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兒啜泣:“大尹若非說那死人與小的家有關,小的也不敢多辯。可那人既是被打死的,小人當時才幾歲,打不死一個大人。我娘身子一向不好,又瘦又弱,一桶水都提不起來,她能打死一個男人?剩下小人的生父,已過世多年。大人若疑心,也不能讓他老人家從棺材裡出來問話了。”
謝賦再拍驚堂木:“稍後潘氏到堂上,問詢口供,對照證物,一切自有分曉。有罪,逃不了。沒罪,也冤不了。”
增兒啜泣:“是,大人老爺們明鏡高懸,定能斷清是非黑白。即便張老爺再誣陷,白的也變不成黑的!小人沒殺人就是沒殺人!姓羊的承認了他跟散材是一夥。就是他們內訌,先殺散材。可能又被劉媽媽和得發知道了什麼。不是說卓老板派人跟蹤他們麼,說不定派的就是得發,得發又告訴了劉媽媽。也或是他們殺散材的時候正好劉媽媽和得發看到了。他們得滅口。反正張老爺再抬舉,我這一個小小的人兒,犯不了這麼大的事!看看姓羊的、姓石的、死了的姓散的,還有其他這些江湖豪傑,各個五大三粗,一隻手就能捏死我。小的怎能拿住他們做主謀?隻是幫他們做點內應分點錢罷了。”
謝賦皺眉:“鐵證在此,你怎就不肯招供?非要逼本衙動刑?”
張屏道:“他在拖時間,想拖到劉媽媽和徐添寶無法醒轉。”
增兒騰地扭頭,惡狠狠盯著張屏:“張老爺倒是說說看,劉媽媽和得發被綁的那日,我全天都在酒樓裡,我怎麼去行凶?除非我有神通,會分身術,分出另一個我在大街上弄暈了他倆。啊,隻會分身術還不行!還得會搬運神通和縮地騰挪功!迷暈了他倆後,立刻把他們變去彆的地方!”
張屏平靜與他對視:“迷暈綁架劉媽媽和徐添寶的,確實不是你,而是你的同夥。”
增兒怪叫:“同夥?姓羊的姓石的這些位?他們可狡辯說那天沒機會綁人。張老爺趕緊逼他們招出真相!哦,姓羊的方才還汙蔑我爹娘是我同夥。但這幾天全城戒嚴,我家人根本進不來。出入城裡都有記錄,大人老爺們不信,去查驗便知。我爹娘好好在鄉下待著,左鄰右舍必然都能作證,張老爺不會說他們也有神通吧?”
張屏道:“不是這些工匠,也不是你爹娘。你還有一個同夥。”
增兒惡狠狠道:“誰?!張老爺直說他名字!上證據!讓各位大人和公堂上的列位爺都聽聽!”
張屏又向上首一揖:“府尹大人,謝大人,廢員求請詢問證人。”
謝賦立刻道:“府尊,下官以為,可。”
馮邰一瞥他二人:“問吧。不要廢話。如有牽強誣陷,拿你是問。”
張屏謝恩,即問一壺酒樓的眾小夥計:“方才諸位曾說,劉媽媽與徐添寶在酒樓用飯時,大堂中另有一些客人,衙門的差人也來巡看過,對否?”
夥計們紛紛點頭稱是。
“沒錯,那天客人不多,但一二十總是有了。”
“但詳細有哪些客人,小的們真是不能都記得。”
……
張屏問:“到酒樓巡看的官差是誰?”
眾夥計怔了怔,迎客的小夥計遲疑道:“小人記得,是陳副捕頭和高軒、李康兩位差爺。”
張屏又道:“衙門的錄冊記錄了哪位當值,請取來查證。”
冊子早已備在苗泛懷裡,立刻取出翻開。
馮邰道:“先將人名讀出,再呈堂上。”
苗泛躬身遵命:“稟府尹大人、少卿大人、縣丞大人。據冊上記錄,當天上午,在恩隆東大街上巡查的是副捕頭吳寒和捕快高軒、李康。”
吳寒臉上閃過一絲慌亂:“稟,稟大人。那天上午本應是卑職巡街,但不知怎的,要出衙門時,卑職突然肚子疼,出了茅廁還想再進,一時無法,隻好請陳久幫卑職頂一頂班……”
謝賦犀利盯著他:“這麼巧?有證人嗎?”
吳寒撲通跪倒:“大人,卑職那天上午在衙門裡連跑茅廁,好多位同僚都能作證!並且衙門戒備森嚴,各個門口、牆頭、房頂,都有人啊!卑職著實無法借上茅廁之機,混出衙門行不法之事!大人明鑒!”
幾個在堂上的衙役站出來為吳寒作證。
“吳副捕頭那天上午確實在衙門,他找陳頭兒頂班的時候卑職就在旁邊。”
“卑職還同副捕頭打趣來著。”
“卑職問過副捕頭要不要幫他抓點藥。”
“卑職在茅廁碰見過副捕頭。”
“卑職也在茅廁遇見副捕頭了,就蹲在他左邊的坑位,還和副捕頭聊了一會兒。”
……
謝賦恨道:“既然換班,為何不記錄?本衙吩咐過你們,樣樣事情都要詳錄。”
吳寒耷拉下頭:“是卑職的錯,卑職原以為,拉個兩三回,就能去把陳久換回來,便未有上報改冊錄。結果……”
張屏問:“吳副捕頭何時換回了陳副捕頭?”
吳寒道:“未時快交申時的時候換過來的。我和焦勇、薑魚替了他們仨。”又解釋,“這不是卑職偷懶,我們三個要巡到亥時。”再一頓,又補充,“交班時,我們六人都在。”
張屏點點頭,再問大堂的小夥計:“陳副捕頭和高、李兩位捕快到酒樓巡查之後,過了多久,劉媽媽與徐添寶離開?”
“沒多久。陳副捕頭和兩位捕快到時,小的請他三位吃茶,副捕頭說公務在身不能吃茶,隻在門口往裡看了看。他們剛走,劉媽媽和得發那桌就結賬了。”
張屏看向兩個迎客的小夥計:“劉媽媽與徐添寶離開酒樓時,二位是否在大門處?他們出門,往哪個方向走?當時街上有什麼人?”
兩個小夥計表情為難。
一個高些的道:“他們出門之後,應該是朝鴻運街那個方向去的。當時街上的人恕小的記不清……大概有幾個行人吧,模樣什麼的真記不住了。”
張屏問:“除了行人,還有無其他人?”
矮瘦些的小夥計道:“隻有巡街的兵爺和差爺了。”
張屏問:“都有誰?說你們認得的即可。”
矮瘦小夥計道:“兵爺都是京師來的,小的沒福分認得。大人們可以去問兵爺們當時都有誰,或查冊子就知道,何必問小的們呢……”
張屏肅然道:“稍後自會查問。請兩位先說出所見。當時看見的人中,哪位你們認得?”
高些的小夥計猶豫道:“小的隻……隻認得陳副捕頭。”
張屏問:“隻有陳副捕頭?另外兩位捕快不在?”
高些的小夥計哆哆嗦嗦道:“也,也可能是小的眼瘸……沒看見另兩位……”
張屏看著矮瘦的小夥計:“你看見了誰?”
矮些的小夥計道:“當時……小的……也不記得看沒看清……”
陳久出聲:“他們應是看見了陳某。那天晌午,進一壺酒樓巡查後,我們三人一個輪一個的去吃飯。先是李康去,我和高軒一人巡半條街,高軒往那頭巡看,這半條街歸我。記得劉媽媽和得發與我打了個照麵,還聊了兩句,問我吃過了沒有之類。”看一看那兩個小夥計,“這兩位小哥和旁邊的兵士應該瞧見我們說話。”
兩個小夥計縮著脖子。
“小的們隻留神往店裡來的客人。”
“而且小的們忘性大。”
謝賦再點李康、高軒詢問。
李康道:“是卑職先去吃的飯。恩隆大街上的飯卑職可吃不起,奔到鴻運街拐角的香記餅鋪買了個燒餅夾肘子,大人不準穿公服當街吃喝,卑職站在高記屋裡的爐子邊吃完,喝了碗茶湯,洗了個手,統共沒用一刻鐘就回去巡街了。香記的老板兩口子都能給卑職作證。”
張屏問:“之後誰去吃飯?”
高軒道:“是卑職。卑職身上帶著娘子做的兩個飯團,因不能當街吃喝,就到路口衙門戶房設的亭子裡吃了,討了杯他們的茶喝。用了頂多半刻鐘,當時在那裡當值的是王書和孫書兩位,能給卑職作證。”
張屏看向陳久:“再之後,是陳副捕頭?”
陳久道:“對。我花得時候長了點。我本也想去香記吃餅,但因下午城裡戒嚴,香記關門了。路對麵的陽春湯麵館當時開著門,我進去吃了一碗酥肉湯粉。吃完後突然肚子也有些不適,又去了趟茅廁。”
張屏問:“是飯館的茅廁還是外麵的茅廁?位置何處?共用了多長時間?”
陳久回憶了一下道:“飯館的茅廁,在飯館的後院。加上吃飯,算上來回的時間,約莫花了半個時辰左右。”
張屏從懷裡取出一張縣境圖,展開,兩個衙役接過,各執一端。張屏指著圖紙道:“陽春湯麵館在這個方位,飯館的後院牆外是一條小巷。從巷子到劉媽媽與徐添寶被關的小院,估算距離,如果小跑或快走的話,約一刻鐘多些能到。”
陳久神色茫然:“張先生這……是何意?”
張屏眼神堅定:“那一日,你讓劉媽媽和徐添寶先到那邊等你,再借吃飯之機,趕到小院,將他二人毒倒,返回街上。”
陳久眨了一下眼:“陳某更不解了,張先生莫非指認陳某是增兒的同夥?”
張屏道:“對,你是增兒的同夥。”
滿堂寂靜,陳久再與張屏對視片刻,竟露出一絲笑意:“張先生說笑的吧,為什麼如此以為?”
張屏道:“劉媽媽和徐添寶離開酒樓後就失蹤了,沒人看到他們被綁架。當時滿街的巡衛,也很難在大街上綁架。隻有一種可能,他們是自己走到那個小院去的。”
陳久不緊不慢道:“在下冒昧說一句愚見,往那小院去,有很多條小巷。巷子裡不會時時刻刻有巡衛。在那裡綁人還是可行的。”
張屏道:“劉媽媽的家和攤位、卓老板的客棧、劉媽媽下午想去做活的江南絲韻坊,都在那個小院相反的方向。劉媽媽和徐添寶吃完飯,或各自回家、或去做工,都需往另一個方向走。但他們卻走了相反的路。除非,有人讓他們往那邊走。”
陳久作勢思索了一下:“劉媽媽和得發被人迷暈在糧鋪李老板的小院內,離著卓老板嶽母的小院不遠。徐添寶又是卓老板客棧的夥計,會不會是卓老板,或假借卓老板名義的什麼人,叫他們兩人過去的?”
謝賦插話:“卓老板叫徐添寶去,或有可能。劉媽媽為什麼要一起去?”
陳久很無奈地道:“若如張先生所說,叫他們過去是為了行凶,那不必問為什麼。就是有人帶話給他們說,卓老板讓他們倆過去一趟,用的什麼借口卑職猜不出。大人可讓張先生推論一下。”
謝賦感受到了一絲嘲諷,回擊道:“劉媽媽和徐添寶是在酒樓碰頭。離開酒樓後,二人徑直向小院的方向走了。傳喚的人,隻能在酒樓傳話。”
陳久笑了一下:“回大人話,也可能是劉媽媽或得發兩人之一先接到了口訊,見麵後,一個告訴了另一個,吃完飯後一起過去。”
張屏道:“不可能。”
陳久神情中露出一絲迷惑:“為什麼?張先生有彆的證據?”
張屏點頭:“是。你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把增兒滅口,偽裝成他畏罪自殺。當下衙門中,太多驗屍高手,毒針不能用。刀具繩索殺人後裝成自殺亦容易露出破綻。你定是想給增兒喂毒。藥粉或藥丸,現在正藏在你身上。”
馮邰帶來的京兆府捕快立刻躍出,擒住陳久。
陳久左右看看,並未反抗,隻歎道:“陳某在衙門當差十幾年,一向老實本分,怎落得如此嫌疑?”
京兆府捕快迅速扒開他的衣服,馮邰發聲:“先搜他帽下發髻與褲帶靠近肚臍腰側的位置。”
捕快遵命下手,果然從陳久內層褲腰貼著肚臍的地方搜出一個紙包,裡麵是一些褐色粉末。
沈少卿讚歎:“府尹大人神機妙算,凶犯□□之處再難逃大人法眼。下官佩服。”
劉大爺大哭:“我們男人都愛把東西藏那!天,居然是他!為什麼!為什麼要害我家老太婆!”
劉家的兒子們趕緊安撫住老父,連連告罪,一麵也不禁愕然瞪著陳久。
馮邰輕描淡寫道:“少卿太抬舉本府。劉長者所言亦有道理。本府能知□□的所在,還因一些江湖藝人,譬如市集上賣刀槍棍棒藥者,大多在這兩處藏物。他們賣藥時,會有一兩名男子光裸上身,取刀棍讓圍觀者驗看,隨後揮舞刀棍演練幾式,一個人往另一人身上砍砸,或自往自身上砍打,實則是在揮舞時以極其快的手法取出藏在發髻或褲腰中的東西取出,塗抹於身體、刀口或棍棒上,看起來砍得鮮血淋漓,青紫一片,骨斷臂折,再取藥敷傷口,立能止血療傷,讓圍觀者信以為真。”
沈少卿恍然:“原來如此,下官受教。”
張屏緊望著陳久:“劉媽媽與徐添寶,與你並無冤仇。請告知解藥配方。”
陳久神色平靜:“陳某不知張先生說什麼。這包藥粉是我從地上撿的,本想拿給閔大夫驗看。沒料到落上罪名。我吃了十幾年公門飯,並不缺錢花,同卓老板和賀老板亦無冤仇,為什麼要做這些?”
張屏道:“不論為什麼,你是增兒的同謀。證據並不隻有這包藥。當日散材死後,官差趕到,其他人阻攔群眾,隻有你待在散材身邊,有機會從他懷中拿走文牒。”
這個案子,從頭捋順,並不複雜。
“十幾年前,蔡府大火,蔡府的一個家仆拿兩口裝滿財寶的箱子逃出火場,遇到了卓西德和賀慶佑。卓賀二人將蔡府家仆打暈,拿走了箱子,且以為自己將人打死了。蔡府家仆醒轉後,來到北壩鄉增兒的家中,見到了增兒的父母丁小乙和潘氏,說出箱子被搶及箱中財寶的細節,但因當時天黑,蔡府家仆沒看清打傷自己搶箱子的人究竟是誰。之後蔡府家仆被殺死,埋在丁小乙家宅院附近的李樹下。
“卓西德和賀慶佑靠著這兩箱財寶發家。十幾年後,增兒來到一壺酒樓當夥計,賀老板急於買下恩隆大街上的新店麵,未留神露出了一些破綻,增兒發現他就是當年搶箱子的人。而後,增兒在寶通縣碼頭遇到了和蔡府家仆年歲相近,又長著相似青記的散材,遂心生歹計,拉攏散材,教唆其假扮蔡府家仆,勒索卓西德和賀慶佑。”
張屏凝望陳久毫無波瀾的臉。
“你在一開始就與增兒是同謀。另一個同謀是增兒的母親潘氏。增兒當時年紀小,即便聽到了蔡府家仆說的話,未必能記得分明。應該是有一個大人,把箱子裡的東西詳細記了下來。且每年散材拿到錢財後,必須有人掩護他逃跑。增兒不方便做這件事。掩護散材,擾亂卓西德和賀慶佑派來的眼線的事隻能由你和潘氏來做。”
謝賦問:“增兒的後爹曾栓柱有無嫌疑?”
張屏道:“在下推測,此人並無嫌疑。潘氏與增兒母子並不想讓他發現自己家以前害死過一個人,還是蔡府的人。他們分得的銀錢,由增兒在住處熔鑄也能證明。
在鄉下的家裡做這些明明更合適。
馮邰冷聲道:“潘氏尚未到堂,此一節不必提前說太多,縣丞之後審訊潘氏亦不可被張屏當下的言論乾擾,必要以事實為據,律法為憑。”
謝賦應是。
張屏又低頭道:“廢員大膽臆測,請大人責罰。”
馮邰眯眼盯著他:“既一口一個廢員,不必多說廢話。接著你剛才的說。為何增兒與陳久是同夥?”
張屏道:“如增兒所說,他身材瘦小,僅憑他,或加上潘氏,皆不足以威懾散材。”
他們是主謀,散材隻是棋子,但若不能將棋子捏住,或反會被散材所製。
必須有一個夠強的人。
“陳久為什麼會入夥,廢員確實不知。但他是衙門官差,身手了得,足以壓製散材。”
陳久苦笑:“隻憑這?衙門裡當差的同僚太多,找誰都可能。為什麼是陳某?”
張屏繼續陳述,未接他話語:“他們敲詐了卓西德與賀慶佑幾年,一直很順利。但今年,散材突然提出不乾了,並將好友羊猛做工的大成工坊吹噓成一個給自己撐腰的江湖幫派。增兒、潘氏和陳久唯恐散材泄露秘密,也怕反過來被他人勒索,便由增兒於散材在一壺酒樓吃飯時,在手巾上下毒,將其毒死,或還想把散材之死嫁禍給大成工坊。陳久在散材死後取走了他身上的文牒,或還有散材服用的藥丸。但因散材中的毒不易查出,衙門將散材當成酒後暴卒的無名屍首結案。然而,幾日後,屍體出現在知縣住宅的地窖內,此案重新被調查。”
陳久又平緩反駁:“若如先生所言,陳某和增兒、潘氏殺散材滅口,陳某再扒走他懷裡的文牒。都是怕彆人發現他的身份。這個案子,衙門也算成無名氏暴斃結案了。散某的屍體又為什麼會出現在知縣宅子的地窖?屍體肚子裡被人填的土、手中的瓷片又怎麼解釋?陳某閒得慌給自己找事?”
張屏道:“這些暫先不說。”
沉默了很久的增兒又爆出一聲尖叫:“還能這樣?解釋不通的就不解釋了?!張老爺可真是稀世罕見的神斷呀!”
張屏露出“隨你怎麼說,我就是不解釋”的堅定神色,任憑增兒嗷嗷叫著,繼續沉穩道:“陳久身為副捕頭,很清楚案件調查的進展。散材的文牒雖被拿走,但客棧曾記錄過他的姓名籍貫。散材的身份被揭穿,乃至卓西德和賀慶佑被敲詐的真相被查出都是早晚的事……”
增兒大叫:“府尹大人,看見張老爺的德性了麼?”
馮邰端坐在椅上,凝望張屏,卻毫無打斷他的意思。
增兒再尖叫:“天啊,蒼天啊!竟是這樣的公堂!竟是這樣的衙門!”
京兆府的捕快又一個箭步上前,利落地塞住了他的嘴。
張屏接著道:“所以他們選了順安縣出身,一個在街邊賣花,一個在客棧當夥計的劉媽媽與徐添寶姨甥當替罪羊。增兒有意對衙門編造一些謊言,引得廢員和其他人懷疑劉媽媽徐添寶同散材的關係。接著,他們布局。徐添寶想和劉媽媽家修好,增兒趁機建議徐添寶在一壺酒樓請劉媽媽吃飯。當天,陳久對吳副捕頭下毒,讓其腹瀉不止,頂替他去恩隆大街巡查,待劉媽媽與徐添寶到達客棧,陳久和另外兩名捕快先到酒樓中巡看。跟著,由增兒告訴劉媽媽和徐添寶,副捕頭要和他們說幾句話。劉媽媽與徐添寶飯趕緊結賬出了酒樓,陳久讓他們去那條小巷中的小院。”
張屏又凝視著陳久的麵龐。
“你當時,可是以我的名義,騙他們去了那裡?”
知縣大人在某街某巷的某個小院查案,請兩位去一趟,有話問詢。
大人為什麼要我們去那裡?
雖有這般疑惑,但知縣大人讓副捕頭帶話傳喚,徐添寶和劉媽媽怎會不去?
又怎能想到,這是特為他二人設下的狠毒陷阱。
陳久仍是平靜又無奈地道:“張先生想得真離奇。”
張屏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之後,你借著吃飯的名義,從湯麵館後牆翻出去,趕到小院,把劉媽媽和徐添寶毒暈,關在糧鋪李老板的小院內。選這個院子,是因為這裡離卓老板嶽母的小院很近。而且,卓西德和賀慶佑曾經在李老板的糧鋪做過工,後因故被辭。你想讓衙門以為,害劉媽媽和徐添寶的是卓西德和賀慶佑。是卓賀二人殺了勒索他們的人滅口,再嫁禍給昔日的仇人。你沒立刻毒死徐添寶和劉媽媽,是仍顧慮到這段離開的時間或會讓自己有嫌疑。他們兩個死得晚一些,卓西德和賀慶佑的嫌疑就更大,衙門更不會被懷疑有其他凶手。”
卻算徐添寶和劉媽媽兩人命大,關他們的屋子裡有醋,徐添寶給自己和劉媽媽灌醋,緩解了毒性,一直撐到現在。
陳久又一歎:“聽著這謀劃挺周詳,若是陳某計劃的,某也是個人物了。但我實在茫然,仍還是剛才那句話。我在衙門當差十幾年,一直本分,從不吃酒賭錢,也沒包養粉頭,更未欠大筆債務,不缺錢,也沒什麼急需用錢的地方,我為什麼要乾這事?為什麼增兒非跟我合夥,不找其他人?”
張屏道:“你與本分二字毫無關係。除了給增兒殺散材的藥,毒害劉媽媽和徐添寶之外,你還殺了一個人。根據衙門的當值記錄和其他衙役證實,黃稚娘死的那夜,除了一度被當成疑犯的裘真外,你也在衙門。”
陳久瞪一瞪眼,眉頭高高抬起:“什麼?”
馮邰忽道:“暫先一停,本府需傳一位證人到堂問話。”起身看向謝賦。
謝賦正聽得入神,一時沒反應過來,茫然與馮邰對視。
沈少卿微笑:“府尹大人是要親自審案?本司今日當真有幸。”
謝賦頓悟,手忙腳亂地邊稱罪邊迅速從案後閃出,飄到堂下一個角落站定,仰望府尹大人邁著尊貴的步伐踱到堂上,在心裡歎了一口滿足的氣。
終於能下來了,還是站在這裡踏實。
馮邰在案後落座:“帶證人上堂。”
傳喚聲剛出,幾名京兆府捕快即帶著一位少女走進公堂。
謝賦不禁愕然,連張屏臉上都掠過一絲驚訝。
馮邰滿意地將他二人的神情收入眼底。
“民女黃氏,本府念你年幼,免你行禮,站著回話即可。”
黃莧莧福身:“謝府尹大老爺。請大老爺儘管問,但凡民女知道的,一定如實回答。”
馮邰道:“你與罪婦黃氏在鄉間生活時,是否有一位年長的男子時常照顧你們母女?”
黃莧莧道:“回府尹大老爺話,外祖過世後,隻有我們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尤其我娘心智不明,同村的阿爺阿奶、伯伯嬸嬸姨姨們一向多有照顧我們,民女算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不知大老爺所指哪位?”
馮邰道:“那男子非你們村中人,但與你外祖父有交情,若按輩分,你當稱他一聲叔爺。你親祖父害怕你身世泄露,不敢多關照你們母女,隻是偶爾偷偷送些東西。你們能安然生活在鄉間,無惡徒侵擾,卻要托賴你的這位叔爺多年關照。你能否將他的姓名告知本府?”
黃莧莧垂著頭道:“不知大老爺從哪裡聽來這樣的謠言,民女從不曉得有這麼個人呀。鄉裡人都愛說閒話,想是彆人瞎編的。”
馮邰仍是溫和地道:“或你不知他的全名也無妨。仔細看看這公堂上的人,那位叔爺是否在其中?”
黃莧莧抬頭左右看了一看,搖頭:“回府尹大老爺的話,民女真不知道有什麼叔爺,怎麼認呢。大老爺若覺得民女撒謊,就動板子吧。”
馮邰再問:“這些人中,也沒有你從小見過,常常見到的人?”
黃莧莧道:“大老爺說的小,是多小?民女家離大路近,從出生起見過的人多了去了。若都記得,可成神童了。然而我笨,愛忘事。要說認得,這公堂上,民女之前見過,並認得的人挺多的。”又一一掃視眾人,“張大人,我認得。謝大人,我認得。還有這邊的幾位大人、差爺,我也認得。府尹大老爺,我更認得了。都是之前見過的呀。”
她望著馮邰,眼中閃動一抹挑釁。
但,她沒等到自以為會有的喝斥。
馮邰隻用讓她很不好受的高高在上並憐憫的目光注視著她:“本府需告訴你,你的這位叔爺,雖然從小到大都照顧你們母女,卻也殺了你娘。你再看看周圍,他是否在公堂上?”
黃莧莧張大了眼,身體搖晃了一下。她像踩進了爛泥塘,眼前一陣陣發虛。
“沒有。”她拚命吸氣,指甲狠狠掐著掌心,憋住眼中湧出的模糊,硬住變調的聲音,“沒有!民女不知道什麼叔爺!我以前隻有我娘一個親人,現在隻有自個兒一個人!沒什麼叔爺!”
沒有!都是假的!
都是騙人的!
“大人既已拿到證據,何必為難一個孩子。”陳久長長歎了一口氣,視線平直望向堂上,“我認。”
張屏跨上前一步:“劉媽媽和徐添寶,要用什麼藥解毒?”
陳久瞥了他一眼:“拿紙筆。”
“不必。”京兆府的捕快道,“你說,自有人記下。”
陳久眼中閃過一絲嘲諷,報出一串藥名,又譏笑地微挑起嘴角。
“放心,不會有假。我沒打算殺他們,否則,人早死了,哪能喝點醋就延了命。即便我不說,以閔老頭的能耐,遲早也能配出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