廝殺(1 / 1)

石府那女子趁亂逃出來,也不敢耽擱。她顯見得手上是有些功夫的,將孩子綁在身前跑出巷子,隨後翻身上馬,用匕首砍斷馬韁,策馬狂奔。但那些黑衣人反應也不慢,幾乎是前後腳,逼得很緊,有好幾次劍鋒幾乎劃破女子的後背。

蕭啟是從那幾聲犬吠聽出不對勁的,果然沒多時就聽見馬蹄聲狂亂,動靜越來越近,利刃迎風的聲音也清晰起來。他眸光驟然一冷,旋即看向沈儀華。

身邊的人毫無察覺一般,仍舊閒悠悠輕晃雙腳,繡鞋上的斜紋交錯,隨著動作竟好似纏綿不斷。

沒有聽見麼?

怎麼可能,這動靜除非聾子!

蕭啟開口,語氣已然浸了寒意:“沈小娘子這又唱的哪出?”

沈儀華未答,少許,輕笑了下,“世人都在搭台做戲,九殿下怎麼偏就說是妾唱的呢?這般冤枉真叫人傷心啊,妾這頂多算是個看客吧。”

“那還真巧得很,怎麼最近這戲次次都能被小娘子趕上?”

蕭啟冷嗤一句,手已經按在了刀鞘上。

沈儀華淡笑道:“我運氣好啊。”

雪下得更緊了,地麵瑩白一片,馬跑得太快,蹄下打滑,將背上的人摔了出去。那女子左手護著胸前的繈褓在地上滾了一圈,迅速翻身起來,蕭啟這才看清她右手拎著的竟然是一柄環首刀。

但很顯然這此時的她來說這並非一件稱手的兵器。四個蒙麵人也已經跳下馬來,持短刀穩步向女子迫近,女子步步後退,大刀拖在地上,在瑩白地麵上拖出一道長痕。

她邊退邊道:“我隻是客居石府,你們何故緊逼至此?”

黑衣人並未回答她,甚至不約而同將手中短劍舉了起來。女子飛快朝身後掃了一眼,似是在確定逃跑方向,隨即長刀揮起,帶著刀鋒上的碎雪朝對麵的黑衣人猛地劈砍了過去。

“力道差了,她有些拎不動呢。”

沈儀華淡淡點評一句,揣在袖中的手未動。

蕭啟的視線一直在她身上,自然沒有放過她唇角勾起的那抹弧度——還真來當看客的啊?是不是太安逸了些?

“城東,五裡開外,長樂坊,你上次傷我侍衛便是在那裡。”他開口道:“石府,石複,所以你上次真正要殺的人是太醫院院判石複!”

“殿下猜錯了呢。”沈儀華側目一笑,“好端端的,妾殺人做什麼,眼下如此不就很好麼?”

說著終於從袖中抽出手遙遙一指,纖細白皙的玉手在雪夜中好似散發著瑩潤的光澤,“九殿下瞧,那女子懷中抱著的是石複唯一的兒子。上個月才辦的滿月宴,還很小,聽他哭的多可憐……那石大人現在還被關在詔獄什麼都不知道呢。”

她收回手,輕輕拽住蕭啟的袍袖,聲音怯怯的仿佛對麵前的境況很是於心不忍,“殿下您說,今晚之後賈家證據不足,石複被放出來,得知滿門被滅,該如何自處?”

蕭啟臉色變了幾變,寒聲問道:“告訴本王,為何如此?”

沈儀華神情無辜,用那雙好看的眼睛迎視他的質問,啟唇說:“妾想看一看,不可以嗎?九殿下連這個都管啊。”

她的眼神分明一日既往的清冷淡漠,但蕭啟卻從中看見了幾乎難以抑製的癲狂。

他沉默一瞬,倏地長臂將人撈進懷中,順勢按住了她已經摸出銀針的手。沈儀華動作很快,另一隻手騰出來,袖中一柄匕首已然出鞘,利刃貼著掌心,毫不留情從蕭啟手臂上劃過。

蕭啟沒料到她會突然對自己動手,一聲悶哼,生生受了。

這小狐狸,爪子還挺鋒利!

他卻並未鬆開,腳蹬在樹乾上,箍著人閃身繞到粗壯的樹身後麵,及時避開了不遠處的視線。空間有限,此時兩人挨得很近,沈儀華地後背緊靠著他寬厚的胸膛。這一刀刺的並不輕,血腥味已經彌散開來。

安靜了一瞬,沈儀華試探著再度抬手,卻依舊被他死死按著。蕭啟喘了口氣,帶出溫熱的吐息,低聲道:“乖一些,彆動!讓我來。”

下麵的打鬥聲漸漸疲軟下來,聽動靜那女子顯然已經快撐不住了。蕭啟強行從沈儀華手中拿過銀針,揮袖朝著纏鬥的幾人射了出去。

兩個黑衣人瞬間倒地,在其餘兩人分神的間隙,那女子已經反應過來,撐身上馬往西麵大街上逃了去。與此同時,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剩下兩個黑衣人原本想要去追那女子,聽見動靜隻好拖了同伴的屍體又朝著來時的方向撤退了。

不多時,一隊錦衣衛緹騎從街上策馬而過,速度很快,隊列過去,馬蹄印將方才的打鬥現場完全踩花了。遠處更聲響起,雪漸漸住了,四周又靜了下來。

沈儀華耐心耗完,又恢複了先前冷若冰霜的樣子,冷聲說:“可以鬆開了嗎九殿下?”

蕭啟默不作聲鬆開人。

沈儀華冷冷瞥他一眼,將帕子扔給他,頭也不回,動作輕盈地從樹上跳了下去,落地幾乎連一絲聲音也沒有,整了整衣袍,隨後施施然踩雪而去。

但也沒走多遠,剛饒了兩條巷子轉到大街上,一輛馬車便趕上來截住了她。

是蕭啟的親衛親自趕的車,車內的人語氣很不爽:“上來!平白劃拉本王一道口子,用塊帕子就想打發?”

見沈儀華站著不動,他直接吩咐道:“儲義把她綁上來。”

儲義放好腳凳,聞言乾咳一聲,抬手比了比,沈儀華提裙鑽進了馬車。

車中放著小腳爐,裡麵的銀絲炭燒的正好,暖意烘著人,還夾雜著鬆木沉香的味道,蕭啟大爺一樣倚在軟枕上,見著人立刻手臂朝她一伸。

沈儀華不耐煩地蹙眉,“做什麼?”

“做什麼?”蕭啟哼笑了聲,說:“喏,瞧見了嗎?這麼重的傷,沈小娘子不給個說法?”

沈儀華淡淡掃了一眼,“殿下放心,沒毒,皮外傷,死不了。”

“本王說的是有沒有毒的事嗎?”

蕭啟將手臂又向她湊得更近了些,沈儀華無動於衷,“所以,殿下什麼意思呢?”

“包紮,會嗎?”

“不會。”

蕭啟又使出一副無賴混賬的嘴臉跟她糾纏,沈儀華隻好扯下他胡亂綁在手臂上已經被血浸泡透了的帕子。他另一手指了指旁邊,示意沈儀華拿出創傷藥來。

沈儀華已經懶得開口了,打開瓶子將藥粉灑在他的傷口處,又拿了塊乾淨帕子包紮,手底下使了些勁兒。蕭啟“嘶”了聲,說:“下手輕點。好好一個嬌美人兒,怎麼儘做些心狠手辣的事呢。”

“輕不了。”沈儀華將帕子牢牢綁緊,“您也說了,心狠手辣麼。怎比得九殿下的菩薩心腸呢?今日救人一命,保不齊日後石複的兒子還得管您叫聲阿耶,披麻戴孝都不愁了。”

蕭啟聞言不怒反而笑了聲,“彆說石複的兒子,就是石複管我叫爹,也是本王賞他臉了。”

馬車一陣顛簸,光亮從車縫中透了進來。沈儀華將包紮好的手臂往旁邊一甩,懶懶靠在車牆上半垂著眼,神情沉靜如水,燈影她額間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被雪打濕的頭發貼在臉頰上,顯得她整個人都有種易碎的脆弱。

蕭啟打量著,不知不覺緩了語氣,問道:“不同本王說說嘛?那個石複同你有什麼仇讓你耗費心力策劃這麼一出?”

沈儀華似沒聽見一般,沉默著。

“那我換個話問。”蕭啟側了側身子,重又放鬆靠在了軟枕上,“沈小娘子頂替他人來到這長安,混進教坊司,所圖為何?”

聽見這話,沈儀華那張清冷臉上才終於又有了表情,怔了一瞬,隨後朝車外道:“停車!”

馬車猛地一晃,就聽蕭啟的聲音說:“儲義,不許停!”

蕭啟長腿伸過去,六合靴抵住了她的繡鞋,“彆急啊,沈小娘子暫且安坐,好好同你郎君回話,什麼時候本王滿意了再考慮送你回去。今兒本王可是中途離席來赴你的約,大半夜的陪你在爬那麼高的樹受凍不說,還挨了你一刀。做人麼,還是有點良心的好,你說是不是沈小娘子?”

他將這個“沈”字壓的很重,沈儀華不由眼皮一跳。

她不知道蕭啟查到了什麼,也不知道他到底查到了多少,但眼下……她腦中飛快思忖了下,越發覺得麵前這個人不僅無恥,還特彆礙眼!

“在想怎麼除掉我?”

“怎會呢?”沈儀華斂了斂神,“雖然九殿下對我來說確實百無一用,但這張臉麼……還算容色上佳。妾向來喜歡好看的東西,所以舍不得呢。”

麵前的人笑起來,俊美的容顏在躍動的燈影下綽綽約約,顯得很邪性。

沈儀華突然想起那人曾經好像說過,關於蕭啟當初被遣西境並不似表麵那般簡單,或許還有彆的什麼原因。

皇家隱秘沈儀華不知內情,但據她觀察,此人絕非傳言那般是個隻知脂粉堆裡倚紅偎翠的紈絝皇子,而且今晚從他出手的力道和速度看,肯定是在她之上的。

“以美色取悅佳人,也行!本王全當沈小娘子在誇我吧。”

他撐身坐起來了些,緩聲道:“三年前,十二皇弟夭折,杏林沈家因此被指控與東宮勾結參與謀害,沈府上下皆伏誅,二皇兄與幾位屬官畏罪在東宮自焚……”

沈儀華呼吸漸漸急促起來,拳頭握緊,指甲深深摳進掌心都渾然不覺。

蕭啟將這一切儘收眼底,他頓了半晌,傾身過去,牽住沈儀華的手腕,將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合在自己掌心中,繼續道:“而這一切的起因是當時以你阿耶學生自稱的石複向聖人呈上的一張藥方,對嗎?”

他果然知道了!

沈儀華抬眸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沒有!我阿耶從未做過毒害皇子的事!他,他也並非畏罪自焚!”

馬車內小燈燈油耗儘,微微搖曳幾下,隨後熄滅,緩緩生出一縷青煙,天光從車縫中透了進來,外麵已經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