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刺目的陽光打在李……(1 / 1)

藤蔓暗生 狗狗派 4778 字 10個月前

刺目的陽光打在李岄臉上,他努力睜開眼。身上的破衣爛衫散發出刺鼻的臭氣。

他像是渾然感受不到,隻微微張開雙眼,用掌縫裡滿是泥垢的雙手,使勁搓了搓蠟黃凹陷的臉,像是為了感受自己還活在人間。

李家村與世隔絕,建在黎山深處,進山的道路顛簸起伏,險之又險,外人很難到達,可以說是隻能出,不能進。

正因如此,李家村保留了自己的習俗和圖騰。村民們自給自足,過得自在愜意。但這幾年,他們遇上了天災。

三年大旱,李岄打出生起從來沒出過這種事,起初人們還為這樣的好天氣而感到高興。

可時間一長,人們就感覺到不對勁了,他們是靠天吃飯的農民,沒有甘霖,哪來的豐收?沒有糧食,哪來的命啊!

李岄剛起身,準備拿點自己偷偷藏起來的樹皮啃了,就聞到隔壁傳來了一陣奇異的香氣。

他使勁翕動著鼻子,像一條餓極了的狗。

那一刻他顧不上什麼孤兒寡母,也沒空細想隔壁李大娘家哪來的肉,就隻想著去混上一口吃的。

烈日下,乾涸的土地布滿了一道道龜裂的痕跡,這是太陽為土地設下的詛咒,效力之大,以至於輻射到人類。

李岄看著這些裂痕,恍惚間,它們好像無數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存活下來的人。

李岄尋著香氣,走到李大娘家門口,聽見了說話聲。

“娘啊,我在咱家院裡發現一隻小豬崽,你快吃,快吃吧!”

聲音帶著無法形容的欣喜若狂,聽上去甚至有些詭異。

李大娘的兒子李旭之,早在大旱第二年就死了,隻剩下李大娘和兒媳、孫子相依為命,李岄平時照顧他們,有什麼東西都分他們一點,兩家人關係不錯。

李岄覺得奇怪,自己經常去他們家,怎麼從來沒見到過什麼小豬崽。再說現在這世道,就算有,那不得早被人搶走了,哪輪得到這家孤兒寡母來享受?

正想著,他推開李大娘家的門,入眼就是李家嫂子端著的一大碗肉。

肉湯晶瑩,帶著金黃的脂肪,看上去讓人口齒生津,李岄癡迷的嗅著空氣中飄散的肉香。但不知為何,一直聞著,這肉湯居然又帶著點臭氣。

李岄沒看到李小滿,對上李家嫂子腫脹的雙眼愣了一下,才問道:“嫂子,小滿跑出去玩了嗎,怎麼不在家?今天吃這麼好的肉,他在哪,我去叫他回來。”

李家嫂子看到了李岄,卻很是怔忪,半晌,像是才反應過來,而後笑著說:“先彆管他,給他留點就成,你先去鍋裡吃。”

李岄沒半點不好意思,顧不得李家嫂子說的是不是客氣話。餓了這麼久,好不容易見點葷腥,他都迫不及待了。

應了一聲後,他大步邁向灶台,剛掀開鍋蓋,裡麵赫然是一條腿,一條人腿。

仔細看,和小滿腿上的胎記一模一樣!

李岄大駭,鍋蓋摔在地上,他後退幾步,一轉頭,撞上李家嫂子興奮而又帶著瘋狂的眼。

“你怎麼不吃啊?這是我剛剛發現的小豬崽,肉嫩著呢!”說著,像是為了證實自己的話,李家嫂子拿起一塊肉就拚命往嘴裡塞。

肉塊剁得很大,她一口吃不完,帶著油花的湯汁順著她的嘴角流下來,淌在桌子上,轉瞬又被她用舌頭舔去。

李岄被她這不正常的狂熱嚇得後退幾步,一下忘了開口。他還沒來得及阻止,李家嫂子三兩下就吞下了那塊肉。

李岄目眥欲裂,他顫抖著聲音:“嫂子,你仔細看看,你去看看鍋裡,這肉到底是什麼,那是小滿啊!”

李家嫂子的笑容愈發僵硬,像是被人捏出來的泥塑,堆砌的泥土乾涸後生出了裂紋。

她抬高了聲音,聽起來有些尖銳,看向李岄的眼珠顫動著,小幅度地搖頭:“不會的,不會的,那明明就是豬崽,我看得清清楚楚,怎麼會有錯!”

她把那碗肉小心地放在桌子上,像對待稀世珍寶,接著,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步履緩慢地走到灶台邊。

李岄跑出去了,他不忍心再待下去,剛回到自己家,他就聽到李大娘家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哭泣,緊接著是一陣嘔吐聲。

李岄草草往嘴裡塞了點樹皮,躺在床上,再沒出門。天色漸暗,他昏昏沉沉閉上眼。

……

“哥,你看這河,裡麵肯定有很多魚,我給你抓兩條!”

弟弟挽起褲腿,撿了根樹枝,蹦蹦跳跳進了小溪。

“哥,你要下來玩嗎?和我一起!”

弟弟朝李岄招手,李岄開心地就要捧起一汪水逗逗弟弟。

“哥,魚怎麼繞著我跑啊?哥,哥,哥……”

弟弟的聲音越來越陰冷,喊出的話語越來越扭曲,像是妖物惑人誦出的咒文。

李岄在弟弟的呼喊聲中出了一身冷汗。

他有一種被爬行動物盯上的錯覺,寒冷、潮膩。

隱約中,他好像看到弟弟的身後生出了很多紅色的肉塊。它們蔓延著,像是有生命一樣,朝著李岄聚攏,好像要將他禁錮在軟肉搭建的一方巢穴。

李岄被嚇得全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淚水聚集在他的眼眶。

腕足觸碰到了李岄的手。

“嗬”,李岄像是溺水獲救的人一樣,深吸一口氣後,大口大口喘息起來。他的眼神漸漸清明,是個夢。

這個夢讓李岄很不安,但已經很晚了,現在去找弟弟有些麻煩,他想了想,披了件衣服,準備在門口轉轉。

暮靄沉沉,李岄一出門就踏進了荒山野嶺,他回頭想折返,後麵的路卻被沉重的霧氣包裹,伸手不見五指。

再往前,大片大片的荊棘叢,一眼望不到頭,這條小路崎嶇嶙峋,隻能靠他自己開出一條道。

李岄心一橫,咬咬牙往前走,荊棘的枝丫劃得他皮開肉綻,但他還是毅然決然地往前走,他想,反正這隻是個夢中夢。

前方終於開闊,李岄早已精疲力儘,他停下腳步,定睛一瞧,他知道這是哪了。

亂葬崗,這裡有他父母的墳塋。

老舊廟建在亂葬崗十裡開外的洞窟裡,李家村的村民信奉祂,卻從來說不出祂的名諱。李岄不知道這裡麵供奉的到底是什麼神,但一直懼怕著祂。

在李岄小時候,有一段關於這座廟的模糊記憶。似真似假,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不真切。

但現在,這段記憶清晰地出現在他腦海裡。

小時候,李岄偷偷跑出來玩,迷了路。他一邊抹眼淚,一邊在黑暗中戰戰兢兢往前走。荊棘劃爛了他的衣裳,他竭儘全力,遍體鱗傷,終於走到了一片開闊的空地。

那座廟對小小的他來說,可以稱之為龐大。

褪了朱漆的門被風吹著,發出不堪承受的吱呀聲,可能是年代久遠,整座廟痕跡斑駁。

猩紅的月色下,它映襯著曆代村民的墳塋,但看起來妖異,絕不是莊嚴肅穆的樣子。

李岄一直覺得神靈的廟宇修建在這裡,是為了超度亡魂,鎮壓惡鬼,可就現在的場景來說,似乎不是這樣。

雖然李岄年紀小,但他感受到了,這座廟更像是與墳塋共生,它像是鑲嵌在墓碑間,吸取亡魂的鬼廟。

但他沒彆的選擇,在亂葬崗和廟宇裡,李岄毫不猶豫選擇神廟。

走進廟裡,一座神像端坐在高台之上,金黃的漆皮一塊一塊斑駁脫落。最詭異的是,神像的頭顱滾落在地,李岄嚇得哭都不敢出聲,儘管祂麵帶笑意,慈眉善目。

這座廟裡其實大有乾坤,前方黑暗的溶洞裡隱約透著詭譎的輪廓,密密麻麻的石像無窮無儘坐落,也不知道是誰雕琢而成。

像是被吸引了,李岄忍不住往黑暗中走去。

“雷音”響起,李岄大叫一聲,被嚇得跑回來,蜷縮在供桌前。

溶洞水滴石穿連成的扭曲雷音,一時間竟連綿不絕。他終於受不了,跑了出去,回頭看時,掉落的神像頭顱仍是似喜非喜地凝視著他。

現在李平長大了,他重新審視著這片墳塋和這座舊廟,仍舊感覺到強烈的被注視感。

他又抬頭望向那輪猩紅的圓月,月光灑出無數道泛著波瀾的紋理,他終於尋到了目光的源頭。

月亮向人投出千千萬萬道視線,人們將其稱之為月光。

天色是濃墨潑染上去的黑,襯得月亮更顯血紅。

李岄再次走進這座廟,腳步踏入的一刹那,廟外好似鬼影幢幢,他們哂笑著,看著李岄踏進廟宇的背影,發出詭異的竊竊私語聲。

“嘻嘻,他進去了,他進去了!”

但李岄沒有注意到。

廟裡並不是空無一人,李家村的人似乎都聚集在這。每個人身上都畫滿了咒文,不著寸縷,雙手掐訣,他們麵對著神像跪倒,嘴裡不住地念叨著什麼,人群裡有不少本已死去的人。

神像表情悲憫,掛著一絲似有似無的微笑,像是庇佑,又像是譏笑。

李岄甚至在這些人中看到了自己的父母。

下一秒,背對著李岄的人群齊刷刷回頭,臉上掛著與神像如出一轍的笑容。

他們迅速將李岄圍起來,李岄被眼前的一幕嚇懵了。還不等他反抗,村民們就激動地把他抬向了神像,他們肢體扭曲,狀似妖異。

緊接著,村民們重複著一段晦澀不明的語言,將他安放在祭壇。

重複的話語,聽起來像是一直高喊著誰的名諱。

李岄很害怕,儘管這隻是個夢,但要被當做祭品的恐懼,令他四肢百骸生出寒津,他扭著身體看向了父母,奮力喊道:“爹,娘,救救我,我是李岄啊!”

但人們仍是一副笑臉簇擁著他,沒有任何反應。李岄突然想起了李家嫂子,她也是如此,像戴著一副堆滿笑容的麵具,僵硬又詭異。

李岄打了個寒顫,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哆哆嗦嗦看向神像。

莊嚴肅穆的高台上,神像的頭顱安然無恙在脖子上,隻是一開始麵朝著人們的頭卻扭了過去,脖頸也扭曲成了蜿蜒的蛇,李岄隻能看到金漆褪落的後腦。

可人們順著李岄的視線,看到怪異扭曲的神像後,吐出接連不斷的話語,像滾落在沸油裡的水,立馬滋滋啦啦迸濺出來。

轉瞬,他們猙獰地看向李岄。

“噗嗤”,那是利刃入體的聲音,李岄看向離自己最近的村民,他的臉上濺上了一抹鮮紅。李岄後知後覺,低頭看到了自己殘缺的身體。

一刀一刀,他被剜出了心肝。

李岄喘著粗氣,猛地睜開了眼睛,從那怪誕朦朧的夢中掙脫出來。

夢境的最後一刻,他眼珠轉動,看向了廟外。

那裡站著麵無表情的弟弟,還有他身後鋪天蓋地的肉塊,怪誕,滑膩。張牙舞爪地揮舞著,好像占滿了整片空間。

但莫名的,李岄感覺到了祂們磅礴的怒意,廟宇好像攔下了觸足,祂們無法進入。

但李岄舉起手臂看了一眼,粘膩的觸感還停留在胳膊上。

鉗住他手腕的觸足暴出幾根很粗的血管,表麵濕滑至極,蠕動間,拉扯出半透明的細絲。

儘管第一眼看去是這麼恐怖,令人脊背發涼,但可能因為怪物長著弟弟的皮囊,而且在伸縮蠕動間,觸足的肉質薄膜裡,還散出藍色的光點,一閃一閃,像帶著對李岄示好的信號,李岄倒沒覺得那麼嚇人了。

李岄醒了後就毫無睡意,他也不敢再閉上眼睛,就這麼等到了天色漸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