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十二年,鄰國質子進京。
京城百姓對鄰國質子猜測紛紛,有人言鄰國質子心狠手辣人麵獸心,有人言他肥頭大耳與朝廷貪官無異,或是同先前他國人一般,軟弱無趣,但也有少部分猜想他萬一是俊俏少年郎呢?即使很少有人會相信罷了......
與此同時,剛踏入這片陌生土地,在顛得快要起飛的馬車上的話題中心人物暈得死去活來。
驅車的馬夫並不是他們的人,自然也不管不顧車上人的死活,更何況,一旁護送跟隨的羽令軍的大人們都沒提什麼意見,即使車上人有什麼意見,恐怕也不好意思提吧,畢竟,他隻是個鄰國送來的質子罷了。
“公子。”看著自家主子麵色蒼白地坐在左右晃蕩的馬車上努力穩住身形,一旁的齊安看不下去了,他一把掀開簾子,低聲道,“車夫,麻煩停一下。”
坐得筆直的車夫身形一僵,似是沒想到他們會提出意見,“停不了。”他才不會停呢,誰不知道車上坐的人隻是個無用的質子啊。
齊安被他不耐煩且無所謂的態度氣炸了,瞪著眼,打算和對方好好“聊聊”。
“你在做什麼!?”齊安還沒再次開口,一旁騎馬的羽令軍皺著眉嗬斥道。
“麻煩停一下,我家主子......”
齊安話還沒說完,對方就不耐煩地打斷了他,輕蔑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抱歉,停不了。”
齊安快吐血了,咬著後牙,努力壓製情緒,“那至少平穩一點行嗎?”
“山路崎嶇,穩不了。”對方臉上的輕蔑更深了。
“你們!”齊安真的要氣炸了,憤憤地打算和他理論,“你們沒看見我家主子難受成什麼樣了嗎?!山路崎嶇?嗬,山路能有多崎嶇?你們明明就是故意的!”
“齊安,我沒事。”齊安說得上頭,冷不丁從背後伸出一隻手虛虛搭在他肩頭,他猛地一回頭,正巧看見自家主子蒼白的臉,唇角還有抹鮮紅血跡,整個人像是一塊白玉,仿佛下一秒就要碎了。
“公子!”齊安眼瞳一縮,一掃剛才的氣勢,忙不迭轉身去扶,嘴裡念念有詞,“小心,您好好坐著,這點小事我能搞定。”
在齊安的牽扶下,忱溪重新坐回原位,從馬車外羽令軍的視角來看,隻能看見所謂的鄰國質子麵容平淡,眼上覆著的白紗,薄唇平直,一眼望去,就像是尊不染塵世的神明。但從他蒼白的麵色也看得出來他確實很不舒服。
“大人,不必停車,但若之後逢客棧,能否休息片刻。”忱溪抬頭溫聲,談吐舉止間從容優雅,雖眼上覆的白紗遮住了大半張臉,但,羽令軍士還是莫名有種他長得很...漂亮...的感覺,即使用漂亮來形容一個男子或許很奇怪,但這已經是他腦中蹦出為數不多的誇獎詞了。
“喂喂!你聽見沒有啊?可以就吱個聲兒啊?”對方長時間沒答話,齊安眉頭一皺,又打算開始他的吐槽。
“如果有客棧,自然是會休整片刻的,但如果沒有客棧的話,就隻能委屈公子繼續趕路了。”忱溪的態度溫和,羽令軍的軍士也沒理由挑起事非。
“多謝。”忱溪微微抿嘴,朝他點點頭,表示感謝。下一秒,一股鐵鏽腥味湧上喉,他偏過頭,忍不住吐出一口汙血,血滴落在他的白袍上,綻開一朵紅花,忱溪的臉色又白了幾分,身上的黑血顯得觸目驚心。
“公子?!”見血的那一刻,一旁的齊安驚呼一聲,忙不迭拿出他們離開前國師悄悄塞給他的藥遞給忱溪,可對方隻是輕微一搖頭拒絕了。
車外的羽令軍聽見裡麵的動靜,麵色如常,這一路上都吐過六次血了,除了第一次時,他們驚慌了片刻,後麵幾次都見怪不怪了,倒是齊安,每次都跟殺豬一樣嚎,“公子,若無事,就繼續趕路了。”
忱溪被汙血嗆得咳不停,無暇顧及其他,好在對方也沒指望得到回複,無所謂地轉過去了。
插曲之後,馬車再次啟程,或許是怕忱溪猝死在半路,後麵的路程馬車要平穩得多。
這次來護送的人不多,甚至連鄰國都沒有派人來護送這個所謂的九王,而京城這邊也沒想料到會如此,隻派出了桉西和其他幾個近日得閒的兄弟來接人。
說實話,當桉西和幾個兄弟到鄰國之後,看見眼上覆著白紗的忱溪和站在他身後一臉幽怨的齊安時,他都懷疑麵前這個九王的真實性了,哪怕對方拿出了信物,他仍是不敢相信身為鄰國九王,即使進京為質子,再怎麼也應派人護送一下才合常理吧...
可他...就這麼神不知鬼不覺地上了進京的馬車,而且麵對這麼明晃晃的厭棄,他卻毫不在意,平平淡淡地上車,平平淡淡地踏上進京的路,眼上的白紗不僅遮住了他的眼睛,還隱去了他除溫柔之外的一切情感。
想到這兒,桉西看向馬車的的目光都變得同情了。
坐在車內的忱溪對某人複雜糾結的內心活動毫不知情,他真的快暈死了,之前馬車顛起飛時還好,現在穩定下來了反而難受起來。
“齊安.....”忱溪擦掉唇角的血,輕聲道,“剛才的藥是國師給你的。”
齊安渾身一抖,突然想起自家主子好像對國師有很大的意見,以至於無論是什麼,隻要是國師送的,或是經過國師之手的一切,哪怕已經遣人送到他府上了,也會原封不動地還回去,他家主子從未收過一樣物什。
“我好像告訴過你他的東西一概退還吧。”忱溪語氣平淡,並無責怪的意味,“下不為例,彆再讓我看見他的東西出現在我身邊了。”
“是。”齊安懸著的心完好無損地落地了。
層雲在太陽的照耀下染上了一層紅焰,太陽越是下落越是照得如火海燃燒一般輝煌,頭頂偶爾飛過一兩隻孤鷺,伴隨著尖銳的鳴叫,夜色悄然降臨。
由於路上耽擱了片刻,導致天黑透了幾人都沒找到客棧。
“看樣子今天是彆想休息了......”桉西煩躁地拽拽韁繩,他莫名有種不好的感覺,這條路太安靜了,靜到連一聲鳥叫都沒有,太反常了,雖然這條路確實是比較偏僻,平時也沒什麼人,但總不至於連隻鳥都沒有吧。
“公子,你還好嗎?”考慮到馬車上還有一個堪稱病患的柔弱質子,桉西還是多問了一句。
“無礙,怎麼?”光聽桉西緊繃的語氣,忱溪心下了然,溫聲道,“若是要加緊趕路,就不必問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聽他如此說,桉西的顧慮少了許多,不過他話還沒出口呢,就先搶答了,他本意是暗示,結果對方早就察覺了,桉西不禁回想起之前其他的人總說他藏不住事,難不成,他的演技真的很爛?
車外的桉西腦中想的五花八門,而車內的忱溪偏頭倚靠著,白紗下的雙眼已然緊閉,他又有些困了。最近他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人也越來越嗜睡了,他自己也知道,縱容自己是不對的,可他抑製不了,他對困意毫無抵抗力。
在顛簸中,忱溪渾渾噩噩地做了個夢,夢裡,他還是個小糯米團子,在二哥那兒受了委屈,哭兮兮地跑去找父王和大哥告狀,得知事情原委後,大哥笑著安慰自己,而二哥被父王揪著耳朵大聲控訴他。
夢境一轉......自己懷裡是已無生氣的大哥,在他麵前,二哥愣愣地跪坐在地麵,身上滿是鮮血,一把帶血的匕首赫然躺在三人之間的空地上......
大哥死了,死在二哥手上。父王沒有責怪二哥,反而封他成了太子。可不久之後,二哥也隨大哥去了,投湖自殺......
一連失去兩個兒子,父王卻毫無悲痛可言,他同平常一般處理著事務,對自己和餘下的哥哥姐姐們卻不再有笑臉了,他的眼裡成了一潭死水。
......夢結束了......
這...是個好夢......至少…他還未忘記大哥和二哥的樣貌......
“哐——”
原本行駛平穩的馬車猛然一晃,差點將一旁的齊安甩出馬車。
措不及防的齊安砰的一聲撞在窗子上,疼得兩眼飆淚,下一秒,一隻手從一旁伸出捂住了他的嘴,齊安驚愕回頭,才發現是忱溪,一聲哀嚎硬生生堵在了嗓子眼。
忱溪一隻手捂住他的嘴,另一隻手豎起食指示意他噓聲。齊安雖不解,但聽話地點點頭,甚至還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堅定不移地盯著自家主子。
忱溪:“......”感覺自己帶了個二傻子在身邊。
而齊安卻在不明白為什麼主子眼裡突然間就感覺好疲憊的樣子......難道...是自己又乾什麼蠢事了?可他撓破腦袋也不知道自己犯啥事了......
想到這兒,齊安臉上的疑惑更深了,小心翼翼地偷瞄主子,卻發現自家主子看都沒看自己,而是輕輕撩起了簾子的一角,觀察著外麵的情況,他這才發覺外麵安靜極了。
一陣不祥的預感悄然爬上他的心頭,他輕手輕腳地挪過去,試圖從縫隙裡了解馬車外的情況。
“我們出發之前,你去了何處?”身著白衣的主子突然輕聲道。
他沒有轉頭,語氣也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可齊安卻感到一陣寒意順著他的脊梁向上爬,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麼來。
“你去見國師了。”主子不緊不慢輕聲。
“......”齊安沒答話。
“你跟他說什麼了?”主子低頭輕咳一聲,溫柔地轉過頭,“我們的行程?”
“主子!”齊安硬著頭皮看著忱溪,不過三秒又低下頭,“......我錯了......”
齊安是和他一同長大的,比起主仆關係,兩人更像是兄弟,以至於他對齊安更加包容,更加放縱,他與國師不合,齊安應是知曉的,那為何...還要將自己的行程路線告知給對方.....
忱溪搖搖頭接受了現狀,“罷了,他遲早要知道的。”“主子......怎麼辦...”齊安以為自己做錯了事,垂下了頭。
“安靜,下車。”忱溪抬手抹掉唇邊的血,掀起簾子敏捷地跳下馬車,一刻都不帶停,又翻身上了一旁的馬,“上馬,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