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春日漸濃,雨水紛紛,這兩日更是雨水不斷,淅淅瀝瀝的下了一夜。

紫禁城被天水洗刷一新,雨過天晴,紅磚綠瓦,繁花似錦。

一個宮女微微貓著腰,手裡牽著一個穿著精致的小姑娘,小心翼翼的走過抄手遊廊,往乾清宮裡走。

“小格格,雨天路滑,奴婢帶著您走,可千萬不能摔著了。”

宮女低聲的提醒道。

“嗯,我知道。”被喚作小格格的姑娘小心的盯著腳下的路,被牽著,一步一步的邁著小步伐。

皇宮裡自然不似家裡,就是下雨天為了防止主子們摔倒,灑掃的太監們頂著雨水掃著地麵。

雨剛停,路麵上的積水就已經不見半分。

隻即便如此,宮女也不敢懈怠,畢竟她牽著的可不是普通的小貴人。

小姑娘是當今聖上的母家,佟佳氏佟國維的女兒,佟蓉婉。

蓉婉今年剛滿五歲,穿著一身水清底淡紫刺繡飛燕摘花,吉祥如意對襟盤扣的旗袍,兩把式的發髻上對稱釵著風鈴流蘇,奶糕一般柔軟白嫩的小臉兒上一雙明亮的桃花眼,瞧著就像是可愛靈秀的白瓷娃娃一般。

兩人剛走上乾清宮的月台,乾清宮殿裡麵便走出一個微微貓著腰,笑得殷勤的太監,走到蓉婉的跟前兒規矩的行禮:“哎喲,蓉婉格格,您可來了。”

“皇上早晨用膳的時候就問過了您呢。”

蓉婉微微抬頭瞧著笑得就像是家裡後廚養的肥橘貓一般的太監,開口的嗓音帶著清甜。

“梁九功,皇帝表哥可是在忙?”

梁九功上前接過了小姑娘的手,牽著她往裡走。

“皇上日理萬機,可若是小格格來了,倒是可以舒心的歇息一會兒呢。”

乾清宮她可來了不止一次,當初剛滿月的時候便見到了先皇順治爺呢,隻可惜沒見到傳聞之中的董鄂妃。

大清宮殿門檻兒高,梁九功說了句得罪主子,再抱著她進了門。

乾清宮乃紫禁城後宮之首,且不說月台上四座鎏金香爐日日不斷焚著香,殿宇內可明晃晃都是鋪滿了的金磚。

一進門兒,便瞧見了案桌後麵,龍椅上坐著的皇帝。

少年康熙,如今不過剛滿十四歲的年紀。

一張冷白的麵容已初見淩厲的輪廓,眉若劍裁,狹長的丹鳳眼如同狼毫在玉盤上勾勒暈染一般,帶著山水墨畫意蘊。

積石如玉,列鬆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蓉婉在瞧見康熙時,這句出自宋代·郭茂倩《白石郎曲》,便有了具象化的描述。

走到殿宇中間,梁九功將小姑娘放下。

“皇上,蓉婉小格格到了。”

“蓉婉給皇上請安。”小小的一個兒姑娘姿態已然有了幾分端儀。

“起來。”

頭頂上方傳來不急不緩的腳步聲。

蓉婉尚未來得及抬頭,便被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扶了起來。

少年牽著她的手,語氣和煦:“昨兒舅舅就說太皇太後說是許久未曾見你了,便讓你進了後宮。”

少年天子,既是冠絕天下的姿容,湊近了看也隻有更驚豔的。

乾清宮內十分安靜,鎏金獸首口中吐著提神的香,周圍明黃色的帷帳被金鉤掛起,幾人粗的柱子上雕刻騰雲駕霧的五爪金龍。

前世從未覺得皇家森嚴如神,如今身處這個環境,天家皇權,即便是在這乾清宮之中便能壓得人不由得心生畏懼。

可眼前少年即便因正在長個子的緣故顯得不那麼高壯,但卻能穩穩的壓住這滿殿宇的龍氣。

如出鞘的利刃,也如正在成長為參天大樹,日後定是長成庇佑整個大清的君父。

“昨日一早,宮裡的蘇麻拉姑便讓人送了信,午後趁著天氣涼爽,也未曾下雨,我就進了宮。”

蓉婉跟著康熙走到了南窗下的榻子上坐穩了,喘了口氣兒這才一字一句清晰的說道。

說著,她便瞧見了榻子矮桌上放著的幾本折子,最上麵的一本略略有些歪,顯然是被人翻閱過了。

蓉婉也是被家裡教著識字了的,便清晰的瞧見了帖子最上麵寫著“鼇拜請奏皇帝請安折”。

鼇拜啊。

她曾在繈褓之中見過一麵鼇拜,她誕下的那一年,康熙正登上皇位,姑母孝康章皇後極為喜歡她,說她是佟家小福星,時不時的便讓母親帶著她進宮來。

就這麼偶然在宮中見得一麵。

身姿高大雄偉,氣勢逼人,就是對著皇帝,行禮時也未彎下一點腰。

何為功高蓋主,何為君弱臣強,一目了然。

“表妹可是認得上麵的字?”

少年的嗓音清朗,卻已帶著穩重。

“嗯。”

說著她伸手點了點鼇字,嘟了嘟嘴說道:“這個鼇字可真是複雜。”

“唔..”

康熙瞧著那白生生的就像是小玉雕一般的手指,輕笑了聲,說道:“字雖複雜,可世間卻無人不識。”

這話說的尋常,可蓉婉卻聽出了語氣之下的冷淡。

蓉婉內裡雖年紀不小,可麵兒上隻是五歲的孩童。

她自是知曉鼇拜之敗,也會知道康熙日後便是大清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也是被後世稱為千古一帝的帝王。

但她可不敢顯露半分來,她不知道彆人是如何穿越的,又如何勇戰四方,最後得到天下的。

可她穿越而來幾日便知身邊沒有一個不是心思縝密之人,前世那些學習的知識和所謂的人情,怕是第一個便是“懷璧之罪”,第二個便是落入漩渦,最後怕是萬劫不複,屍骨無存。

如此,還是老老實實“重新做人”好了。

況且,她可是曆史上都有記載的康熙爺第二位皇後,佟佳氏呢。

隻是命不怎麼好罷了。

她不想進宮,隻想老老實實做個皇帝表妹,抱著皇帝大腿,在宮外肆意過日子呢。

所以,和皇帝之間,可必須擁有最好的表兄妹之情!

不是親生,更勝於親生才好!

“鼇字可難學了,上麵是個敖,下麵還有個魚。”

“世間那麼多人都知道這個複雜的鼇字,因為下麵的魚字嗎?”

“我聽說民間很多人也喜歡吃魚呢!”

女童的聲音清脆的在殿宇之中響起,天真爛漫。

那張瓷娃娃一般的小臉兒上,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含著潤澤的光一派天真靈秀的和少年漆黑如墨的眼眸對視。

宮女奉上點心,和溫熱的奶茶。

梁九功揮了揮手,身邊的侍從魚貫而出,他也走到了門口,陷入了陰影之中,如同無物。

少年將點心碟子往前推了推,笑著說道:“蓉婉可是愛聽典故?”

蓉婉伸著小手撚起一塊兒小口小口的吃著,嘴巴不空,她連連點頭。

南窗半開,窗外景致落入眼中,茵茵翠翠的林木含著水韻,帶著生機勃勃。

偶然一陣帶著昨夜雨夜殘留的清涼緩緩落入窗中,不覺冷,倒是頗有些醒腦。

晨光熹微,淡黃色的日光緩緩地落在少年如玉一般的側容上,另一側倒是顯得有些暗。

高挺的鼻梁如同刀削的峰被日光一分為二,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那你可聽過“鯉魚躍龍門”這一典故呢?”

蓉婉點了點頭,然後語氣就像是炫耀一般的說道:“蓉婉不光是知道鯉魚躍龍門,還知道東海龍王,也知道管東海龍王的天帝呢。”

話音落,屋子裡驟然陷入了安靜之中。

不過轉息之間....

“好,好。”

少年驟然朗笑出聲,那雙如墨的眼中驟然染上了笑意。

“蓉婉是有大智慧的小姑娘。”

遠處陰影裡站著的梁九功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旁人或許不知,但他此後在主子身邊總歸是知道一二的。

如今鼇拜把持朝政,竟是完全沒經過皇帝的同意徑直換了皇帝身邊的侍衛,皇帝不過問了一句,就被鼇拜一句:“按照祖製,皇帝尚未親政,不得左右國事”就這麼了解了此事。

如此輕視怠慢,皇帝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但如今他說是皇帝,卻被拘於皇位之上,尚不能親政,如何能和鼇拜相抗?

為此,他這幾日神色倒是越發的冷淡了。

直到此時蓉婉格格的話,就像是此刻穿過窗口的光,慢慢的掃開了層層的霧靄。

童言童語,聽著一派的天真爛漫,倒是道出了真相。

即便是鼇拜如今妄圖把持朝政,怕一時間也無稱帝的心思,或者是有,恐心中也有些疑慮所在。

但此憂慮不是因為皇帝之龍威,怕是有得位不正的朝堂壓力,更有後宮太皇太後之威嚴。

唯獨不會懼怕尚未長大的康熙爺。

這些話,他知道,皇帝如今心思越發深,定是更清楚。

隻是蓉婉格格語氣天真,說起來便掃去了幾分黑暗和血腥味。

朝堂黑暗,波雲詭譎。

梁九功抬抬頭,看向對麵相對而坐的少年和小姑娘。

遠處逐漸被日光驅散的烏雲慢慢的成團,朝著紫禁城襲來,就像是吞天的怪獸一般,要將眼前如同壁人的兩個人吞噬殆儘。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詠柳》【作者】賀知章)

也不知能不能再一次見到這樣的春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