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一望無際的蔚藍,太陽在正上方毫無遮擋地照射著,陽光已經耀眼到即使閉上眼也覺得刺目。
雲朝緩緩轉醒,剛努力半睜開眼睛就被光照刺激得要流淚。偏過頭想避開光,脖子卻僵直著無法活動。
他又嘗試著抬起手,身體也不聽使喚,就像幾百年沒用過,使勁了很久也隻能微微掀起一點縫隙。
卸了力癱在地上,雲朝感覺腦子一片混沌,恍如隔世。
記憶中最後的景象是暗沉凝滯的黑暗,冰冷刺骨的觸感,仿佛沒有儘頭的下沉。
他本應該死去了。
眼皮透過的鮮豔紅色卻告訴他仍然活著的事實。
歇了好一會終於攢起一些力氣,雲朝猛的使勁,身體一彈翻過去,嘴唇觸上熾熱鬆軟的沙子。
少年細微喘氣,伴隨背部上升的溫度,感受軀體緩慢回歸控製。
溫度太高了,再這樣下去會被曬成人乾。
危機感姍姍來遲,他跌跌撞撞爬起來,朝著一百多米外的一片林蔭前進。
腿上的知覺很弱,他走不利索,路上摔了許多次。撐起身體來低頭粗略一看,膝蓋處血糊了一片,卻沒有什麼痛感。
短短一段距離,目測走隻要幾分鐘,他踉蹌著,摔著歇一會,爬一會,又掙紮著站起來,不知道花了多久。
當那片林蔭終於觸手可及,雲朝已經滿身冷汗,混著沙子,硬殼一樣裹在身上。
避著光,溫度稍稍降下來一些,在林子裡艱難安頓好,才有空閒思考當下的處境。
陽光強烈到幾乎成為酷刑,空蕩蕩的沙灘——隻有他留下的一排扭曲的腳印。
怎麼看都和冰天雪地的南極搭不上關係。
可雲朝無比確定,他是在南極出事落進海裡的。
這裡難道是天堂嗎?雲朝自嘲地笑笑。當時方圓幾公裡都沒有人煙,他不可能得救的。
雲朝不認為自己死之後能上天堂,反倒應該下十八層地獄才對。但是除了天堂,還有什麼能夠解釋他現在身處這裡的事實呢?
有這樣陽光的地方,離那個滿是冰雪的世界起碼得小半個藍星的距離了吧。
儘管他現在還喘著氣,有呼吸有心跳,會流血流汗,是個活生生的人。
雲朝此時全身上下隻掛著幾片破布,堪堪遮住重點部位。通過殘留的顏色和花紋,還是依稀能分辨出是他落水時穿的衣服。
小腿側雲朵形狀的胎記也還在,襯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顯眼。
他移開目光,想著不是什麼魂穿重生的戲碼。
忽然,他頓住不動,看到古怪的東西而睜大眼睛。
為了進一步確認,雲朝伸手抹去膝蓋上的沙礫和凝結的血塊,由於太過粗魯磨出幾道刮傷,滲出星點的血珠。
除了新造的傷口之外,出現在下麵的肌膚光潔如新。
那許多次摔倒造成的傷口已然了無蹤跡,而在雲朝親眼目睹之下,就連新蹭的傷也肉眼可見地迅速愈合。
他突然不能確定,或許這裡真的是天堂,又或者他是穿越到了平行世界的自己身上。
抱著某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雲朝靠著樹等了又等,也沒有什麼係統和原主記憶找上來。
可他心裡還抱著些微的希冀。
一個可能漂洋過海幾千公裡仍然存活,並且傷口能快速愈合的身體,有沒有可能……
雲朝低下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哪怕是一丁點可能,他的病已經好了呢?
……蒼白冰冷的天花板,在他睜開眼枯燥的每一日旋轉、搖晃、扭曲。
他的整個十七歲都是在病床上度過的。
即便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的也是呈現出鮮豔紅色的一管管血樣,五顏六色堆積的藥片,還有醫生護士驚奇的、不解的、憐惜的目光。
就像那個笑話一樣,他的名字真的可以被用來命名一種全新的病症了。
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雲朝沒有什麼實感,隻是莫名有些想笑。他提線木偶一樣聽著醫生的囑咐,交錢、辦手續、住院,一切都很順利,他自己也冷漠得像置身事外。
但是迅速惡化的身體狀況和折磨的治療手段給了他當頭一棒。
能做的檢查都做了,醫生卻無論如何都確定不了病因,唯一能確定的隻有他臨近的死期。僅僅根據身體症狀開治療方案,是否有效暫且不說,終究是治標不治本。
他的生命開始浪費在為了延長生命做出的每一份努力上。
那些治療從未帶給他病情好轉的寬慰,而是隻有□□和精神上一份份疊加的折磨。多可笑,為了治療病痛,他反而一天比一天陷入痛苦,成為一具被困在病床上的行屍走肉。
所以雲朝逃走了,在十八歲生日,被判決隻剩下半年壽命的那天。
他把自己剩下所有的未來都投注到一張遺願清單上。
南極本該是他的最後一站,雲朝安排好了要被永遠葬在冰川之下。他沒料到自己還能活下來,連帶著身體也發生了奇異的變化。
雲朝伸手摸了摸原本存在傷口的地方,觸感順滑,沒有丁點疤痕。
他的病也許會好,僅僅是生出這種想法都像是一種罪惡,巨大而莫名的恥辱感混雜著隱匿的喜悅席卷過來。
雲朝呼吸急促,心臟鼓動的聲音異常大,撲通撲通響在耳畔。激動的情緒驅使下,他扶著樹乾一下子站起來。
幾乎是一瞬間,腦子炸的一聲,眼前什麼也看不見了。
少年軟軟滑落到地上。
——
星艦置身茫茫宇宙之中,仿若靜止。
艙內,頂著一頭粉色半長發的男人對著一個飛行小圓球手舞足蹈。
“粉絲朋友們上午下午晚上好哇,今天的直播內容,依然是繼續我們的古藍星尋找之旅!”
語速極快卻一字一句清晰可辨,男人的熟練功底可見一斑。
“新來的朋友們可能還不知道啊,那主播在這裡簡單解釋一下。三個月前,主播偶然得知了我們人類的神秘起源之星——古代藍星的可能坐標……誒,小道消息小道消息,粉絲朋友們不要亂傳啊。”
“那麼事情呢,要從這個……”男人小心翼翼展示一個透明容器,裡麵存放著一塊黑色外殼的扁狀長方體,“……古老的儲存機器說起。”
他很是滔滔不絕了一番時間,把背景故事講得跌宕起伏、引人入勝。隨著觀眾的不斷湧入和積極互動,直播間一步步攀上熱門。
“……最終主播跟隨裡麵記錄的定位方式,來到了這裡——DS星係群,大名鼎鼎的荒涼星係。
“跟它的名字一樣,這裡人跡罕至,恒星係分布也極其稀疏,目前為止沒有一個D級及以上行星被記錄在庫……哎呀,主播當然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但是來都來了,怎麼也不能空手而歸呀。”
男人,也就是林可裝模作樣地苦著臉,逗得星網那頭的觀眾捧腹大笑。
“今天預計要探索的星係就是這個,”林可調出了實時星圖,向觀眾展示,“未收錄恒星係,包含一顆恒星和八個圍繞旋轉的行星,軌跡相當漂亮,期待這位選手能帶給我們驚喜。”
林可嘴上說著期待,內心卻沒抱什麼希望。
眾所周知,在荒涼星係,即便是E級——經過一定程度改造後可居住的行星,也是萬裡挑一,更不用說存在初級生命跡象的D級行星。
而古代藍星作為人類起源,即便正處在生物滅絕的間斷期,至少也是C級。
這個定位,說是祖宗藏匿的傳家寶物還更有可能。
——
等到雲朝再恢複意識時,視線所及滿是斑斕的噪點。
大腦嗡嗡作響,脹疼的一片。
雲朝狼狽地趴著,暈眩的感覺讓他幾欲作嘔。想要爬起來,狀態卻比第一次醒時更差,四肢像被切斷了,無論怎麼拚儘力氣也沒有半點知覺。
恥辱和羞愧愈發彰顯著存在,伴隨一次次失敗嘗試,一腳一腳把他踩進泥裡,剝奪他的呼吸。
最後雲朝放棄了,他早該知道他的命運。
他注定該去死的。
當初上路時沒有害怕沒有後悔,落入海中時沒有掙紮沒有求救,怎麼現在因為這樣一點虛幻的妄想就要哭泣了呢。
太陽已經西沉,天色變得昏暗。一整個下午的時間,他僅僅是把自己挪到這裡便精疲力竭。
雲朝暈暈沉沉闔上眼皮,意識在冰冷沉重的液體裡漂蕩,落進不安穩的夢境。
雲朝就這樣躺了一夜,直到被第二天升起的太陽叫醒。
因為昨晚著涼,此刻他全身酸疼,頭暈腦脹,像被人打了一頓。
醒的時候他還有些懵,一時沒想起來發生了什麼。等前一天的記憶緩慢回籠,又懷疑是做夢,狠下心來拿石頭在腿上砸了一道半厘米寬的口子。
血很快滲出來,雲朝痛的一激靈,徹底清醒。再定睛一看,傷口果然愈合了。
頭還在痛,低燒的體驗雲朝很熟悉,這種小病痛卻沒跟傷口一樣被治好。
看來能痊愈的就隻有外傷。
又有什麼用呢,他自暴自棄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