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相當艱巨的任務。

重點在於托馬斯對蝙蝠俠一無所知。他們僅在洲際酒店的大樓外麵有過一麵之緣，且由於出警速度過快，還給托馬斯留下了哥譚市民風淳樸的錯誤印象。

不談立場的話，托馬斯對蝙蝠俠其實挺有好感的。他喜歡所有踏實做事又能力達標的正經人，討厭在位不謀其政的摸魚人，前者代表人物可以是蝙蝠俠，後者目前來看是布魯斯·韋恩。

然而，他畢竟應該是個‘超級反派’。

超級，這個單詞加上去之後莫名顯得有點滑稽，但假如這是個日係抽卡遊戲，上麵應該還會有超超級和超超超級……

托馬斯的意思是，今天晚上蝙蝠俠久經考驗的聲名如果不摻水分，此刻一定已經找到了某些線索。

——指望凱恩上校的‘殖民團’一路跨城躲避追殺卻沒有引起義警注意根本不現實。

“我還需要一個最出色的狙擊手，以防萬一。”他身邊手機上是哥譚市的電子地圖，錯綜複雜的網絡在托馬斯腦海中快速成型，幾息後他對待命的利爪說道，“讓他去芬格河北岸盯緊大橋，我會下指令。”

又對鬥篷下麵裝死的莫比說：“你是時候起到點作用了。去跟著狙擊手，需要的時候讓他站在合適的位置，但彆讓人發現。”

而後他穿著夜梟製服一腳踩下油門。

利爪給他提供的是一輛經過改裝後加強了穩定性、換上防彈外殼和玻璃的蘭博基尼Urus，這是輛動力十足的黑色SUV，除了價格和車標之外從頭到尾都很低調。

哥譚市高樓林立，到處是四通八達的小巷，尋常跑車很難提上速度，托馬斯的目的也不是飆車。車載音響沒放音樂，讀的是他臨陣磨槍收集來的蝙蝠俠資料。Siri語調優雅又從容，從第一行開始讀：

“在哥譚求生的反派所必須了解的注意事項：蝙蝠俠篇。

第一，蝙蝠俠是個獨行俠。

第二，蝙蝠俠幫手非常多。

第三，假如你看見蝙蝠車跟在你後麵，建議直接放棄逃跑。”

話音剛落，一束橘黃色的燈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照射在黑色蘭博基尼尾端，托馬斯移開眼神不再看後視鏡，充分領悟到為什麼夜間行車開遠光燈的司機都會被問候親屬。

他無視蝙蝠車直接將油門踩到底，汽車很快駛出上西區。

韋恩莊園在城市的最北端，洲際酒店所在的上西區在西南角，中間隔著芬格河和斯布朗河兩條過城河，每塊陸地由數道橋梁相連。

現在哥譚警方已經控製住了每一條通路，不過就在一個小時之前，企鵝人冰山餐廳爆炸分走了一小部分警力，芬格河上持槍警戒的幾個警察，在蘭博基尼突然竄出拐角時大多沒來得及反應。

“停下！不準再往前了——開槍！”

吼聲從前方傳來，零星幾枚子彈打在輪胎和車前蓋上，托馬斯眼睛眨也不眨，就想從橙紅色的警示錐中間穿過去。

他身後蝙蝠車引擎的咆哮聲越來越響，終於在某一刻，烈日般的燈光從後視鏡中消失了。蝙蝠車開始與蘭博基尼並駕齊驅，占了雙向車道。

托馬斯匆匆轉頭，看見那輛造型‘超級’酷炫的蝙蝠車前段伸出一截類似機械臂的東西，放著不祥的電光不斷向蘭博基尼這邊靠近，同時已隱隱超出小半個身位的車頭側向傾斜，雙管齊下地準備將托馬斯前進道路堵住。

硬件實力不如人也是沒辦法的事。托馬斯猛打方向盤，橋梁兩側的圍欄呈圓弧形，此刻正好成為蘭博基尼的跳板。黑色SUV在十足的馬力帶動下衝向天空，宛如飛鳥劃過圓月，在懸掛著蝙蝠燈的夜幕下一閃而過，緊接著一頭紮向湍湍流淌的芬格河水中。

蝙蝠車在圍欄前減速，製動效果好得出奇。前方來不及避開這一場追逐戰的警員們長舒一口氣，然而就在他們湊過來想要向蝙蝠俠詢問情況時，警戒線另一側傳來輕輕的‘哢嚓’一聲響。

聽到聲音的人驟然回頭，隻見到柏油路上有一瞬間浮現出貓頭鷹張開翅膀時的影子。

下一秒蝙蝠車再次加速往前衝去。半小時內痛失30萬美元的托馬斯用勾爪掛住大橋橫梁，接著砰地一聲落在蝙蝠車頂，在呼嘯的風中對著駕駛室位置連開五槍。

他手裡的槍是俄羅斯製造出口的斑蝰蛇，使用9x26毫米口徑子彈，穿透力極強，近距離能擊穿鋼板。然而蝙蝠車頂將子彈牢牢卡住，再不能前進一步。

駕駛室裡蝙蝠俠按下身邊的按鈕，車頂豎起機槍，裡麵裝的是麻醉彈。

但托馬斯暫時不知道蝙蝠俠不殺人——《哥譚反派注意事項：蝙蝠俠篇》完全沒提到過，雖然其中‘不要與蝙蝠車硬碰硬’那條已經得到了證實。

他飛快地翻身從車頂滾下去，單手扣住車沿，全身懸吊在高速行駛的車輛左側，還能透過車窗一睹蝙蝠俠尊榮。

哥譚市的超級英雄沒有側頭，可見非常習慣於有個人掛在蝙蝠車上的情況。

麻醉彈擦著頭盔劃過，托馬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依然鎮定，又舉起手槍對著車玻璃開了兩槍——這回起到效果了。

車窗炸開，碎玻璃散得到處都是，蝙蝠車逐漸減速。托馬斯一隻手抵住蝙蝠俠攻過來的拳頭，另一隻用力將自己向上提。他的雙腿從側方向向上攀登，對著始終在發射彈藥的車頂機槍接連踹了幾腳。

機槍發射連接點被破壞，進攻停止，無法被收回。托馬斯雙腿環繞其上牢牢勾緊，至此他整個人倒吊過來，得以解放剩下一隻手，從製服腰帶裡摸出一枚手榴彈扔下。而後他並未停留，腿一鬆借著慣性跌下河岸，半空中調整姿勢一路滾到離水線不遠的地方。

“轟——”

爆炸聲起，蝙蝠俠緊隨其後跳了出來，張開披風以作緩衝。衝擊力使得蝙蝠車往堤壩方向側翻，像個燃燒的火球那樣緊隨其後滑進河水。

火光漸漸熄滅，托馬斯盲猜蝙蝠俠今晚的損失和他相比要翻十倍，心理頓時平衡許多。

啊，寬廣的芬格河，你的水流葬送了多少輛豪車。

恰在此時，天空中響起披風與空氣摩擦的聲音。一個頭戴多米諾麵具、看上去比蝙蝠俠年輕很多的義警從樓頂跳了下來想要介入戰場。

托馬斯微微一笑，看到這一幕的蝙蝠俠脊背發麻，頭也不回地吼道：“離開那！紅羅賓！”

“砰”——狙擊彈從五百米外命中紅羅賓腳尖前方！

若是蝙蝠俠沒出聲，他就算不死，至少也要身受重傷。

“你有朋友。”托馬斯輕柔地說，“我也有幫手。”

紅羅賓的出現說明《哥譚反派注意事項：蝙蝠俠篇》前兩條也被印證了。

儘管托馬斯並不太懂為什麼蝙蝠俠可以既是一個獨行俠又有很多幫手，黑暗騎士大約有著某些獨特的社交技巧。

蝙蝠俠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要把這張覆蓋著貓頭鷹麵具的臉永遠刻在記憶裡。接著他指尖一抿，三枚蝙蝠鏢被甩出來角度刁鑽地襲向托馬斯太陽穴、脖頸和膝蓋。

托馬斯翻身後退、半蹲下來抽出彆在腰間的匕首抵住飛行高度最低的那一枚。蝙蝠的翅膀在刀刃上旋轉兩圈，速度減緩，上麵的爆破指示燈卻飛速閃爍——這是一枚爆炸蝙蝠鏢。

麵具下托馬斯高高揚起眉。他不退反進，握住匕首帶著高速旋轉的蝙蝠鏢向前揮動。

蝙蝠俠抓住他的手臂，他們短暫地進行角力，交鋒過程中身體離水麵越來越近。然後爆炸蝙蝠鏢指示燈閃爍頻率逐漸加快，就在它即將終結一切時，蝙蝠俠襲頂撞向托馬斯手腕。

匕首脫手，托馬斯反身扼住蝙蝠俠咽喉，後者向後施力，效果立竿見影——他們雙雙墜入水中。

蝙蝠鏢像煙花一樣在他們頭頂炸開，隔著清澈的芬格河水，顯得朦朧又夢幻。

遠處傳來驚雷聲，閃電劈開夜色，哥譚市要下雨了。

水下的人卻在掙紮過程中直線下沉。

托馬斯卡著蝙蝠俠的脖子拒不鬆手。他們倆體重加到一起超過170千克，體型小些的鱷魚來了都要甘拜下風，再有水下阻力大，蝙蝠俠嘗試掙脫起碼用了兩分鐘。

期間他用力抓住托馬斯的手臂向外拉扯，兩人扭打在一起。蝙蝠俠因為無法呼吸而睜大雙眼，半仰著頭從口中吐出一連串氣泡。

沉重的披風包裹著兩個人，像母親溫柔地張開臂膀。窒息感和水麵折射讓雙眼中浮現的景色帶著異樣的瑰麗，畫麵邊緣老電影似的微微發黑。

終於，水下傳來一聲悶響，蝙蝠俠的手肘凶狠地擊中托馬斯腹部。他手腕上的刀刃由於力道不足沒能劃開夜梟盔甲——然而托馬斯有尚未愈合的舊傷。

此刻一丁點分神都足夠致命。托馬斯在劇痛中感覺到獵物脫手，身體被冰冷的河水包裹著加速下沉，出於求生本能，他指尖抽動一下，下意識想將手伸向蝙蝠俠的披風，但在這動作被身體執行之前他就放棄了，開始調整姿勢積攢力氣準備自救。

正在這時，蝙蝠俠回身伸手拉了他一把。

他們同時浮出水麵換氣。托馬斯抹掉臉頰上的水咳嗽兩聲，聽見蝙蝠俠問：“你是誰？”

托馬斯沒有正麵回答：“誰在乎？”

隨著時間流逝，他越來越不想再拖延下去。要不是蝙蝠俠不可能輕易放人，他早就找機會跑路了，剛才也是想一鼓作氣將人解決掉，沒想到蝙蝠俠身上的小玩具還是有些麻煩。

“今晚的混亂是你引起的，而這座城市屬於我。不管你想要得到什麼，都不……”

“謝謝你，蝙蝠俠。原來你不殺人，難怪他們叫你黑暗騎士，確實非常有風度。”托馬斯打斷他，“但是我今天真的很忙，如果還有下次見麵的機會，我非常樂意聽你把話說完。”

他對著蝙蝠俠點了一下頭，頗有點離場前脫帽致敬的意思。

半空中傳來直升機螺旋槳的轟鳴。

蝙蝠俠瞳孔一縮，就見托馬斯抬起手臂，勾爪掛住直升機甲板的邊緣。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一片地區的警局巡邏飛艇竟然全部都撤走了。

雨越下越大，天卻快亮了。雨聲、警笛聲、槍聲連成一片。又是一發狙擊彈精準射了過來，打在被直升機氣浪吹得翻湧的水麵上，限製住蝙蝠俠跟上去的動作。

後者完全沒想過這樣的大雨裡狙擊手還可以在一公裡外進行瞄準，他不得不潛水躲避，而後眼睜睜看托馬斯的身影消失在雨簾中。

一刻鐘後，蝙蝠機飛來打撈沉沒的蝙蝠車殘骸。

紅羅賓提姆·德雷克從甲板上跳下來，問蝙蝠俠：“你真不打算給蝙蝠車換個可以自動降解的外殼嗎？這樣我們就不用每次都翻河道了。”

布魯斯：“……蝙蝠車也不是次次報廢在河裡。”

“沉到地底也有效果，不過你不喜歡就算了。”提姆聳肩，換了個話題，“剛才那家夥，你有什麼線索嗎？”

“沒有，他不熟悉我，我也完全不記得自己遇見過——等等。”

蝙蝠俠忽然想起什麼，沒來得及理會紅羅賓迷惑的視線，頂著大雨打電話給蝙蝠洞，並啟動飛機打算立刻返回韋恩莊園，

“阿爾弗雷德！有人在你身邊嗎，夜翼或者蝙蝠少女？叫他帶上武器去二樓，看看托馬斯·韋恩現在還在不在房間裡！”

耳機裡阿爾弗雷德聲音有些模糊：“布魯斯老爺？蝙蝠洞裡隻有我一個人……您在懷疑什麼？”

“看看就知道了。阿爾弗雷德？如果隻有你一人，幫我注意竊聽器，但是不要輕舉妄動，我馬上回去！”

“……竊聽器信號顯示一切正常，老爺。如果沒有異常的話，您要怎麼解釋自己在淩晨五點鐘進入托馬斯老爺的臥室？”

“讓蝙蝠洞裡的蝙蝠群飛出去，阿爾弗雷德，人類目前無法解釋的集體性動物行為有很多。”

阿爾弗雷德照做了。

但他低聲說道：“我本不該為您做這些，布魯斯老爺。”

蝙蝠俠閉上眼睛承認：“是，我們都不應該，隻是有些事必須去做。”

**

十分鐘後，布魯斯沒等飛機停穩就跳了下去，一邊往地上的韋恩莊園跑一邊換衣服。與此同時，被迫在糟糕的天氣中飛行的蝙蝠群驚慌失措下撞碎了窗戶，布魯斯·韋恩的房間裡傳來玻璃四分五裂的清脆聲響，狂風裹挾著傾盆大雨倒灌般向裡湧去。

在大自然的掩護下，布魯斯不必解釋他自己為什麼衣衫狼狽，渾身是水。然後他跑上二樓並猛地撞開臥室門——

床上亂糟糟的，卻沒有人。

托馬斯正站在露天陽台裡，聞聲頗為警惕地回過頭。他上半身隻披著一件白色睡袍，被雨淋得渾身濕透，眸色是半夢半醒似的深藍，同哥譚市不下雨時五點鐘的天空近似。雨水順著他頸窩和前胸往下流淌，最後隱沒入繃帶中。

傷是舊傷，有南美綁架案的前情在。

布魯斯注意到他手裡還拿著瓶喝了一半的白蘭地，旁邊通往陽台的大門內側擺著一張桌子，桌上有隻個高腳杯，裡麵積著一小潭透明液體，不知道是酒還是雨。隔著大半個房間，兄弟二人對視了好一會，然後托馬斯微笑起來，邀請道：“要來一杯嗎，布魯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