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1 / 1)

原離醒來的時候,一把沾有血絲的菜刀從她眼前一閃而過,擦著床邊,“咣當”一聲砸在遍布雞毛的石板地上,她嚇得一激靈,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眼前,一個蓬頭垢麵的女孩正直勾勾盯著自己。這女孩身上衣服汙跡斑斑,雙手顫顫巍巍,眼睛紅得像是快要溢出血。

“奶奶的,哪來的小崽子,想殺了我啊?!”原離想都沒想就破口大罵,豈料從她嗓子眼裡冒出的竟是一些類似“啊啊啊”的怪聲。

原離怔了怔,仿佛尋思起什麼,怒道:“小崽子,竟敢給你姑奶奶施咒術!”

又是一段嘶啞的“啊啊啊”……

女孩麵對這位衣衫襤褸、披頭散發、麵紅耳赤、張牙舞爪又滿腔奇聲怪調的瘋婆子,不由眉頭一皺,鼻頭一酸,晃了晃她那略大於常人的腦袋,一下子撲到原離懷裡,咧開嘴哇哇大哭起來。

“師傅……嗚嗚……阿囡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女孩邊哭邊嚷,還邊與原離抱了個親密無間。

原離愣了下,竟一時掙脫不得。她是誰,可是大名鼎鼎的地獄靈使。往日裡,光憑她那件爬滿符術暗紋的地獄鬥篷,就足以令世人嚇丟了魂,更彆說近她的身了。

然而,此時此刻,她卻被一個小丫頭片子摟得無法動彈,真是丟大臉了。

原離費勁兒抽出一隻胳膊,厭嫌地推開阿囡的大腦門。

那阿囡的腦袋猛然往後一仰,隨即像秋千似得又原道彈回,狠狠撞上原離的鼻子。

原離疼得眼前一黑,差點又暈過去。

經這一茬,阿囡怕原離再推開自己,乾脆把頭埋進原離兩腿之間。雙手像打了死結一樣掛在原離腰上,哭得更慘了:“師傅,您不會真不要我了吧……嗚嗚……”

這到底是誰啊?!

原離心裡萬馬奔騰,她揉著幾乎斷掉的鼻子,忽然覺得手下觸感不對勁,自己的鼻翼好像沒這麼窄,鼻頭好像沒這麼大,鼻梁好像也沒這麼矮……

她心中顫了一記,雙手拍到臉上,胡亂摸了一通,又自上而下掃了眼全身,方才發現,這具傷痕累累、虛弱不堪的身體,壓根就不屬於她自己!

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隻一瞬間,虛汗就浸透了她單薄的衣裳。她迷離的雙眼倏地睜大,腦海中的記憶逐漸清晰。

一日前,懷來鎮。原離剛完工,就接到了來自地獄幽冥府的傳令石。

近來幽冥府收魂任務派得緊,各類大大小小的活兒一個接一個,不容她喘上一口氣。心裡憤懣不平,領任務也就不甘不願,故而,那傳令石她隻瞥了一眼,就煩躁地想趕緊扔進乾坤袋裡。

豈料就在這時,不知從哪兒竄出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瘋子。

來人一把打落原離手中的石頭,迅速撲到地上撿起,而後塞進嘴裡“咕咚”吞了下去。

夜黑風高,原離視線不清,整個過程又發生在瞬息之間,她來不及琢磨,呆在原地懵了頭,待反應過來時,寶貝傳令石早已到了那人的肚子裡。

傳令石沒了,任務還未細看,按照幽冥府“乾完一單續一單”的規矩,這意味著原離再也接不到新任務。雖然她可以就此歇著悠閒度日,然而沒任務就等於沒錢賺,沒錢賺如何悠閒得起來?斷人財路猶如弑人父母,這可是比天還大的事兒!

原離越想越憋屈,攥緊拳頭,不管不顧地朝那瘋子砸去。

瘋子佝僂著背,眼神渙散無光,見原離暴躁地衝過來也不閃躲,肚子正中原離實打實的一拳,踉蹌退了一丈多遠,嘴裡噴出一口烏漆嘛黑的臟血,搖搖晃晃地倒下不動了。

原離不解氣,叫囂著上前,終於看清瘋子的模樣。

一身素衣殘破不堪,上麵還浸著片片乾涸的血漬。瘋子披散的頭發已被風吹散,露出一張清冷淡雅的臉,若洗去一臉汙跡,大抵也算是個美人。

原離蹲下身,見這瘋美人雙目微閉,唇色慘白,頓時火氣全無,不自覺咽下口水,顫巍巍地舉起兩根手指試探她的鼻息,立馬僵在原處。

死了?!

原離見過的死人很多,卻從未殺過人,她心裡慌,連忙掏出乾坤袋,從千奇百怪的寶貝中挑出一顆紅色靈丹,硬往瘋美人嘴裡塞。

這時,一個暗淡的綠色光團從瘋美人體內緩緩滲了出來。

她心頭一沉,手指一鬆,靈丹擦著瘋美人緊閉的嘴角“骨碌骨碌”滾到了地上。

世人皆知,靈魂離體,神仙難救。

那光團正是瘋美人的靈魂。靈魂遊離於體外,也可喚之遊魂。此刻,瘋美人肉身亡故,遊魂即將進入新的輪回,再無起死回生的可能。

原離晃晃悠悠地起身,嘴裡念念叨叨:“願真神保佑,真神保佑……我失手殺你,並非本心,送你一則安息咒,你好好投胎去吧……”

“天地之始,混沌初開,

陰陽演變,五行源起;

五行相生,萬物生長,

五行相克,日月更迭……”

安息咒還未過半,那原本暗沉的遊魂忽然迸發出刺眼的光,打亮了一地怒目圓睜的屍體。

原離不覺抬手遮擋,雙眼僅能張開一條淺淺的縫隙。

但見那遊魂不斷變幻扭曲,融合重塑,不消片刻,竟形成了一個半人不鬼的模樣。還沒待原離看明白,這東西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她襲去。

原離趔趄倒退幾步,下意識從乾坤袋中拋出一張黃符,腳下不慎踩進一灘血液,突地一滑,然後重重跌坐在地,濺起朵朵紅花。

月下,那小小的黃符伸展到一丈之高,勉強接下了方才突如其來的一擊。

黃符閃爍不定,原離抽搐的麵孔若隱若現。冷汗從她的額頭滾落,與濺到臉上的血珠混在一起,成了紅色。她怎麼也沒料到,剛剛還靈力低微的遊魂,會在短短片刻之間化作一個惡靈!

走南闖北多年,原離見過的惡靈屈指可數,對惡靈的了解大都來自幽冥府的講經堂。她恍惚記得白胡子先生把課堂上昏昏欲睡的自己敲醒,背著手一邊踱步一邊講:

“亡靈分為遊魂,惡靈,厲鬼三種;遊魂無形,惡靈醜陋,厲鬼類人。其中惡靈是一種有攻擊性的亡靈,威力難當,僅次於厲鬼。不過大家莫要憂心,惡靈幾乎都會落個魂飛魄散的結果,故而隻有千分之一的遊魂會冒險走上惡靈之路。你們這輩子都不一定能碰得上。”

去他奶奶的!

原離欲哭無淚。她從小就體質奇特,若是有人對她說你會成功,那她估計要失敗;若是對她說等我回來,多半他們再也不會相見;若是對她說你不會碰到惡靈,她就在這出門沒看黃曆的倒黴日子與惡靈打了起來……就像冥冥中注定一般,任她怎麼躲也躲不過。

可是,原離信這個邪,卻不認這個命。事已至此,與其怨天尤人,不如放手一搏。

她望著黃符後麵的醜東西,抹了把臉上的血,眼珠子骨碌一轉,眸光霎時明亮。

這個局,她破得了。

原離雖然資質不佳,靈力稀鬆,七年前撞大運試煉通關,才得以外出收魂萃靈,但是,她坑蒙搶騙的功夫可無人能比。這些年,她裡裡外外弄到不少稀世珍寶,其中有個從地獄老大冥王那兒順走的鎖靈盞,據說能收儘世間一切亡靈。

而這寶貝就藏在她的乾坤袋之中。

於是,她提著膽子,一麵翻找乾坤袋,一麵迎著奪目的靈光向惡靈靠近。

因靈力對峙產生的狂風阻擋著她的步伐,蹂躪著她的頭發,撕裂著她的每一寸肌膚。

眼前,黃符的靈力逼近耗竭,從中心裂開一道曲折的縫隙。

手下,鎖靈盞已被她順利摸到。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那惡靈倏然靈光大放,黃符瞬間被炸了個粉碎,夜色一下子被刺眼的光線吞噬殆儘。

原離她直感天旋地轉,天搖地動,天翻地覆,心底似乎有一個陰沉的聲音響了起來:靈使原離,二十六歲,卒。

可沒一會兒,她再次睜開了雙眼。

冷風卷來一陣陣腥臭的血味兒。半月當空,一地血紅,猙獰的屍骸已被吹得微微乾裂。哪裡還有什麼惡靈,好像方才的一切隻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

原離撐地起身,想探個究竟。

就在此刻,一個穿著束身黑衣的年輕女子闖入了她的視線。

那女子癱在牆根,左膝彎曲,腳下半踩著一件幽森的鬥篷。兩縷烏黑的劉海遮擋著她沾滿血跡的麵頰,淩亂的高馬尾斜披在她纖瘦的肩頭。

她的雙眼安靜地合著,睫毛卷曲閃亮,似有點點珠光,衣袖碎成了流蘇狀,暴露在外的小臂傷痕密布,手裡還緊緊攥著一個又舊又破的布袋子。

“啊啊啊啊……”

原離喉嚨裡發出驚恐的怪聲,因為眼前這個女子不是彆人,正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