
阿銀看得倒抽氣,好鋒利的刀!這要是真削在她脖子上,保管切口也這麼齊整整的。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從內到外都感覺涼颼颼的。
“喏,”世子將那顆削下來的荔枝遞到她麵前,“以後就管你叫‘小荔枝’,如此定不會忘了。”
啊?
阿銀有點兒發懵。
她曉得的,大戶人家會憑喜好給下人改名。但她簽的是活契,想走隨走,實在沒有必要改名。
鑒於世子記性不好,實在要改,她也隻能認了。隻是……
阿銀使勁兒地搖了搖頭:“要不還是叫‘馬屁精’吧,更好記。”
世子看著她:“不喜歡?”
阿銀為難:“我若年芳十四,倒很是喜歡這般有趣的小名兒。”
可她已經十九,再過半年就要滿二十,背地裡都要被叫一聲老姑娘了。叫這麼個嫩得能掐出水的名兒,不嫌惡心麼。
荊子燁收刀入鞘:“你多大?”
“十九。”
“十九?”他眼中浮現一絲懷疑,“我見你也不過十四五六,怎會……啊——”
他停頓一下,恍然大悟,“你太矮了。”
阿銀嘴角直抽抽:“世子高大偉岸,看什麼都矮!”
她才不矮,她和芝華差不多高,隻比小柔姐矮一絲!
荊子燁不容分說,把那顆削下來的石頭荔枝塞進她手中:“就這麼定了——沏茶吧,小荔枝。”
他心情不錯。
但阿銀崩潰。
不過,那塊壽山石的荔枝實在是個好東西,若能把削斷處重新雕琢一下,仍是個極品好物。
定能當不少銀子!
罷了罷了,“小荔枝”就“小荔枝”,又不是不給錢。
這天早上在書房,世子還是沒看什麼書,隻是實在捱不過她好說歹說,練了會兒字。
可惜了那麼好的玉版紙,生生被寫出了死不瞑目的感覺。
阿銀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正要提議要不咱還是看看書吧——
孫大力找了過來。
於是世子擺擺手,讓她先滾蛋。
料想兩人有要事談,她也就捏著她的“荔枝”麻利地滾蛋了。
“阿銀姑娘,回見。”孫大力目送她離開,那嘴角一直掛著笑。
說起明鬆院的事,孫大力哪有不笑的:“大公子剛被王爺叫去了,訓得兒子不像兒子,跟孫子似的。”
荊子燁擱下筆:“昨晚摸排的漏洞,可處理妥了?”
孫大力:“您就放心吧,兄弟們辦事向來穩妥。”往桌邊一靠,瞄眼桌上的紙,發出了嘖嘖嘖的聲音。
荊子燁:“舌頭抽筋了?”
孫大力咧嘴笑:“不得了,咱老大還真練起字來了。看來,阿銀那姑娘總算是合您胃口了。”
荊子燁睇過來,眼神裡的光便如那窗外的雪,冷得孫大力立即打了個哆嗦。
“好好好,您就當我這嘴又放臭屁了。”
荊子燁淡淡道:“一日之內,送兩個姑娘來春安院,我若真一個不留,咱家王爺王妃豈不急死。”
短暫一頓,“隻怕要懷疑明鬆院那檔子事兒,早晚發生在我屋裡。”
孫大力:“嗯,有道理。”
把書房這個留下,可同時平息王爺和王妃心中的燥火。
孫大力眼珠子一轉,又細想了想,“可我看世子對她頗有耐心。留她下來,真的隻是用來擋事兒的?”
荊子燁端起茶碗飲了口——茶不錯,比那群糙老爺們兒會泡。
他連喝了兩口,方道,“既然把人留下了,又何必再擺臉子。”
孫大力:“您真隻是這麼想的?”
荊子燁茶碗擱得“咚”一聲:“不然呢?”
孫大力沒敢說,隻是嘿嘿笑了兩聲。可就隻是兩聲笑,還是惹了世子黑臉。
“孫無腚,你若不怕老子斷了你的‘糧餉’,你就繼續放屁。”
孫大力大汗淋漓:“彆啊,沒雞屁股我可怎麼活。”
有些事說不得,一說還就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