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安二年,夏夜,月暗星稀,蟲鳴陣陣。
楚詢是被一陣嘈雜聲吵醒的。原本好眠的她迷迷瞪瞪睜開眼,還沒來得及鬨明白那嘈雜聲從何而來,緊接著就聽到“砰”的一聲巨響,徹底被嚇醒了。
她一個激靈直挺挺坐了起來,尋聲看去,就見自己的房門已經被人大力踹開了。
門外是道熟悉的身影,沒了往日的從容,飛快奔了進來,一把拉住她就道:“快,快跟我走。”
楚詢沒鬨明白發生了什麼,險些被人直接從床上拽下去,她不得不抓住床柱喊道:“阿娘,等等,等我下床穿鞋……”
然而婦人並沒有停下等她穿鞋,仍舊一意拉著她就向外跑:“來不及了,快跟我走。”
平日裡溫柔的婦人,此刻也不知哪兒來的怪力,楚詢扒著床柱的手生生被她拉開了不說,人也反應不及直接被拉得摔了一跤。然後不由分說,又被拉了起來,赤著腳跌跌撞撞就往外跑。
等到出了房門,又撞上另一道熟悉的身影,見著兩人二話不說就塞過來一個小包袱,急匆匆道:“你們快走,我去前麵看看,有事我先攔著。”
楚詢仍舊是一臉的狀況外,見到這場麵,呐呐的喊了一聲:“阿爹?”
男人沒來得及說什麼,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然後順勢將她往外推:“快走,跟你娘去。”
楚詢又被拉走了,末了回頭看了一眼,除了看到男人寬厚的背影,就隻瞧見前院外明亮的火光——哪兒來的火光?是誰家著火了嗎?可又與她有什麼關係?
她來不及想明白,回過頭剛開口要問,卻發現自己已經被母親拉到了後院牆下。
楚詢家並不富裕,家裡唯一還算值錢的,就剩這座祖上傳下來的宅子了。但宅子也不大,前後兩進而已,後院也沒有後門什麼的,牆倒是還挺高。
站在院牆下的楚詢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她娘推著往牆下去,她抬眼一看,就見無人打理的荒草叢下居然有個狗洞。她呆了呆,剛要扭頭去問,就被按著頭推進了狗洞裡。
還好,楚詢今年才十四,還未長成的少年人身量都很小,不大的狗洞居然真夠她爬過去的。
楚詢悶頭悶腦被塞了出去,抬頭一看外麵還是漆黑一片,草叢裡有蚱蜢被她的突如出現嚇到,一下蹦躂出老遠,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她來不及多看多想,屁股上就挨了一腳,楚詢反應過來趕忙鑽了出去,一身白色的中衣蹭得儘是泥。等再回頭一看,就見個小包裹先被扔了出來。那是她爹剛才給她們的,她趕忙撿了起來,又蹲下身通過狗洞往裡看:“阿娘,你出得來嗎?”
楚詢的母親姓黃,黃娘子容貌頗美,就是婚後生了孩子有些豐腴。
娘倆目測了一下,覺得以這狗洞的大小,黃娘子鑽出來夠嗆。楚詢至今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也看明白了這是要出逃,於是忙不迭抬腳就往狗洞邊沿踹去。好在她家夠窮,這宅子也夠老,平日裡無人維護的牆壁總是脆弱許多,少年人連踹幾腳,居然真踹下塊石磚來。
裡麵的黃娘子見狀,忙也跟著踹,她力道就大得多了,不多時便踹下一排磚頭,終於費力從院子裡擠了出來。楚詢一邊在外麵拽人,一邊嘀咕:“我記得家裡院牆下有梯子來著……”
黃娘子終於鑽出了狗洞,爬起來就聽到這一句,終於說道:“爬牆?你是真怕人看不到,活膩了嗎?”
楚詢終於聽到她說話,忙開口問道:“阿娘,今晚這究竟是怎麼了?”
可黃娘子哪裡有時間和她細說,拉著人就沿牆往村外跑,跑了幾步瞧見前麵火光漸近,又轉了個方向往村裡去。這回倒是開口和她說了兩句:“半個月前,曹氏叛逆,把皇帝給殺了。”
楚詢倒是聽到過這個消息,可大人物們爭權奪利,和她家有什麼關係?
她這麼想的,也這麼問了,就聽她娘邊跑邊反問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麼?”
楚詢能姓什麼?她當然姓楚,楚國的楚,皇室的楚。隻不過她家離皇室真的很遙遠了,主要是皇室的權力地位離她家很遙遠——楚詢的太太太爺爺是位皇子,不過沒什麼本事,封王之後沒兩年就被找個由頭打發來守皇陵了。之後也再沒回去楚京,一大家子就在皇陵邊紮根繁衍了。
祖宗都沒什麼本事,兒孫自然也沒落到什麼好。再加上楚國傳承數百年,楚京裡的宗室一抓一大把,朝廷養著都費勁,她們這些已經被打發來守皇陵的“罪人”,自然沒什麼優待。
至少在楚詢看來,除了“楚”這個姓氏外,她家和皇家真是半點邊都不沾。
可現在這算什麼?楚京裡高高在上的皇帝出了事,連她這皇陵邊上的小螞蟻也要跟著遭殃?這簡直是沒道理,可這世上不講道理的事多了去了。
楚詢咬緊了唇,又回頭看了眼,就見那夜裡的火光迅速包圍了整個村子——沒錯,他們這一整個村子都姓楚,都是一個祖宗,就是那倒黴催的皇子。或許也正因為一個村的楚氏後人太紮眼,才會引來殺身之禍……喊殺聲已經響起來了。
又跟著黃娘子跑了兩步,楚詢的腳步漸漸緩了下來:“娘,我們能跑到哪兒去?還有爹……”她爹一個人守在家裡,算是必死無疑,可她們娘倆跑出家門也跑不出村子,又有什麼用?
黃娘子力氣還是那樣大,拖著她半步不停:“跟娘走就是了。”
最終她們還是到達了目的地,從村中橫穿過去的一條小河,約莫也隻有丈寬,站在河裡水才過腰。平日裡小孩兒在這裡鳧水捉魚,都不必擔心淹死人。
這白日裡熱鬨的地方,夜裡卻很冷清,尤其是在村子的“喧囂”襯托下。
河水在黯淡的月光下顯得黑黝黝的,隻流動時帶起些水波,站在岸邊看不清深淺。
黃娘子拉著女兒就直接下了水,白日裡涼爽的河水,到了夜間也是冷的。母女倆齊齊打了個寒顫,緊接著就聽黃娘子叮囑道:“咱們鳧水走,要是有人來了,就躲在水裡。”
這條河是通向村外的,恰好今夜月色也不算明亮,躲在河裡外麵很難看清。除非有人恰好拿著火把站在旁邊,照亮了河水裡的情形,不然隻要她們躲在水下不亂動,還是有機會躲過那些叛軍的屠殺,逃出村子去的。
隻是逃出去又能如何呢?聽說外麵已經是兵荒馬亂的亂世了,孤兒寡母又怎麼過活?
楚詢這時還想不到這些,她又回頭往家的方向看了眼,牢牢抓住了母親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