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嫁太子 墨子哲 5716 字 11個月前

謝時煜身形一閃,及時接住了她。

謝雲訣撞上了他結實的胸膛,鼻子撞得犯酸,淚花都冒了出來,還來不及呼痛,一股冷冽的熏香鑽入鼻端,讓她呼吸輕微一凝。

驚慌地抬頭,與對麵那雙漆黑的眸子撞了個正著。

他目光本就深邃,再這般近距離相望,仿佛有種被野獸盯著的感覺,她頭皮一麻,方察覺到她的手也在慌亂之中撐住了他的肩。

回過神來,悠地鬆開,張了張嘴,磕磕巴巴地道:“抱,抱歉。”

她身姿本就纖弱,昏迷三日,人更清簡了,下巴尖得似能戳破紙張。此刻,一雙烏眸霧蒙蒙的,端得是我見猶憐。

倒是令謝時熠想起了小時候的她,那時她一派天真爛漫,笑起來梨渦深陷,加上生了一張乖巧漂亮的臉蛋,總讓人心軟,嘴巴也饞得緊,一小塊桂花糕,都能勾得她眼巴巴盯著,一口一個太子哥哥。

稍大些後便將全部心思都藏了起來,沉穩得體,大方從容,再也沒撒過嬌。

謝時熠眼眸微動,腔調仍是冷的,“還病著,亂動什麼?”

謝雲訣摸了摸鼻尖,思及身世,那聲“皇兄”噎在了嗓子眼裡,怕引起他的懷疑,她還是開了口,“勞煩皇兄記掛,皇妹總要行個禮。”

她音色清脆,這會兒因虛弱,聲音小小的,落入耳中有些可憐,謝時熠涼涼瞥來一眼,“之前也沒見你如此守禮?”

謝雲訣被噎了一下。

她一直很守禮好麼,頂多遠遠瞧見時,會趁他不注意悄悄溜掉,難道他之前都瞧見了?

謝雲訣大窘,垂下了眼睫。

也不怪她呀,他年齡越長,越威嚴,活似個玉麵閻羅,謝雲訣和其他公主一樣有些怵他。

她有些緊張,纖細白皙的手指不自覺摩挲了一下裙擺上的花紋。

謝時煜的目光隨著她的手指移動著,她一雙手又細又白,羊脂白玉一般,此刻卻白玉微瑕,小拇指下方多了一道傷,傷口剛剛結痂,瞧著礙眼極了。

她抬眸時,謝時熠不動聲色收回了目光,轉身對太醫說:“勞煩太醫再為皇妹仔細檢查一番。”

兩位太醫的說辭與兩年前一樣,讓她這幾日多休息,又重新給她開了活血化瘀的藥。

太醫收拾好藥箱後,謝時熠也提出了告辭,他聲音清冷,眸色也淡,周身透著股與生俱來的疏離,瞧著再冷淡不過,謝雲訣腦海中又想起了謝雲玥的話。

他這樣冷情的人,為了給她求情,卻被攆出了東宮,竟還試圖為她生父翻案。

在她死前,他的舉動,無疑給了她一分慰藉,謝雲訣心中稍暖,不由開了口,“太子哥哥,多謝你。”

謝時熠腳步一頓,驚訝地轉過身來,自從她長大,都是稱呼他皇兄,已許久沒喊過哥哥,他轉身時,對上了她清澈剔透的眸,水洗得一般。

此刻這雙烏眸,正感激地望著他,“多謝你的探望。”也多謝你的求情。

謝時熠微微頷首,淡淡道:“半道遇見了太醫,順便過來瞧瞧,不必介懷。”

停頓了一下,又道:“你好好休養。”

說完,大步離去,背影乾脆利索。

他前腳剛走,外麵天又暗了幾分,烏雲不斷下壓,冷風乍起,廊下的玉兔燈籠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狂風裹挾著冷意鑽入室內,金絲楠木桌上的宣紙,被風刮得飛起。

星月上前一步,忙按在了桌上,另一個宮女關了窗。

謝雲訣這才理了一下死前的事。

她中毒時,謝雲玥比她還要驚慌失措,她就算真想害她,也不可能蠢到自己在場時動手,顯然,給她下毒的另有其人。

難道是淑妃?

謝雲訣總覺得,若真是淑妃,以她的性子,隻怕被關的第一日,自己就會中毒,不會等這麼久,究竟是誰?

尚未想出個所以然,頭又疼了起來,謝雲訣不敢再想,這時,院中又傳來腳步聲,片刻後,星辰和星月提著食盒走了進來。

星月將食盒放在了雕花案幾上,吩咐宮女擺了炕桌,她溫聲道:“公主先用些早膳吧,太醫特意叮囑過,讓您醒後飲食清談些,先喝碗山藥小米粥吧。”

謝雲訣躺了三日,確實餓了,乖乖喝起了山藥小米粥,剛吃幾口,淑妃娘娘帶著宮女走了進來。

淑妃正是將她撫養大的母妃,生產時,淑妃壞了身子,最是畏寒,一到冬天,時常纏綿病榻,今日的她裹了厚重的貂毛大氅,連口鼻都用布巾包裹了起來。

進屋後,宮女才幫她脫掉大氅。

她柳葉眉,楊柳腰,嫋嫋走進來時,很是楚楚動人,完全不像三十多歲的人。

瞧見她,謝雲訣的眼窩不自覺有些發酸,小時候的記憶一下湧入腦中。

淑妃總是拘著她,不讓她玩耍,還時不時在她耳旁說:“你得乖一些,再努力一些,父皇才會喜歡你。”

小時候她最渴望母親的擁抱,彆的公主時常賴在母妃懷裡撒嬌,她隻能羨慕地看著。

淑妃幾乎沒抱過她,功課完成得不夠完美時,還會挨餓、被關,隻有被皇上誇獎時,她才會摸一下她的腦袋,說一句,“表現不錯,切忌勿驕勿躁,還得繼續努力。”

饒是如此,謝雲訣也很開心。

眾人隻瞧見她頗得盛寵,卻不清楚她背後下了多少功夫,以前謝雲訣不懂,不懂母妃為何不喜歡她,哪怕她拚了命地努力,也得不到想要的。

如今卻都懂了。

耳旁仿佛又響起,事發當日淑妃歇斯底裡的喊叫,“皇上,您也知曉,後宮女子無子嗣有多難,臣妾怕一生孤苦無依,任誰都能踩一腳,這才在宮女的慫恿下抱回個嬰兒,絕無混淆皇室血脈的心思,若我的囡囡沒夭折,哪裡有她鳩占鵲巢的機會。”

“臣妾發誓,臣妾抱回的隻是個棄嬰,她母親是卑賤的伶人,她也絕不是顧府的血脈,臣妾冤枉啊。是貴妃,肯定是貴妃那賤人,為了讓自己的外甥女享榮華富貴,才將她偷偷換進宮,皇上明鑒。”

她淚珠一顆顆墜了下來,梨花帶雨一般,縱使可憐,也毫不狼狽。當時的嘉盛帝正怒不可遏,自然沒有欣賞的心思。

真心疼了十幾年的女兒是罪臣之女,身為受寵的嬪妃,她竟如此膽大妄為,事發後,還有臉喊冤,皇上一怒之下,直接奪了她的封號,將她打入了地牢,秋後問斬。

淑妃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徹底傻了眼。

她對謝雲訣終究有養育之恩,謝雲訣開口求情時,得到的是嘉盛帝的冷聲嗬斥。

侍衛將淑妃拉走時,淑妃忽然發了瘋似的,掙脫了侍衛,朝謝雲訣撲來,死命捶打著她。

謝雲訣至今記得她狀若瘋癲的神情,“我和貴妃鬥了一輩子,你個小賤人,竟是她的外甥女,本宮養你十幾年,她不定怎麼得意,都是你,白白占了我囡囡的位置,自個享儘榮華富貴,此刻卻連累本宮至死,死的怎麼不是你。”

若非皇上命侍衛拉開了她,還不知要挨多少下,謝雲訣捏著勺子的手,不自覺緊了緊,情不自禁撫摸了一下脖頸。

這一刻,被淑妃抓住的地方,又火辣辣疼了起來。

難怪不論她多優秀,淑妃都不肯施舍一點母愛,但凡表現不好,就冷言相對,不僅宮女要挨鞭子,她也免不了責罰。

原來在她心裡,她真正的生母身份卑賤,她不過是鳩占鵲巢罷了,又哪裡配得到她的愛?

謝雲訣像往常一樣,扯出個笑,她撐著炕桌,在宮女的攙扶下,下榻行了一禮。

因有些頭暈,忍不住撐了一下額頭。

淑妃站著未動,隻衝宮女使了個眼色,道:“還不扶好?坐吧,病著就彆折騰了。”

以往謝雲訣隻想討她歡心,再累再不舒服,也會處處周道,儘量表現得完美一些,此刻,她悶聲說:“多謝母妃體恤。”

說完,又窩回了暖榻上,自然是怎麼舒服怎麼來,淑妃在暖榻另一頭坐了下來,不由多打量她一眼,隻當她確實身體不適,也沒多想。

淑妃平時甚少來她宮裡,知曉她是為了等皇上,謝雲訣也沒戳破,身份沒揭露前,皇上最疼愛的便是她,她這次墜馬,足足昏迷兩日,她一醒,皇上自然會來。

窗外的風更大了些,雕花門窗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窗上擋風的那層精美紗布,也被吹得左右飄蕩。

伴隨著轟鳴的雷聲,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直直劈了下來,昏暗的室內隱約亮上幾分,謝雲訣清晰地瞧見了淑妃臉上的失落。

她一貫如此,總想方設法地利用她邀寵,這會兒也不過是怕雨一大,皇上不會過來,從未真正關心過她。

謝雲訣卻清楚皇上還是冒雨來了。

她喉嚨發緊,嗓子眼似被人堵住了一般,又悶又澀,忽地覺得可悲,上一世,直到死,她都在竭力滿足淑妃的願望,提線木偶一般,活了十幾年,也為她爭了不少寵愛。

又得到了什麼呢?

碗裡的粥忽地沒了滋味,謝雲訣又吃了兩口,放下了湯勺。

淑妃一直望著窗外,手邊的龍井由熱轉涼,一口未飲,雨聲很大,大到讓人心煩意亂。宮女貼心地收起了炕桌,聽見動靜,淑妃才轉身,問了一句,“不吃了?”

謝雲訣垂著雙眸,微微頷首,小時候的她會撒嬌,會賭氣,每每在淑妃那兒碰壁時,她都會長大一分。

如今的她早已喜怒不形於色。

她隻小幅度動了一下發酸的腿,雪白色裙角柔軟地垂在榻上,裙擺上的荷花,美得聖潔,像極了它的主人。

淑妃倦懶地收回了目光,正欲起身,門外就傳來了奴才們的請安聲。

淑妃一喜,忙站了起來。

緊跟著一道明黃色身影快步走了進來,他麵容英俊,舉手投足從容不迫,瞧著威嚴十足,正是嘉盛帝謝忱。

對上他焦急的目光,謝雲訣不受控製地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嘉盛帝剛登基那年,邊疆動蕩不安,她的生父鎮國公率軍迎敵,因急功近利,致使一萬將士葬身宿城。

他雖戰死沙場,闔府上下仍免不了責罰,念他立功無數,府上三十七人免了死罪,皆要被流放到苦寒之地。

消息傳到國公府時,謝雲訣的生母動了胎氣,預產期提前近一個月,剛生下謝雲訣,就撒手人寰,她剛出生,便沒了父母。

真實身份曝光後,嘉盛帝震怒,涉案人員,皆被他打入了大牢,唯有她,被關到了宗人府。不知道是額外開了恩,還是另有其他懲罰?

嘉盛帝走近後,淑妃驚呼了一聲,快步走到了他跟前,“快拿布巾來,皇上怎地冒雨來了?瞧瞧,衣擺全淋濕了。”

嘉慶帝走到半道下的雨,本可躲到其他宮殿避個雨,他掛念謝雲訣的身體,也懶得跟嬪妃打交道,隻讓內侍就近取了傘,雨下的大,饒是有傘,也打濕了衣衫。

淑妃接過帕子,矮身給他擦了擦。

“朕無礙,櫻櫻怎樣了?”

櫻櫻是謝雲訣的乳名,她一歲那年,很喜歡枝頭上的櫻花,每次出去遛彎,都揮著小手啊啊叫個不停,眼睛也亮得驚人,嘉慶帝將她的乳名由囡囡,改為了櫻櫻。

他掛念謝雲訣的身體,不等淑妃給他擦乾,他快步走到榻前,那雙睿智的雙眸裡,沒有殺伐果決,沒有排除異己時的冷漠,隻有對女兒的關心。

謝雲訣要下來行禮。

嘉盛帝阻止了她,“免禮。”

緊接著溫熱的大掌,觸碰了一下謝雲訣的額頭,“臉色怎如此難看,頭疼得厲害?”

淑妃都不曾關心她疼不疼,謝雲訣壓下滿腔複雜,彎了彎眼眸,小聲回:“父皇,女兒已無大礙,您不必擔心。”

她聲音虛弱,臉上也毫無血色,一瞧就忍著難受。

嘉慶帝滿眼疼惜,“那也得好好休養。”

烏雲罩頂,天邊黑壓壓的,像極了傍晚十分,雨仍舊很大,霹靂啪嗒往下砸。室內卻一片溫馨,唯獨淑妃尷尬地站在一側,冷眼望著父女倆互動。

嘉慶帝剛四十出頭,正值壯年,生得龍章鳳姿,登基後勵精圖治,推行不少改革,於百姓來說,是一位明君,就算不是帝王,也是位極有魅力的男子。

淑妃頭次侍寢時,一顆心便丟在了他身上。

在她麵前,嘉慶帝隻有帝王的威嚴,甚少有溫情的一麵,他所有的柔情都給了幾位公主,尤其是謝雲訣。

淑妃朱紅色的指甲蓋深陷在肉裡,這一刻瘋狂地嫉妒謝雲訣,嫉妒她輕而易舉能得到嘉慶帝的寵愛。

她的目光不自覺落在謝雲訣身上,少女正含笑道謝,她一身雪白色衣衫,鴉青色的發柔軟地垂在身後,一雙眸似秋水般瀲灩,此刻粉黛未施,卻更襯得冰肌玉骨。

即便是看著她長大的,她展顏輕笑時,淑妃仍看得恍神。

她捏緊帕子,笑盈盈走到了床頭,“難怪旁人都羨慕櫻櫻,不僅皇上疼愛,太子對這個妹妹也極為看重,一大早就來探望,可惜,臣妾得知櫻櫻醒來過來時,太子已經走了,也沒能招待他一番。”

看似在遺憾沒能招待太子,實則暗藏玄機,按理說,她離韶華殿更近,應該更早得到消息才對,反倒是太子先來的,難免讓人誤以為太子耳目眾多。

謝雲訣一顆心不自覺提起,有些猜不透淑妃的目的,這兩年,淑妃對太子的態度一直讓人捉摸不透,看似支持太子,私下無人時又時不時上眼藥。

謝雲訣一度懷疑,她有把柄落在了皇後手中,不甘心被皇後驅使,才如此反複。

她不自覺瞥向嘉盛帝,他麵容平靜,那雙眸波瀾不驚,瞧著喜怒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