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上學的日子。

樂園歎了一口氣，用最慢的速度走到了學校。

教室門口，他忽然聽見有人提到了他的名字，愣了一下，教室裡也一下子諱莫如深地安靜了下來。

樂園頓住腳步，臉上不太好看，要他現在進去，有種明知道往前是被羞辱還不得不一腳踏進坑裡的感覺。

他被膈應到了，皺著眉頭，站在了門口。

“你們都看見那個直播了嗎？”

李小妹緊張兮兮問。

“看見了，”張彩霞無所謂，“怎麼了？”

李小妹皺著一張臉：“我害怕。”

張彩霞嗤笑道：“怕什麼？怕你變成直播受害者？怕你死了？”

李小妹被說中心思，訕訕的。

張彩霞翻了個白眼：“現在的背景根本不可能允許那種事情發生之後被明目張膽放在眾人眼前。你大可以放心，不是特效，就是病毒，換手機也避免不了可能是運氣不好，就是為了嚇唬人。”

李小妹眨巴著眼睛：“是麼？”

宣葉仙看她一眼：“膽小鬼。”

李小妹差點像被戳了的蚱蜢似的跳起來：“不！我才不是！”

她努力反駁：“要說班上最膽小的人不是還沒來嗎？遲到早退，成績差，又醜又臭，不講道理沒有禮貌，樂園！”

眾人安靜了一段時間，麵麵相覷，表情怔愣而複雜，隨後漸漸轉為嘲諷的笑容。

張朝霞哈哈大笑：“也虧得你想到他！他就是一個廢物，誰不知道啊？這種時候提起他來，真有意思，難道你喜歡他？不然找他做什麼擋箭牌！”

李小妹漲紅了臉，心裡又氣又急，又覺得有些好笑，她私心裡是根本不覺得樂園配跟她比較的，要說起來，更不可能喜歡，她壓根不會喜歡那種沒權沒勢沒錢又不好看的人，再說了，樂園在學校的處境比她更糟糕，她喜歡馬在岸也不會喜歡樂園。

馬在岸是李小妹的同桌，高高瘦瘦，有肌肉沒腦子，體育課成績不錯，但文化課不怎麼樣，不過平時不鬨事，又和有錢有勢的張家兄妹張朝霞張彩霞混在一起，老師看著他們，知道他們對自己的未來有數，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管那麼多了。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李小妹，對張朝霞說：“她肯定不會喜歡樂園那種廢物東西的。”

張朝霞笑了笑：“哦，你很了解。”

張彩霞跟著笑道：“他們是同桌，平時就混在一起，怎麼可能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也許連對方畢業以後打算住在哪裡都知道呢！哈哈哈！”

周圍的人幾乎不敢出聲，隻能等他們笑完。

張彩霞抹了一把眼角笑出來的淚，打量四周靜默無聲的同學問：“怎麼你們不笑？不好笑？”

她的臉色漸漸陰沉下去，像是要發怒。

眾人愣了一下，連忙跟著笑了起來，附和道：“好笑，好笑，哈哈哈！”

有人上趕著說：“樂園那種垃圾誰都不會喜歡的，我們都知道，誰跟他走得近誰就倒黴，隻要不是想死，都不會靠近他，即使再不懂事也心裡有數。”

張彩霞哼了一聲：“還算你們識相。”

張朝霞意味不明說：“或許是那樣吧。”

宣葉仙坐在邊上，聽他們說話，收拾了自己的筆袋，忽然覺得好笑，喉嚨裡哼哼了兩聲，頗有些嘲諷的意味，眾人都不敢笑下去，怕他們吵架，自己遭殃，教室的氣氛凝滯了。

張彩霞看向宣葉仙問：“你有意見？”

宣葉仙把凳子翹起來，還是那樣笑：“我可不敢。”

這話也有些帶刺。

張彩霞的臉上不太好看，她盯著宣葉仙，哼了一聲。

宣葉仙轉了轉手裡的筆，忽然笑道：“其實要針對他，何必這麼麻煩呢？他都不在這裡，你們笑給誰看？”

大家都知道，是笑給張家兄妹看的。

但其他人不能說這話，說了挨打，比樂園過得更慘，樂園過得究竟多麼慘，他們都有目共睹，自然不會想自己是下一個。

明哲保身的人永遠有那麼多。

沒有人回答。

張朝霞給了個麵子問：“你什麼意思？”

宣葉仙也不介意他們的安靜和退縮，頗有惡意地笑道：“我想到一個好主意。”

李小妹聽說有辦法，眼前一亮，連忙問：“什麼主意？”

宣葉仙按住轉動的筆，好整以暇說：“直播有沒有危險，大家都不知道，但也就是現在不知道，不管他看了直播沒有，我們讓他看，他還能不看？隻要他看了，出事的時候肯定有征兆，他死在前麵，我們就能多活一段時間，總算他是有些用處。”

張朝霞嘲諷笑道：“原來還是我們看錯了，他不是個廢物。”

宣葉仙笑了笑：“我可沒那麼說，廢物利用不就是這樣？這件事是正好。我們需要，他也需要。他活到今天，也該活夠了，每天在我們眼前晃來晃去，也不嫌事多，我看惡心了。送他早點去死，對我們都好。”

她看向眾人問：“難道不是？”

眾人連忙點頭，陪著笑說：“對對，是這樣的。”

宣葉仙還是嘲諷似的笑，發出兩聲哼哼，不置可否的樣子。

眾人也不知道她是生氣還是滿意。

張彩霞不喜歡這種氣氛，不舒服地皺眉：“那就這麼定了！”

眾人連連點頭。

上課鈴響了，老師從黑暗走了過來，看見站在門口卻不進教室的樂園，疑惑地問：“你不進去嗎？”

樂園沉默地進入了教室。

下課之後，老師收拾東西回到了辦公室，周圍的教室都熱鬨起來，但這間教室完全沒有辦法像其他教室那樣，眾人麵麵相覷，連起身都不敢多動一下，安靜極了。

窗外都是鴉雀無聲的狀態。

張彩霞走到了樂園麵前，樂園前桌的人立刻站起身來，讓出了自己的位置，張彩霞拖動那個人的桌子，坐在了上麵，對著樂園晃了晃腿，見樂園不理會，直接對著他的書桌不耐煩地踢了一腳，惱道：“看著我！”

樂園本來垂著眼，聽了這話隻有抬起頭來。

張彩霞冷笑道：“還以為你是個硬骨頭，原來早就軟了。裝什麼呀？”

張朝霞轉過身來，笑道：“真要是長了刺還在這裡做什麼？不是死了就是走了。”

馬在岸深以為然，點頭：“那倒是。”

李小妹嫌棄地看他一眼，挪開了距離，對樂園喊道：“喂！看過直播沒有？”

樂園一時沒有回答。

宣葉仙踢了他的凳子一腳：“跟你說話呢，沒禮貌。”

樂園壓著冷笑說：“沒有。”

李小妹把手一拍：“有意思，運氣還不錯嘛。”

張彩霞揮了揮手：“現在看一次就可以了。”

馬在岸擼起袖子就走了過來，擋住樂園的去路，將樂園堵在牆和人之間，背對著光問：“你的手機呢？”

樂園回答：“沒有。”

馬在岸皺眉：“你胡說！怎麼可能有人現在還沒有手機？”

他揪住樂園的衣領：“你小子是不是故意裝傻？彆浪費我們的時間。”

樂園笑了笑：“我窮得要死，哪裡有錢買手機？又沒人會找我。”

馬在岸將信將疑鬆開他：“好像是。”

李小妹捂住額頭：“什麼呀！班主任不是給他打過電話？他說沒手機肯定是騙人的！”

馬在岸當時大怒，一拳揍在樂園的臉上，罵道：“撒謊精！”

樂園躲開了他的拳頭，馬在岸踉蹌了一下，差點打到樂園背後的學生，那個學生嚇得臉色慘白，一動不動，兩隻眼珠湊在一起，看著那隻很近的拳頭，屏住呼吸，眼神都木了。

樂園坐在位置上，掏出書包：“沒有手機，你們可以檢查。”

馬在岸搶過書包丟在地上，書本從包裡掉出來被踢了一腳，散在地上，到處都是。

馬在岸隨便找了一下，沒找到手機，李小妹在旁邊歎氣：“學校平時不允許帶手機，沒有也正常。”

馬在岸惱道：“你什麼意思？究竟有沒有？”

李小妹站起身來，堵住了樂園身後的空間，陰影落在樂園的後背和脖子上，樂園汗毛倒豎，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他的胃部絞痛起來，李小妹對他的脖子吹了一口氣：“你寫一個欠條，我還有個不用的舊手機可以借給你，你看了直播還給我就好。”

樂園皺眉問：“欠條？”

李小妹笑道：“八千塊，我的東西都很貴，沒有更便宜的，你也可以不借，但今天晚上你要是拿不出手機，可不是說兩句話這麼容易的事情了。”

樂園眼皮一跳：“我寫。”

李小妹笑道：“這樣才對。”

張彩霞罵道：“軟腳蝦。”

樂園低頭寫欠條，充耳不聞，他已經欠了八百萬，八千塊不算什麼，反正一塊錢都還不上。

李小妹拿到了欠條，笑道：“謝謝，你可以撿東西了。”

馬在岸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嫉妒，漲紅了臉挪開踩在白色作業本上的腳，一個碩大漆黑的鞋印牢牢貼在上麵，擋住了字跡。

樂園麵無表情地撿起地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