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二)(1 / 1)

覆局 雲間亂墨 4497 字 11個月前

歲冬麵露難色:“可是娘子交待了讓姑娘臥床休息。”

徐予和揉了揉耳朵,指著窗外道:“歲冬,你聽著這動靜,能睡得著嗎?”

歲冬轉念一想,確實是這樣。

外麵敲鑼打鼓的聲響都是為了賀喜搞出來的,何況陸霄的父親還是當朝宰相,那些人為了討賞隻會表演得更加賣力,一時半刻根本沒法停歇。

徐予和又道:“難道你就不好奇嗎?據說還會給賀喜的人發香藥果子吃。”

歲冬搖搖頭,“先前那次科考,也有許多人來給陸郎君慶賀,我當時就是負責發香藥果子的。”

徐予和扶額,“差點忘了你原先便是跟在陸伯母身邊的,不過這麼大的喜事兒,我不去道聲喜也有些說不過去。”

“可是姑娘……”

不等歲冬往下說,徐予和已經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幾步路而已,我穿厚些,咱們站在門口瞧一眼,沾沾喜氣也好。”

歲冬拗不過徐予和,隻得幫她穿好衣物,梳好發髻。

兩人走出正門,就看到一片烏壓壓的人頭將路堵得嚴絲合縫,不過她們也沒想著往人群裡湊熱鬨,便站在門口的石階上遠遠觀望。

敲鑼打鼓的人滿麵紅光,揮動著臂膀,敲得那叫一個賣勁兒,恨不得把鑼鼓都給敲破了。

那邊崔內知又遣了幾個女使家仆出來給賀客發放賞銀和香藥果子,前來賀喜的人們得了東西,都高興得合不攏嘴。

徐予和踮起腳,在人群裡左找右找,“全是賀喜的人,也沒見著咱們的省元啊。”

“燕燕妹妹,我在這兒。”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溫潤的嗓音,徐予和回頭一看,竟是陸霄,他穿著白色襴衫,耳邊簪了一大朵紅山茶,整個人顯得格外儒雅溫和。

她愣了愣,“你怎麼從這兒出來,怪嚇人的。”

陸霄眼中躍動著點點光芒,“你出來時我就看見你了,隻是前邊人太多,我便翻牆過來了。”

“翻牆?”

雖然小時候陸霄會翻牆過來湊一塊玩,但那畢竟是小時候的事了,現在的他早已褪去了兒時的稚氣,他隻是隨便站著,便有種端方君子的感覺,徐予和實在是想象不出這樣的他是如何越過牆頭的。

陸霄輕抿嘴角,垂眸含笑,“一時情急,也顧不得那麼多。”

徐予和清眸彎彎,往院中走了幾步,“誰家省元放榜這天還翻牆,莫傳出去了讓人取笑。”

陸霄到她身旁,唇角微微翹起,“我啊,怎麼?”

徐予和笑了笑,歡聲道:“不怎麼,恭喜恭喜。”

陸霄自看完榜,回來的一路上都是向他賀喜的人,不過那些人說的話再好聽,都比不了燕燕妹妹這一句簡單的恭喜。

他看著眉眼帶笑的少女,心中喜悅更甚,但見她的右胳膊一直垂著,臉上登時又寫滿擔憂,關切道:“叔母方才還在念叨你胳膊上的傷,怎麼不在屋裡好好養著?”

徐予和瞥了眼門外,“本來是躺著的,然後聽到你這邊的動靜,就想起來看一看,順便蹭蹭你的喜氣。”

陸霄望著她,忍不住笑出聲:“不就是喜氣,你著人說一聲,我自會過來,你想蹭多少都行。”

徐予和也笑道:“夠了夠了,可不能把你喜氣全蹭光了,下月還有場殿試。”

陸霄眸色溫和,兩人並排走到廊下,他微微側目,“其實這幾天我一直想來見你,隻是我娘說你要臥床休養,也不好來打攪。”

徐予和點了點頭,“是,不過也就這幾日。”

陸霄眼睫輕垂,溫聲提醒:“還是要多注意,記得小時候我翻牆找你,摔到了腿,躺了足足兩月有餘,後來天一冷,腿就疼,又過了半年才好全乎。”

徐予和彎了彎眉,道:“我也記得,那時上元燈會你都沒去成,真是可惜。”

陸霄沒有再說話,隻是盯著她,溫柔地笑著。

“小郎君。”

崔內知麵色匆匆,提著袍子快步跑來。

“小郎君,你果然在這兒。”

陸霄帶著笑,衝著來人道:“崔內知,何事如此著急?”

崔內知彎身向兩人施禮,隨即緩緩道來:“小郎君,你那些國子監的朋友來府中賀喜了,娘子特地讓我尋你回去,等會兒主翁也該回來了。”

陸霄微微頷首:“知道了,你先去吧。”

崔內知低首退至一旁等著,陸霄轉頭看著徐予和,“燕燕,我先回去應付著,空了再來找你。”

“快去吧,”徐予和點點頭,又補充了一句,“記得走正門,讓人瞧見省元翻牆可不好。”

陸霄笑著應她:“好,聽你的,不翻牆。”

徐予和看著遠去的背影,攏了攏衣襟,回頭往自己院裡走。

歲冬走了幾步,忍不住道:“姑娘,我以前在陸娘子身邊服侍的時候,從沒想過陸郎君會翻牆。”

“你看他現在那個樣子,彆說你了,我也想不到,”徐予和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麼,又問道:“對了,歲冬,我記得你說過肅國公家的二郎君也在國子監讀書?”

歲冬點頭應道:“是啊,姑娘。”

徐予和歎了一聲,“我剛剛應該問一問停雲哥哥的,他就是從國子監回來的。”

歲冬扭頭瞅了眼正門的方向,“可陸郎君已經走了,怪我,方才忘了提醒姑娘。”

“怪你做什麼?我也才想到,”徐予和想了想,繼續問道:“你安排的那兩個人可有調查到什麼?”

歲冬搖了搖頭,“姑娘,哪有那麼快,他們都沒有回我。”

徐予和抬了抬手臂,輕輕拍打著肩,“知道了,我也就是問問,不著急。”

後麵這半個多月,她基本就一直呆在屋裡,每日按時喝藥換藥。

馮禦醫又送了兩次藥過來,說她恢複得不錯,胳膊不再腫著,淤青也散去許多,再過些時間便無需用竹板固定,而且手掌上的傷口已經差不多全數愈合,隻要按時塗藥,就不會留疤。

**

地牢裡昏暗無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腐爛的黴味兒。

趙洵抬手捂著鼻子,跟杜潯並排在前麵走著,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個灰黑圓領袍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幾次抬眼,始終捉摸不透眼前這人,“不知寧王叫罪臣來此,是為何意?”

趙洵放慢步子,餘光一瞥,“岑將軍切莫心急,等下便知。”

順著窄道走到儘頭,他們拐了個彎,停到一間獄房前,裡麵的人見是趙洵,個個都攥起了拳頭。

岑琦看清裡麵關押的人,驚惶不定,衝上前問道:“薛旭?你們怎會在此?”

薛旭等人聽到熟悉的聲音,慌忙站起身來,扣著牢門紛紛喊道:“將軍。”

趙洵冷聲打斷他們,“你們如今已經見到了岑將軍,便把知道的都說出來吧。”

岑琦有些不明所以,抱拳相問:“官家明令上隻處置了我一人,為何寧王要將他們也擒住?”

趙洵睨他一眼,反問道:“這也是我想問你的,岑將軍,我好端端在汝州官道上走著,你的人不知為何就行刺於我。”

岑琦身軀一顫,抱拳跪地,“罪臣惶恐,這其中……定是有什麼誤會。”

趙洵伸出雙手扶起岑琦,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岑將軍,我想誤會自然是有的,隻不過他們不肯言說。”

他頓了頓,審視著牢中眾人,“既然是你的兵士,便交由你來審吧。”

岑琦不敢違逆,“是。”

趙洵轉而退到隔壁,坐著聽審。

薛旭見了岑琦如今的情況,發現與自己在軍營中聽到的毫不相符,縱使他再莽撞,這時也反應出不對勁,便不再瞞著,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說了出來。

“將軍,有兄弟在那衛卒的床褥下麵發現一封有樞密院印信的信件和一袋子銀錢。”

岑琦喝道:“糊塗,僅憑這些,又能說明什麼?”

薛旭親眼見過那兩樣東西,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如今想起更覺憤恨難平,“可是將軍,兄弟們都說是官家忌憚將軍,所以寧王謀劃此策,先逼將軍交出兵權,再除之後快。”

岑琦往隔壁看了一眼,擰眉問道:“薛旭,這些話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有個瘦高個答道:“將軍,軍中都這麼說的。”

薛旭頓了頓,“是啊,將軍,咱們軍中都已傳開了,我們幾個弟兄實在氣不過,正巧有人給了我趙洵小兒的消息,我們便想著哪怕是拚上這條命,也要為將軍出一口氣。”

“薛旭,你腦袋裡裝著的那坨東西,是騎馬晃散了嗎?”岑琦眉毛一掃,手握成拳,厲聲道:“你也說了是軍中傳言,既是傳言,未得證實,又如何能當真?”

從岑琦的反應中,薛旭隱約意識到自己恐怕是遭人利用,頓時又悔又惱,撩起衣袍跪在地上,“屬下知錯。”

其餘兵士見狀,也都跟著跪地認錯。

岑琦氣得滿臉漲紅,來回踱著步子,“給你傳信之人可還有印象?”

薛旭抬頭,想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道:“那時是在夜裡,我看不太清,隻認出來他穿著咱們的甲胄,身形瘦高,口音聽著像是涇州人士。”

大梁西北邊軍多從當地募兵,不像其他各路那樣實行更戍法,所以軍中兵士多為當地人士,符合薛旭所說的人比比皆是。

岑琦氣歎一聲,“薛旭,我千裡迢迢跑到京師,想方設法自證清白,不僅是為我自己,更是為了鎮戎軍,倘若因你魯莽,把寧王給刺出個好歹,那鎮戎軍內其他將士又該如何?”

薛旭靜默一會兒,“屬下知錯,請將軍責罰。”

“罰肯定是要罰的,隻是罰再狠也不見得會長出腦子。”

趙洵冷笑一聲,不疾不徐地把這句話說出口。

薛旭自知理虧,加上有岑琦在此,他再不喜歡聽這話,也隻能默默受著。

趙洵若有所思地盯著薛旭,冷聲道:“我倒是十分好奇,究竟是誰在鎮戎軍裡散播官家忌憚岑將軍的傳言,又是誰說我為了奪取兵權故意誣陷岑將軍謀反,竟讓你們如此深信不疑。”

岑琦抱拳施禮:“罪臣治軍不嚴,致使軍中流言四起,罪臣回去定會向官家請罪。”

趙洵垂下眼眸,“岑將軍,你在京中也有段時間了,我大哥待你如何,你心裡應當是清楚的。”

岑琦把頭彎得更低,“是,官家自始至終都相信罪臣受人誣陷,是罪臣有負官家信任。”

“所以,那就不要辜負了我大哥對你的信任。”

“罪臣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