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朝建國將近五十年,然而直到今日卻遇到了一個尷尬的問題——漢室的人才缺口越來越大。
漢室建國之時,人才並不匱乏,甚至可以說富裕,但凡亂世必出英雄,英雄多了,難免引起帝王警惕之心。
兔死狗烹說白了也建立在攻臣足夠多,有替代品的份上。就一個兩個能用的,你看帝王能怎麼辦,就算再顧忌也得頂著胸口一把刀——忍!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老功臣去世了,朝堂上能夠有資格坐著的人也從大功臣變成了小功臣,最後轉為了功臣之子亦或者旁係。
就在景帝想要為自己的孩子預備將來的輔政大臣時,他猛然間發現,他已經無相可任。
功臣之子已是極限,總不能再任上孫輩吧?
會導致他如今無臣可用的原因,不完全在景帝本人,整個漢帝國的帝王都要背上這個鍋。
劉邦建國之後,叛軍四起,他不是在平叛的路上,就是在折騰廢太子的路上。
其後,漢惠帝即位,同年便發生了人彘事件。此後他在位七年,全無建樹。而後朝政幾乎都由呂後把製,等到其崩之後,呂後更是堂而皇之欲要使天下改姓。
培養人才?不,她忙著殺劉家的宗室鏟除異己保證其能順利上位呢。
而此後文帝大力發展民生,輕徭薄賦,總算使得此前一片血色的大漢天空澄澈了些。期間,還屢次麵對匈奴南下的壓力,自然無暇關注人才問題。
景帝即位後緊跟父親的腳步,又受母親影響,崇無為養民,再一次地削減民間負擔,減刑罰,好不容易稍稍空出了些手想要收權,卻又引發了“七國之亂”。
時至今日,一直到他決定先立太子之時,才猛然驚覺,大漢的朝堂之上出現了人才斷檔。
既然立了儲君,哪有不立輔政之理,結果哪怕他是拿著篦子梳來梳去也隻能扒拉出三瓜兩棗。
少得可憐。
另外兩個還被他一時失策派去了劉勝那,目前人乾得好好的他也沒理由把人拉回來,否則不是平白給太子結仇。
他自有意要擇選人才,卻也發現了如今人才選拔的途徑匱乏,且幾乎都為宗室所操縱。
而劉啟最想要的便是削減宗室在朝堂上的存在痕跡。
何況七國之亂剛剛平定。景帝正處於對這些諸侯王疑心最重的時候,在這樣的環境下,他自然不能用亦不敢用他們推舉而上的官員。
既然推上來都不敢用,那就隻能自己培養。
這又要說到一個老問題——老劉家都是平民出身,呂後出生也是凡凡,滿朝臣子也是外戚、武將出身居多,一把抓下去,有底子的文化人著實有限。關於怎麼培養人才,大家都兩眼一抹黑,都一竅不通。
但有個道理景帝還是很清楚的,如果能將讀書的成本降低下去,重量減輕之後,那就會有越來越多的讀書人出現。
讀書人多,明理的人也就多了,如此便會有人才出現。
“故而這東西還是需得賣得越便宜越好。”景帝這般說道。
眨著烏溜溜雙眼的小劉彘歪頭思考了一下,忽然問了一個問題:“父親,勝哥哥說這隻是用稻杆做的,那是隻能用稻杆做嗎?能不能用草來做?要是用草也可以的話,兒子便能在宮中種些草,日後便能像娘織布一樣自給自足給爹爹做書啦!”
劉啟雙眼一亮。
幾日後,夏安然收到了他老爹的一封信。
如他所料的,他老爹敏銳地注意到了造紙的重要性,並且就種種瑣碎事件向他發問。
最後,他的皇帝爹給他這紙命名為中山紙。但同時,帝王令他暫且不允他售賣這些紙張。朝廷想要將之收為專賣以控價,當然,作為對兒子的補償,劉協直接免了中山國未來十年的獻費。
獻費?
夏安然外頭思索了半天,終於想起來了這樣東西的存在。
沒錯,諸侯王臣雖然拿著皇帝封地的稅費,並且可以自己鑄幣自己征稅,但同時他們也需要給朝廷交納一定的費用,費用沒有個定數,純屬心意費。
——當然,誰要是交得太少……總歸還是會吃排頭。
但等他打聽後卻發現,事實上自之前削藩令下達之後,為表抗議,那一年諸侯國除了景帝的幾個兒子,旁的叔伯均都不曾向朝廷納獻。
加上今年的七王之亂,在戰亂之中更是不可能有收入,朝廷其實已經有兩年不曾收到過諸侯王的獻費。
作為今年剛剛就藩的中山王,他今年當然也不必交這個費用。要不是帝王這一提,他倒是真的不記得了。
夏安然扒拉了下手指,盤算半天發現自己不太合算。
他重點沒有放在這十年的免供上,他在意的是這諭令所帶有的含義。
雖看似就隻是給兒子的一份獎賞,但其言下之意便是:當皇帝的並沒有忘記你們應儘的這一份義務。
他至始至終也不曾下令說藩王可以不交供奉。
簡單說,這一份不是發給夏安然看的,而是給旁人的一份敲打。
做皇帝的總不能直白地跟下頭的人說:朕沒錢了,你們該交保護費了吧。隻能用這種委婉的方式來進行催促,至於不能接住這個領頭,就要看個人造化了。
意外省下了一筆支出的夏安然,很快便將這件事情置於一旁。雖然皇帝免了他這份開銷,但作為兒子和孫子的他到明年過年的時候,若真要空手進京那也實在太難看了。
有些錢不能省。
節省小錢,定然要損失大錢。
這件事夏安然心中門清。
在回信的時候,夏安然將這些時間做出的紙張留下了兩成,其餘全數讓人帶往了長安。他爹既然想將造紙這件事情轉為國營,夏安然當然不會去觸他的黴頭。更何況老爺子隻是讓他不能賣紙,又沒說不能賣書。
機靈的寶寶都要會鑽空子呀!
如果放到之前,夏安然可能還要心疼一下,但是手裡握著瓷土,還是白色瓷土的他現在絲毫不在意這點損失。
現如今他也並不打算在中山國大力發展造紙業,因為造紙對於水的汙染還是有挺大的。如今小規模造紙也罷,這一點汙染可以被自然界所淨化。
但是如果他爹想要供應全國的大規模的造紙,勢必等不到紙張自然轉白。要人工脫色就得上堿,屆時在漂洗中這樣的堿性水對環境一定會有影響。
雖然以如今的製造技術,再怎麼樣也比不上現代的造紙廠的產能,對於環境的汙染也不會那般嚴重。
但能夠避免,還是要避免的。
中山國為農業主產區,他們這兒又是偏上遊,如果水受到了汙染,整個華北平原的農作物都有可能受到影響。
現在上頭的意思這樣倒也合他的心意,但這一點他也必須要同他父親提上一句。
造紙廠可千萬不能集中在一個地方,否則很容易對當地的生態造成巨大影響。在農業國裡麵,生態發生變化的後果,很可能會傷害一大片的。
先不說彆的,鹽堿地就免不了,一並地還會帶上漁業的減產,河流邊的作物減少自然會帶來水土流失。
官方規劃不可怕,可怕的是若是有人私下造紙……私人產業可不會顧及太多。
就在這一來一回間,已入深秋。
農民們交完了這一年的稅糧,又趕著氣候尚暖播下去了一波菜種,隨後便歡歡喜喜地開始了貓冬模式。
今歲天氣不錯,雖然他國也有戰亂發生,但是並未波及到中山國。
新到任的國主至今並未發布加稅的通令,一切按照原有製度來,以往的地痞流氓全數消失,沒有人收保護費也沒有額外支出的農人就覺得日子美滋滋的。
而且前一段時間中山國國主購買他們的舊稻草也讓他們小賺了一筆,當然在這個過程中,大賺一筆的是倒買倒賣者。
在問清楚了負責收購的府官明年依然會收這些稻草之後,這一年大家在處理稻草上的問題上便穩妥了許多。
以往被視作雜草的稻草第一次感覺自己得到了尊重。
因為夏安然想要收購的是發白的舊稻草,故而大家都靈機一動,在處置多餘稻杆時紛紛將其平攤開,方便其接受風吹雨淋。
此地一年四季風都不大,是一塊風力資源為0的地方。
這些稻草平攤在外麵,都不需要壓上些什麼重物,便能保證一般情況下並不會被吹散。
而有心思靈活的人緊跟著便向村民們收購稻草,自行拿回去在空地上炮製。
雖然現在賣出的價格較為低廉,遠不如府官收取的價格,但是,這畢竟是眼門前的利益,誰又能知道來年中山國小國王還會不會收取這些東西呢?早些賣也是降低風險。
故而,選擇提前將這些稻草賣掉的農人也不在少數。
當然也有些家庭硬扛著不買,碰著上門來遊說的便梗著脖子撐著說:咱不管,咱就相信咱們殿下。
關於稻杆的生意和各種風聲傳來傳去,鬨騰了一整個秋日。
此處環境封閉,信息不通,娛樂措施又很是缺乏,一有點新消息便要翻來覆去地講,大冬天的,也算是增加了些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