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事(1 / 1)

蕭啟進屋一盞茶被他喝的怨氣衝天的,又是嫌棄茶不好,又是嫌棄水不好的,橫挑豎挑,挑了半晌,把個奉茶的小丫鬟快折騰地掉眼淚了。

沈儀華在旁邊謄抄草藥冊子,本不想搭理他,奈何他作妖的動靜實在太大。沈儀華擱下筆,起身走過去,從他手中拿過茶盞。

蕭啟不明所以,一張帶著傷的俊臉上甚至還有些迷茫,眼睜睜還看著她將茶盞放在托盤中,對小丫鬟說:“拿下去吧,不必再奉了。”

小丫鬟如釋重負,應了聲,動作麻利地就退下了。

沈儀華居高臨下看著歪坐在椅子上的蕭啟,麵容沉靜,比了比手,“九殿下,請回。”

蕭啟半晌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可思議道:“你這是趕我走?”

沈儀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問,“九殿下難道看不太出來?”

“我才來你就趕我走?”蕭啟還是不可置信般,“我連你一盞茶沒吃,你就趕我走?明珠兒,你可彆忘了,我們前幾日才商定聯手的事情……”

沈儀華不想聽他在這廢話,打斷道:“我這裡的茶水九殿下不是看不上麼?至於聯手的事情,我有話申明在先,因利而和,各取所需,利益聯盟而已,九殿下可莫當賣身契使了。”

蕭啟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看著她的形容舉止,還有這不動聲色訓人的架勢,怎麼跟那學堂老先生似的,他不自覺坐直了些,試圖解釋:“本王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說,我們已經達成協議,既然要聯手共事,那你就是我的人,你還住在阿珩的地方,而且這些下人也都是他的人,這……就有些不妥。”

他本來是想說這讓本王的麵子往哪擱的,但是覷著沈儀華的臉色,話到口中硬生生拐了個彎。

沈儀華冷冷望著他,問:“所以,九殿下意欲何為呢?”

蕭啟斟酌著話,覺得自己一個不慎就會被她給轟出門去。都說女子柔情似水,可眼前這小女子哪裡有什麼似水柔情,分明就是冰坨子雕的,一點人情味都都沒有。

蕭啟暗暗腹誹幾句,才拐彎抹角道:“你看,楚王兄還有陳王兄,他們那些謀士那個不是住在他們府上的,平日裡有個什麼事情便可第一時間商議對策。但是我就不同了,你住在這裡,當然,地方安靜,環境也不差,好是挺好的,就是離我府上有點遠,若是遇上事情緊急,彆人都商量完了,我還沒到你這邊,這不就失了先機了?”

“九殿下,我覺得你好像還未明白一些事情。”

沈儀華轉到在他旁邊的圈椅上坐了,說:“首先,我並未答應要做你的謀士。當年我們沈氏一族蒙冤,滿門被滅,所以我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洗刷冤屈,報仇雪恨。這一點在我們結盟之前九殿下不就很清楚麼?我用殿下,是殿下誇下海口說自己多有可用之處,我想殿下要同我結盟自然也是懷著同樣的想法。至於殿下這邊來日要做成何事,我並不關心。”

瞧,這小女子,這張嘴,多招人恨!

蕭啟眸光定定落在她沉靜從容的側顏上,聽她把話說完,心裡原本就堵得厲害,現在更堵了。他是有多想不開,在打完架之後又跑她這兒來受氣來了!

“還有,”沈儀華連個眼神都沒分給他,繼續道:“你方才說遇事緊急,我想不到還有什麼比聖人駕崩更緊急的事情,若殿下指的是這個的話,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殿下,做好城防,宮裡安插自己人,到時候發動宮變控製內廷,節製京都守衛兵馬,登基稱帝清掃政敵是最直接的辦法。”

這話聽著……

蕭啟琢磨著,即便是謀士為主,他們大多也隻是勸其徐徐圖之,譬如這次,聖人稱病,楚王府和陳王府做的無非就是在聖人與朝臣麵前獻殷勤作秀,再靜觀其變而已,不到最後一步沒有人會直接謀劃宮變,畢竟那是謀逆,是犯上作亂!

可是她卻連具體實施方略都講了出來。蕭啟猛地驚覺這並非信口之言,她就是這麼想的,而且,或許還不止一次這麼想過!

他不由握緊了扶手,吃驚地望著她,半晌才氣勢很不足地嗬道:“放肆!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怎麼?九殿下這就怕了嗎?”

沈儀華毫不在意,轉過臉來,一張芙蓉麵映在昏昏燭光下,眸光清冷,唇邊勾著淡淡的嘲諷。

“若是怕,那就彆想了!聖人十好幾個兒子呢,抓鬮都不一定抓到殿下,況且前有楚王,陳王,一個是世家的供起來的護身符,一個是朝中清流們的擁躉,而殿下呢,您除了在秦樓楚館處處留情掙了些名聲外,我再找不到什麼優勢。殿下既然有心謀那大位,就該早日歇了坐等天下掉餡餅的心思!”

蕭啟似是被她的話驚住了,坐在椅子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長安春夜多風,廊下懸著的燈籠被吹得輕晃,從洞開的窗戶中望出去,能看見深沉的夜色和院中那幾株翠竹。

這裡原本是一間暖閣,但沈儀華住進來後將它改成了書房,小小一間,她將書案就放置在臨窗的方向。並非她喜歡,而是她覺得就該是這樣。

在這樣的春夜裡,就該有個人就著燈燭,臨窗翻閱一卷又一卷策論,寫下一本本明知呈不上去的折子,然後在她從窗戶外調皮探頭進來的時候,無奈歎一句:“起夜風了,明珠兒,莫要再在外麵貪玩。”

蕭啟分明從她看向窗外的神情中感受到了濃重的哀傷,他抬了抬手,指腹觸到她搭在扶手上的廣袖,上麵的銀紋冰涼。

“明珠兒。”

他突然開口,與記憶中的聲音重疊在一起,沈儀華恍惚轉過臉,蕭啟覺得她這一瞬像隻重傷的幼獸,在努力辨彆著近前來的人到底是會給她致命的刀子,還是溫柔的掌心。

他猶豫了下還是伸手將她的手握在了掌心中,不同於前幾次的或威脅,或調笑,他隻是出於一種……言不明道不清的,類似於心疼的本能,將一隻迷途中掙紮的小狐狸護在了掌心裡。

沈儀華半晌似乎才回過神來,抽出手,又恢複了往日的清冷,淡淡道:“抱歉,方才言語中多有冒犯,還請九殿下見諒。”

蕭啟笑了下,輕浮逗趣道:“無妨,至少在明珠兒看來本王還是有些名聲,也不算一無是處。”

沈儀華領了他打趣解頤的好意,重又喚人上茶,說:“談正事吧。”

蕭啟一頷首,鄭重做了個手勢,“先生請。”

見他這麼沒正形習慣了,沈儀華倒也受了,起身轉到書案前,拿了地輿圖出來,攤開放在案上。蕭啟跟著起身踱過來,兩人一左一右立著。

地輿圖上在將沼河尹春那邊的決堤斷已經標了出來,沈儀華道:“九殿下有什麼想法先說說看。”

蕭啟俯身,雙手撐在桌案的緣邊上,略一忖,隨後手指拂過沼河上流的方向,在一處地方頓住,說:“我那裡有一幅從兵部那邊拿來的軍事地輿圖,要比你這個詳儘一些,上麵標注的沼河的三大碼頭就在這個地方。”

沈儀華看過去,彎腰從旁邊筆架上取筆,揾了下,在他所指的位置上做了標記。

蕭啟繼續道:“你看這條支流,這是彙入沼河的水量最大的一條,每年旱季的時候,沼河下遊通往東南最近的碼頭——”

他的手摸過來,從沈儀華手中拿過筆,又標注了一處,“這裡便是往商貨船運發從東南諸國的集散地,從這裡水運轉陸運。”

沈儀華凝神看著這兩處標注,抬指往上,最後落在地勢起伏的山巒處。

“世家在那邊的生意做的幾乎可以與朝廷匹敵,昭寧八年,陸宴曾親自奉秘旨去過一趟尹春,大約就是幫聖人暗查此事。據我說知,他可以說是一無所獲。沼河往來商船都是在官府有明目的,相比較其他貨品的運輸,鹽鐵的往來運輸至少在明麵上盤查更為嚴格,那麼在管控如此嚴密的情形下,他們是如何做到的呢?”

沈儀華的指尖一直逡巡在臨河的山巒處,繼續道:“這裡距離水岸最近,但是開山路卻並不容易,而且山路開了也容易引人注目……他們的中轉地會在哪裡?”

“大隱隱於市,要不想惹人注目的話,”蕭啟稍加思索,握住她的手腕,往下帶了些,落在一處,“這裡!依山傍水的好地方,還是一個集鎮,被附近的幾個村子環繞著。若是在此中轉,隻需喬裝成做生意的小販,便可以蒙混過關。除了這裡再沒彆的!”

沈儀華沒想到他突然動手,瞪了他一眼,可這人卻完全無知無覺似的,講的眉飛色舞,朝她看過來還一副等待誇獎的表情,臉上的傷痕看著更礙眼了。

她又往回抽手,邊嘲一句:“九殿下臉上還掛彩呢,這動手動腳的毛病不改?”

“什麼動手動腳?”蕭啟一怔才明白過來,鬆開手,解釋道:“沈小娘子莫怪,我說的忘情了,並非故意……哎,不是,你說什麼動手動腳的毛病?”

沈儀華瞥一眼,挑了挑眉,“難道不是被哪位小娘子給抓了?”

一言出,蕭啟竟急了,指著臉嚷嚷:“不是,這,什麼小娘子抓的,你看不出來嗎?我是跟人打了一架!”

“哦,看得出,”沈儀華淡聲道,“戰況還挺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