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份資料看完已經到了淩晨三點,周辭鬆了鬆領帶,拖著疲乏的身子起身走向落地窗。
新項目臨近啟動,他向來喜歡做萬無一失的準備,高強度工作到這個點才結束。
周辭閉上眼,輕輕揉著太陽穴。
最近糟心事太多。
工作一大堆不說,圈子裡還傳出謠言,說他性取向有問題,這麼多年不戀愛不結婚,因為壓根就不喜歡女人。
頭兩天在公司還聽見倆員工小聲爭論他是攻還是受。
親朋好友沒少來他這明裡暗裡打探實情,謠言並沒有因為他坦坦蕩蕩的否認而消失。
周辭很困,也很累,睜開眼,在窗前俯瞰腳下光點般移動的車流,腦海中忽然浮現一張麵孔。
這是一張明媚如豔陽高照的臉,年輕,鮮活,朝氣蓬勃,沉默時淡笑的眉眼中,又透著小女人的嬌媚與勾人。
周辭不知自己為何會在這樣一個靜謐卻煩躁的深夜想起方簡。
以往這種時候,他都會深呼吸,逼自己放空大腦去洗澡,然後麻木地在辦公室裡的休息間昏昏睡去,第二天清早,又麻木地起床,開始機械式工作的一天。
妹妹周可總說他太無聊,相處起來太沒勁。他從不否認,卻也從未改變。
方簡會覺得他無聊嗎——這是入睡前,周辭腦海裡最後一個念頭。
晨光透過白色窗簾,將周辭從夢中晃醒。
起初休息室裝的是深灰色窗簾,他嫌遮光效果太好,容易使人困頓,便讓助理換成了白色。
不止休息室,周辭在任何住處的臥室,掛的都是白窗簾。
關於這事兒,周可說,以後誰嫁他誰倒黴,畢竟誰也不願意每天大清早被光晃醒,指定得跟他分房睡。
打開窗戶透氣,周辭轉身走進浴室,刷牙時拿起了手機。
刷到一半,周辭驀地頓住。
目光在手機屏幕上停留半分鐘,他抬起頭,望著鏡中的自己,眨了眨眼,確定自己醒著,又垂眸看向手機。
【周辭,你願意娶我嗎?】
這條消息是在四個小時前發過來的。
那會兒他正專心致誌翻資料,直到睡前都沒看手機。
周辭點開對方資料,確認三遍備注名字,又點開頭像,看了三分鐘這張笑靨如花的自拍,最後回到聊天頁麵,回了六個字——
【跟人玩大冒險?】
那頭沒反應。
周辭放下手機,刷完牙去洗了個澡,冷水澡。
他篤定方簡玩遊戲輸了拿自己開玩笑,不知為何,明知隻是個玩笑,心裡竟生出一絲說不明白道不儘的躁。
他得衝衝涼水壓壓躁。
然而整個上午,這股躁意,始終陰魂不散跟著他。
方簡一直沒回消息,十二點半,她直接打了個電話過來。
“周辭,你要是願意,咱倆明天就領證;要是不願意,就當我在玩大冒險。”
那頭聲音沙啞。周辭不知道她哭了半宿,黎明時分才在眼淚中睡去,隻當她在外麵玩得嗨,喝了酒,還熬了夜。
“我——”周辭很想告訴她,安全起見,像她這種漂亮姑娘不該在外玩這麼瘋,可不知怎麼,竟鬼使神差脫口而出,“我如果願意,你願意嗎?”
那頭明顯愣住,隨即是漫長的沉默。
半晌,方簡吸了吸鼻子:“你喝多了?”
“酒嗎?沒有。”周辭搖頭,看著手裡這杯快喝完的廣式降火涼茶。
方簡:“……我怎麼感覺你腦子不太清醒。”
周辭:“那你清醒嗎?”
方簡:“特彆清醒。”
一時間,誰都不知該如何往下聊。
好一會兒,周辭終於打破這尷尬的沉默:“你要不要補個覺再說?”
又沉默片刻,那頭冷不丁問:“周辭,你願意娶我是不是因為——”
話到一半被收住。
方簡心想,其實他巴不得娶個女人回家當擺設,所以才答應得這麼爽快。
以後真要嫁過去,就算做著有名無實的夫妻,光憑周家少奶奶這稱呼,也能狐假虎威震懾四方,更能讓父母徹底安心。
看破不說破是一種智慧,以後他倆就是合作關係,為了合作愉快,自己何必把話說得太直白?
方簡拐了個彎:“是不是因為想給父母一個交代?”
這話把周辭給問住了。
要說“不是”,她得追著問“那因為什麼”;要說“是”,這答案有些違心,說了還怕她難過。
其實在“是”與“不是”之外,周辭有第三個選項——娶個女人回家,身體力行辟謠。
他許久不作聲,方簡當他是默認。
“那就這麼定了,明天咱倆領證去。”
“……”
方簡正要掛電話,被他叫住。
“等等。”
“嗯?”
“婚後你能接受臥室掛白色窗簾麼?”
周辭不想分房睡,又怕這事兒方簡接受不了,提前禮貌地問問對方意見。
“哈?”什麼奇奇怪怪的鬼問題?方簡想,你愛掛啥掛啥,我要不喜歡,以後找個借口自己換下,“能啊,白色好,純潔,明亮,就像正道的光,我喜歡屋裡亮亮堂堂。”
周辭心裡石頭落地。
這世上,並非所有姑娘都覺得他無趣甚至變態,總有一個人跟他誌趣相投。周辭想著,唇角不自覺上揚:“明早九點我來接你。”
方簡:“不用,明早九點咱倆直接民政局門口見。”
周辭:“領證前,你都有機會反悔。你還年輕——”
“嗯嗯好的拜拜。”方簡嫌他磨嘰,隨口敷衍兩句飛速掛斷。
周辭喝完剩下那口已經涼透的涼茶,忽然發現,不知是涼茶起了作用,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心裡沒了躁意,取而代之的,是種從未體驗過的歡喜。
這份歡喜很淡很淡。
不像毛頭小子情竇初開那般悸動,也不像新婚丈夫等待已久那般激動。
像什麼呢?
周辭想起十八歲高考結束那個假期,獨自遊走在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國家和城市。
誰也不知道,冷靜理智,刻板無聊,如機器人般的周辭,每次去到新地方之前,心裡總有那麼一點點期待,一點點欣喜。
誰也不知道,十年後,二十八歲的周辭,走上了一條從未設想過的道路——閃婚。
他不知道這條路會將他帶向何處,也無法否認與消除心裡那一點點期待,一點點欣喜。
如同十八歲那年。
第二天上午九點,方簡準時出現在民政局大門前。
周辭來得早,八點半就到了,在車裡默默坐著,抽了根煙。方簡從那輛白色保時捷出來時,他正沉浸在思緒中,直到她叩了叩車窗才回過神。
“你反悔了嗎?”見周辭神情嚴肅,方簡蹙著眉問。
周辭搖搖頭,目光從她穿著的這條裙子上挪開,落在她臉上。
為了拍結婚照,方簡特意找出高中買的一條白色連衣裙。
平常她要麼穿寬鬆休閒服,要麼穿花花綠綠很亮眼的裙子,這種清純白裙,早就不穿了。
方簡摸摸臉:“盯著我看乾嘛,臉上有東西啊?”
周辭搖頭,笑了笑,沒說什麼。
兩人向不遠處的照相館走去。
拍照時老板兼攝影師一個勁讓他倆腦袋湊近,周辭覺得已經很近,老板還嫌不夠,調侃他倆是不是不熟。
這話激到了方簡,平時沒臉沒皮的她,這會兒像是怕被人看穿,腦袋衝周辭那邊一歪,燦爛無比的笑容被老板瞬間捕捉。
“好嘞,完美!”老板遞來相機給他倆看。
周辭點點頭,方簡一拍手:“行吧,就這了,麻煩您出片快點兒。”
老板打趣:“喲,剛才還像是不熟呢,這會兒迫不及待嫁人啦小姑娘!”
方簡大大咧咧挽起周辭胳膊:“當然啦,這麼帥的老公,晚一秒領證都怕他飛咯!”
旁邊忙著給人複印文件的老板娘噗嗤笑出聲:“姑娘,你老公可真帥,你也好看,你們倆太般配了!”
方簡向來給點陽光就燦爛,被人一誇,嘴角就沒下來過,拿到照片樂嗬嗬挽著周辭離開。
“你家裡人知道我倆要結婚,都什麼反應啊?”半路,方簡鬆開手,與他隔出一米距離。
周辭:“我沒跟他們說。”
方簡瞪大眼睛:“啊?!”
周辭:“他們旅遊去了,回來再說也無妨。你家裡人什麼態度?”
方簡扭頭東張西望。
“咳,那個——其實我也沒說。”
周辭愣住。
方簡清了清嗓子解釋:“我打算領完證再告訴他們。主要是不想聽他們叨叨,畢竟閃婚這個行為吧,實在太抓馬,擱誰家裡人都得好一頓碎嘴。”
她舉起照片,看著上麵笑容燦爛的自己,歎了口氣。
“感覺還是化妝更好看,至少該畫個眼線,眼睛還能更大點兒。”
周辭扭頭看看她。
這張素麵朝天的麵孔,在陽光下清透乾淨,美得大氣又自然。
“不用化。素顏穿這條白裙子好看。”周辭淡淡說道。
方簡一愣,目光定在他臉上。
“我穿這個好看?”她誇張地挑高雙眉。
周辭點頭:“好看。”
方簡半信半疑。
自從十八歲那年沈嘉銘吐槽她穿白色連衣裙像糙漢裝娘炮,一點也不符合她彪悍的氣質後,這條裙子就被壓箱底了。
盯著周辭看了會兒,方簡笑起來:“我很欣賞你高級的審美。”
周辭笑了笑,不作聲,走進民政局又停下腳步,收起笑容,神情嚴肅看著她。
“真想好了?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方簡搖搖頭,催他快走。
周辭腳下不動,目光對上她眼睛:“我很好奇,為什麼忽然想要嫁給我?”
當然是因為給你當同妻是我目前最好的選擇啊!方簡心裡暗想,一把挽起他胳膊,笑出月牙眼,聲音比蜜甜:“因為你誇我穿白裙子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