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冉青這才想起那天在萬立非臨時離開說的客套話。
鄭霆聲在乎一頓飯嗎?
當然不。
他想吃飯,錦城的達官貴人可以手捧請帖一步三叩地走到鄭家的半山彆墅裡請。
更彆提林冉青這一頓隨口約下的飯局。
林冉青撩起頭發,把稍長的發尾紮了個小辮,走到窗台,順手提起米黃色的長嘴灑水壺。
他一邊走,一邊指尖翻飛,打了一串字,又匆匆刪掉。
嬌嫩的花朵隨風盈盈擺枝。
這些花兒是林冉青的寶貝,為了它們,林冉青還特意在小公寓的花園裡建了一個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玻璃花房。
手機沒有再傳來消息。
林冉青澆完了花,才重新打開手機。
[林冉青:當然不是,下次……]
他斟酌片刻,又刪掉了後半句。
[林冉青:當然不是,什麼時候鄭生有空,我隨時恭候。]
簡單又客氣的回答。
倒叫人有些氣餒。
鄭霆聲把手機關上,放在桌上。
坐在他身邊的顏沐錚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鄭霆聲的手機,給鄭霆聲的杯子裡添了一點酒,“霆聲哥?是公司出什麼事了嗎?”
顧成斜睨鄭霆聲若有所思的表情,笑著放下酒杯,“彆擔心了,你霆聲哥看起來心情不錯,今個兒這酒是喝對了。”
“就你會說話。”鄭霆聲接過顏沐錚手上的酒輕微搖晃,“這麼多酒還堵不上你的嘴?”
“好好好,我不說話,喝酒,喝酒!”顧成再次舉杯。
喝了幾輪,其他人都喝得醉醺醺,唯獨鄭霆聲和顧成還是麵不改色。
顧成是酒量好,鄭霆聲純屬是沒喝幾杯。
“沐錚啊。”顧成轉身跟顏沐錚碰了一杯,環顧一圈不省人事的二代們,翹起二郎腿,“剛才那個人,叫林冉青?”
顏沐錚猛地清醒過來,他和顧成更熟,明白顧成的脾性,頓時瞪大眼睛,不滿地撇嘴,“顧成哥,他是林家的私生子,不配跟你一起玩的。”
“那有什麼關係,我看他人蠻好的。”顧成笑著給鄭霆聲倒酒,“霆聲你說對不對?”
鄭霆聲將酒杯貼在下巴邊沿,審視地看了眼顧成,“彆玩。”
多年發小,顧成瞬間就明白了鄭霆聲的意思,饒有意味地盯著酒杯裡透明的冰塊,“那就交朋友,我這個人呢,就喜歡交朋友,沐錚,下次你們來我家的酒店,把他也帶上。”
“我們不熟!”顏沐錚拗不過顧成,氣得灌了一杯酒,“林家的人你們不也認識,我就跟妙韻、湖昀玩得好,那個人,我可叫不來。”
“是嗎?”
顧成若有所思地凝視顏沐錚的桃花眼,那是一雙極美的桃花眼,隻是主人閱曆不深,眼神中還有些許青春懵懂和少年的天真惡意。
但若是換成另一個人,那雙眼睛,便稱得上完美無缺了。
“你們可彆被他的臉騙了。”顏沐錚狂灌幾杯,臉頰緋紅,“妙韻跟我說過了,那家夥,天天在他爸麵前裝可憐博同情,連帶他那個瘋瘋癲癲的媽,都是為了錢才留下的,這樣的人,怎麼配和你們一起玩?”
顧成暗叫不妙,扭頭觀察鄭霆聲的表情。
老友麵上不顯山不漏水,隻是酒也不喝了,正經嚴肅地看著顏沐錚。
顏沐錚還想說下去,被鄭霆聲一看,滿腦子的糊塗賬瞬間清醒。
他可憐兮兮地低下頭,“霆聲哥,我,我……”
“流言而已。”鄭霆聲雙腿交疊,眸深似夜,“我不也是嗎?”
比起林冉青這種私生子的流言蜚語,關於鄭霆聲和鄭家的緋聞,才更讓人咋舌。
顏沐錚瞪大眼睛,好一會兒,才囁嚅地擠出幾個字,“你和他,怎麼會一樣……”
鄭霆聲神色不變,一口烈酒下肚,“都是人,有什麼不同?”
林冉青上床的時候才收到鄭霆聲的回複。
想來對方是已經回家了,才有空回消息。
[鄭霆聲:正月初十。]
林冉青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鄭霆聲說的是他什麼時候有空。
正好這一天是萬立非開工的第一天,為了迎個好年,這一天萬立非集體準時下班。
雖然有點疑惑為什麼鄭霆聲選的日子這麼巧,但林冉青也有些慶幸,至少不會因為自己加班而突然爽約了。
[林冉青:那下班之後?]
[鄭霆聲:我去接你。]
林冉青正想跟鄭霆聲說一聲,叫上方董和方少澄,順便一起還了人情,手機又“咚咚”兩聲,收到新的消息。
[鄭霆聲:今天你也累了,好好休息,晚安。]
時鐘正好走向十二點。
林冉青不知要回複什麼。
退回微信界麵,一個個小紅點充斥在眼前。
林冉青沒去數,隨隨便便一滑,也有十幾二十條消息。
不用去看,大多數都是發晚安的信息。
不知道為什麼,很多人似乎都篤定了,隻要堅定不移地給一個人發晚安,就會得到對方的垂青。
林冉青一條條點掉小紅點,誰也沒回複。
隻是滑到最上麵,看到鄭霆聲的消息,遲疑半晌,最終還是出於禮貌打了兩個字。
[林冉青:晚安。]
*
錦城人對於春節是無比重視的。
在這個充斥著地緣關係的城市,每到春節,開祠堂拜祖宗都是常有的事。
林家也是如此。
大年初一,林家的小輩必須在祠堂燒香祭祖,回來之後,還要向林老爺和生母行三拜九叩的大禮。
林冉青作為私生子,倒是不用做這些事情。
隻是蘇曼必須跟幾個太太一一敬茶,走了一圈,顫顫巍巍地受到不少白眼。
林冉青低眉站在旁邊,等母親敬完最後一杯,雙手攙過母親的手臂,扶著母親走到門口站著。
“新年來財,闔家團圓。”林老爺滿意地看著自己這一大家子,“都上來領壓歲錢吧。”
年紀大點的晚輩們沒什麼情緒,笑意盈盈地謝過父親。
年輕點的就活潑許多,尤其是最近剛被停了卡的林妙韻,拉著一個直打哈欠的男人走到林老爺麵前,“爸爸新年快樂,祝爸爸歲歲吉祥,事事順心!”
“好好好。”林老爺笑眯眯地給了林妙韻一封鼓鼓的大紅包。
林妙韻一捏,大概就知道裡麵有多少,臉上如花般璀璨。
她趕緊又扯了一下身邊的男人,捏起嗓子嬌嬌軟軟地說:“湖昀哥哥的子公司今年可做了一個大單,爸爸,他這麼努力,你不多獎勵他一點啊?”
林家這倆姐弟都是四房太太生的,林湖昀隻比林冉青小了幾個月,前年剛進林氏的子公司,林妙韻年紀更小,今年才十八歲,是林老爺的最後一個孩子。
兩人一個伶俐討巧,一個雖然平常懶怠,但意外的每件事都做的不錯,所以深得林老爺喜歡。
“既然這樣,那過完年,湖昀就跟我來總公司,多曆練曆練。”
林老爺樂嗬嗬地說完,所有人臉色大變,就連最鎮定的大房子女們也不禁露出提防的神色。
林氏總公司可不比那些開來玩玩的子公司,多少利益關係都在其中,過去幾年,林老爺體力不濟,公司就由大房掌握著,二房三房不過領個分紅,現在突然來個林湖昀,豈不是要跟他們爭家產?!
“謝謝爸爸!”林妙韻歡喜地跪坐在林老爺膝下,全然不顧其他人浸了血的眼神。
林湖昀撓撓頭,也很是歡喜地點頭,“謝謝爸。”
林冉青笑看他們父慈子孝的“溫馨”場麵,兩手握緊母親冰涼的手。
蘇曼恍惚地轉向兒子,溫柔笑笑。
他們就像兩隻自由翱翔的雀鳥,誤入了這滿是荊棘的花叢中,掙紮不出,也嚎叫不能。
可林老爺不會放過他們。
“冉青。”那個令人厭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林冉青轉頭直視林老爺蒼老的臉。
眾人的視線再次落在他身上。
不得不說,林冉青繼承了母親的美貌,也比他的母親要美得多。
蘇曼來林家時,沒多少年,就有點神誌不清,可如今的林冉青,還是青春正盛的樣子。
他就是花圃裡開得最好的花,美豔,卻帶刺。
“你也跪。”林老爺不懷好意地指著托盤裡的紅包,“給你備了。”
剛才還對林湖昀虎視眈眈的人們,瞬間將充滿攻擊性的眼神投向林冉青。
跪父親母親,說吉利話拿壓歲錢,是婚生子才有的“殊榮”。
如果林冉青也可以,那他們辛辛苦苦這麼多年,算什麼。
蘇曼的指甲狠狠紮進林冉青的血肉中。
林冉青忍痛咽下苦楚,一手覆在蘇曼冰涼的手背上,眼神溫柔又堅毅。
蘇曼這才驚醒,慌張地抬起手,才發現兒子的手臂已經通紅一片。
“沒事的。”林冉青輕聲安慰她,用袖子掩住傷痕,大大方方地走到林老爺麵前。
跪下,扣頭。
林老爺拿過紅包,撕開封口,矚目的紅色紙鈔,紛紛揚揚地飄到林冉青的身上。
他跪著,卻挺直了脊背。
不卑不亢的表情,看得人心情不適。
“起來吧。”
“謝謝老爺。”
林冉青起身點頭,轉身就走。
他的鞋子踩過紅色的鈔票,然後又彎腰撿了起來,緩緩回頭,“壓歲錢我就不收了,謝謝老爺好意。”
他路過舉著托盤的傭人身邊,紅色的鈔票順著手指落在托盤上。
青年的聲音淡漠又冰冷,“祝老爺,年年有今朝。”
林老爺的臉色變了又變,可瞥到林冉青身邊戰栗恐慌的蘇曼,又揚起一個張狂的笑。
“無妨,也就三天時間,”林老爺滿不在乎地飲了一口茶,“帶著你母親,好好玩。”
就像當年放任蘇曼離開錦城一樣,這一次,林老爺也有足夠的自信。
雀鳥,終究是要回巢的。
林冉青扶著母親,沒有回頭。
他把外套搭在蘇曼的身上,手臂環過母親顫抖的雙肩,踏出了林宅的大門。
“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