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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祁瓔貼心地盛滿一碗飯,鋪上菜,遞給顧西瑗讓她喂給床上少年。

“瑗瑗,去呀?”見她不動,祁瓔笑著催促,眨眨眼一臉“我懂”。

顧西瑗:你懂個屁。

她垮下臉,不情不願地端碗過去,坐到床邊,舀一勺遞過去:“吃。”

殷明垠乖乖張嘴,定定看了她一眼,便飛快低下眼去,長睫如扇,臉紅紅的像上了胭脂。

這樣兵荒馬亂地吃著,果真很快嗆咳起來,嗆得兩頰緋紅,睫毛間也多了一層盈盈細碎的淚珠。

“慢些,我又不跟你搶。”顧西瑗隻好伸手給他拍著,尋思往日她為主,他為仆,這兩日倒反過來了。

殷明垠咳得耳尖都紅了,碎發垂落,眼尾通紅綴著淚痣,雙眼含著生理性的淚,那模樣惹得顧西瑗多看了兩眼,想起那日變紅的淚痣,印在瓷白肌膚上如雪中朱砂。

禍水啊。

祁瓔收拾完碗筷,這邊也喂完了飯,他提著藥箱來,如常給殷明垠換了一遍藥。

顧西瑗旁觀全程,鈍感力拉滿沒打算避嫌,這兩人也沒趕她的意思。

隻是少年低著頭,臉頰愈發的紅,他偏過頭去,長長墨發順著雙肩垂下,遮住了部分瓷白肌膚。

等那耳尖紅得滴血了,顧西瑗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盯得太直白,而祁瓔已經非常麻利地換好了藥。

殷明垠將褪下的衣裳重新拉回肩上,向祁瓔頜首:“先生大恩,無以為報。”

祁瓔摸了摸他的頭,大概這兩日摸顧西瑗的腦瓜摸習慣了,他動作格外嫻熟,一副長輩的樣子,語重心長:

“你好好的就行了。”

殷明垠看著男子俊秀的臉,他鼻梁上也有一顆小痣,風情橫生:“先生……可與我有舊?”

容貌的高度相似且不說,第一眼見到這位祁郎中,他便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好似他們生來就是同類。

祁瓔抬眼看了看他,又看向豎直了耳朵滿臉聽八卦的顧西瑗,無奈笑了:“瑗瑗,幫忙關一下門可好?”

顧西瑗鼓起腮幫,一臉不滿。

殷明垠輕聲:“瑗兒可以聽。”

祁瓔似笑非笑瞧他護犢子:“自然可以,順道拿些吃的,反正小丫頭這嘴就沒停過。”

顧西瑗唇一揚,起身屁顛屁顛跑去關上門,還拿椅子抵緊了,她抄起一隻簸箕,裝上一串青嫩的山葡萄、幾顆杏子和烤野薯,不忘順手拿一隻小板凳,回來擺好了吃瓜的姿勢。

第一次在溪邊相遇,她就覺得這祁郎中有些古怪。

他瞧著善良熱心,但警惕性十足,直到看清殷明垠的臉,突然開始掏心掏肺對他們好,連帶她都沾了光,這些日被照顧得細致入微。

果然有瓜吃!

祁瓔在床邊坐下來,頓了頓似是不知從何開口,在殷明垠安靜的注視下抬起眼,眼尾倏忽紅了:“公子……可是皇室中人?”

顧西瑗剝葡萄皮的動作一頓,睜圓了眼。

一來就這麼勁爆?!

阿薯男裝的樣子確實貴氣,但祁瓔這是讀心術?

這也能看出來!

祁瓔道:“如今京城風雲詭譎,宮中尚存的皇室血脈不多,看公子的年紀,可是殷氏第六子,六殿下明垠?”

殷明垠毫不避諱與他對視,良久頜首:“先生從何識得?”

“你的母妃,可封號為‘景’?”

“是。”

祁瓔顫聲:“你可知他名姓?”

少年默了許久,低低道:“母妃早逝,我無緣見她一麵,亦不曾得知她的名姓、生平。”

祁瓔雙眼通紅,有淚順著臉龐滑落,一字一句與他說得清晰:“他叫‘祁瑾’。與你我一樣,是芪月人,我們原本生活在人跡罕至的深山,一場意外,他才入宮做了殷氏的皇妃。”

“然後,便有了你。”

顧西瑗手裡剝到一半的烤野薯“吧唧”掉了下去。

殷明垠瞳孔縮緊,怔怔看了他許久,淺白的唇瓣微動,話一出口,輕如鴻羽:“祁……瑾……?”

他喃喃重複了一遍那個名字,好似隔著虛無縹緲的時光,徒勞地觸碰自己未曾謀麵的生母。

顧西瑗撿起烤野薯,磕巴道:“他叫祁瑾,你叫祁瓔,你們……”

祁瓔抹去眼角的淚,輕歎一聲,抬手利索地解散了頭發,一頭烏墨長發散落而下,襯著他的臉線條柔婉。

祁瓔看向同樣滿目疑問的少年,柔聲道:“阿屬,若不出意外,我可能是你的……”

“姑姑。”

*

東宮。

那日車馬一路從城郊山澗奔行入宮,貴妃聞得噩耗,召集太醫院所有太醫,一群人手忙腳亂似熱鍋上的螞蟻,連夜搶救重傷的太子。

“荊兒!嗚嗚嗚我兒,你不能死,你死了母妃可怎麼活啊……”繆貴妃已然崩潰了,失聲痛哭,抓著太子蒼白的手腕不放。

“殷明垠那個惡毒的小孽障,他怎敢將兄長傷至如此!這是要荊兒的命啊!他簡直喪儘天良,會有報應的!”

太醫戰戰兢兢,看著美婦人邊哭邊潑罵,隻能好生哄著。

風掀起長紗,明明滅滅,波光曳動,顯出大殿角落裡一道幽魅似的人影。

“沒傷著要害,死不了的。”

大約實在被吵得頭疼,那人提起酒葫蘆灌了一口,不吐不快:

“還有啊,不是你們設局在先麼?兩方對峙,刀劍無眼,願賭就要服輸啊,這般吵鬨潑罵,未免小家子氣。”

繆貴妃嚇了一跳,止了哭聲,驚慌叫人,一群手持刀劍的侍衛很快魚貫而入,將這大殿圍得水泄不通。

刀劍所向的中心,閔溫繞過殿柱走出來,指尖鬆鬆彈向砍上來的鋥亮刀劍,好好一柄劍便摧枯拉朽斷成碎片。

一時所有侍衛大驚失色,後退半步再不敢上前。

他胡子拉渣一臉不修邊幅,腰間彆著鎏金雙斧,提著酒葫蘆,菜市閒逛般走上前來,大喇喇向滿臉驚恐的美婦人攤開手:“跟我交接的太監死了,我隻好來找你咯。貴妃娘娘,銀錢該結了。”

繆貴妃倒抽一口涼氣,才認出這人是誰,不由瞪大了眼:“是你!你……你怎麼進宮來的!”

她心虛地看了看同樣驚恐的一群太醫,想立刻把這人驅逐出殿,又擔憂這喜怒不定的江湖第一殺手,萬一沒製住鬨起來可不得了。

繆貴妃扯了扯嘴角,儘量壓低聲:“真是笑話,人一個都沒殺著,你倒惦記著賞錢,還敢要到本宮麵前!”

閔溫理直氣壯:“那兩人跳崖了,跟死了也沒差,雖非我親手殺的,便算折半吧。貴妃這是想賴賬了?”

繆氏難得忍氣吞聲,雖已叛逃在外,殷明垠好歹算個皇子,東宮雇傭江湖殺手對付他傳出去隻會落人話柄,有損皇家顏麵。

繆氏隻欲速速打發了他,趕緊差人去抬了賞銀來。

閔溫瞥了一眼:“這怎麼好拿,換成銀票方便。”

繆貴妃一口銀牙快咬碎:“你自己不會去換?”

“那多麻煩啊。”

“……”她忍下一口氣,“給他換!”

閔溫隨手招來個婢女,把酒葫蘆遞過去,對方嚇得瑟瑟發抖,一點不敢慢待,慌慌張張拿著葫蘆去倒酒了。

過了會兒,銀票拿來了,繆貴妃道:“收了錢,嘴巴閉緊點。”

“道上規矩,我懂。”閔溫點了點數額,不慌不忙笑,在繆氏眼裡簡直沒皮沒臉,“不過貴妃娘娘,您這點可不夠啊。”

繆氏被他氣得七竅生煙:“你還要如何!”

“此次人沒殺著,不光有損我的戰績,還會影響我未來客源。”閔溫歎了一聲,“歸根結底,是你那太監情報有誤,若早說對麵有江湖榜上的同行,便不是這個價錢了。”

他理了理自己被割裂的衣領,露出一片壯碩的胸肌,那上麵留著新鮮的劍痕,不算致命:“瞧瞧,衣裳都給劃爛了,人沒殺著白挨一頓揍,這波我血虧啊。”

“貴妃娘娘,您這不該補償一點?”

繆貴妃幾乎咆哮著叫人拿來賞錢,白花花的銀票扔到閔溫臉上,像在打發叫花子:“這下夠了吧,拿著錢滾!這是東宮,是皇廷,若再讓本宮看見你私闖宮闈,便是有來無回!”

“得嘞。”閔溫手臂一攬,將所有飄散的銀票收入懷中,大搖大擺轉身踏出大殿,“你們這汙糟破地兒,老子也再不想來了。”

他嫌棄地吐槽完,沒等繆貴妃罵罵咧咧追出來,腳尖輕點便如一陣輕煙消散在金碧輝煌的屋瓦上。

繆氏怒目圓睜,指著他消失的方向氣得直罵,正這時,有婢女追出來,欣喜若狂道:“娘娘,太子殿下醒了!說要見您呢!”

美婦人滿臉的怒容消解,再次淚如雨下,跌跌撞撞奔進大殿中,闖進內殿伏至榻前,顫巍巍握住那人的手:“荊兒!你如何了,你可嚇壞了母妃!”

血腥氣蔓延,旁邊水盆裡已浸得血紅,榻上年輕的太子麵無血色,指尖掙動著,竟慢慢反握住繆氏的手。

“母妃……”

他斷斷續續,胸膛的豁口血肉模糊,幾息才說完一句話:“西瑗呢………為何她不在這裡……?孤是不是……又弄丟了她……?”

繆氏眼裡的淚珠懸停住,眸中有不敢置信,有恨鐵不成鋼,更多怒氣,終究隻化成無可奈何地歎息:“你……你還有閒心念著她!她若真關心你,殷明垠殺你的時候,為何方寸不亂!”

殷明荊睜著眼,濾過了她滿口的抱怨,突然幽幽問道:“還有……”

“方才那人……是誰?他說的……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