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老公,你說句話呀!”男人瘋狂地搖晃著床上的另一個男人,而被他晃醒的當事人看見氣勢洶洶的李美麗,咽了口口水,抓緊了被子一角。
李美麗步步逼近,短短的幾米,她走得很慢。
“老公?誰是你老公?”她掀起了整張被子扔到一旁,兩個赤條條的男人肌膚交纏,實在有些辣眼,李美麗不由轉開了目光,想到自己在監控裡看到的畫麵,她又強迫自己將頭轉了過來,瞪著曾同床共枕過多年的丈夫。
聲音顫抖著,有些不敢置信:“在我們未來的婚房,你就這樣背叛我!”
李美麗壓下聲音裡最後的希冀,神情決絕仿佛不再期待男人的任何回答。
鏡頭後的導演皺了皺眉頭。
對戲的男主以為她會歇斯底裡地演這段捉奸,正醞釀好要怎麼演出一個懦弱討嫌的丈夫呢,沒想到李美麗會放個啞炮。他也隨機應變,擰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鏡頭對準了他腿上瞬間出現的紅印還有被揪掉的兩根腿毛。
“老婆,寶寶,”他打起了感情牌,“你聽我解釋。”壯漢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聲音裡還帶著哽咽——疼的。
躲在他身後的瘦小男人聽到他說老婆的時候本能抬頭,意識到不是叫自己之後哀怨地看了李美麗一眼。
“好!這小眼神,帶勁!”導演讚賞地打量著,心想下次演受還叫他來,對著李美麗這張臉,還能演出哀怨,這演技,絕。
李美麗生硬地擠出一個笑,自嘲地說:“真感謝你,還記得誰是你的老婆。我和你這麼多年,從無到有,這十年的相濡以沫,終究是錯付了。”
她說著說著跑出了畫,場控表情複雜,他隻布置了臥室啊。
導演好像猜到了她要乾嘛,沒有打斷。
於是鏡頭跟著李美麗到了客廳,這是一間臨時租用的自建房,這樣的農民房比搭棚子還要省錢,按道理,每個出境的場景都要精心布置,看似隨意實則用心,但是女主李美麗卻跑到老式開門的小玻璃窗下,跪在水泥地上演她的下一場戲。
她吐出一口血,場控兼場務驚訝地翻著材料包,李美麗向來是自己化妝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偷拿了血包。
等下,拿了幾個啊,怎麼少這麼多?他懷疑人生中。
李美麗的血噴在老舊的生鏽插栓上,這個屋子很大很破,綠色窗戶旁邊還有幾個竹編的筐。好像感覺不到竹子會劃傷自己的手指一樣,她不停地摩挲著。
“我們的婚房,我們的家。我們沒有錢。所以婚房甚至隻裝修到臥室,”鏡頭給水泥地一個特寫,“但是,你在我選的床單上,和彆的男人……和男人!”女人仿佛說不下去,她發瘋一樣地開始捶胸頓足,又在地上打滾撞牆,身上的血包一個個破裂,前胸後背都是紅色的液體。好好一個倫理劇搞得像僵屍片。
場務苦笑,作吧,誰還作得過你,我的血包啊,很貴的。
男主的臉氣得發青,他聽導演講過戲的,雖然人設不好但是戲份重,他又有女主搭又有男老婆,妥妥的一番,現在好了,女主一爆發,誰還在乎沒穿衣服的他。
導演倒是很開心,他就說,李美麗要是不鬨點什麼出來,那還算李美麗嗎?
“卡。很好,下場繼續自由發揮哈。”導演暗自點頭,又省一筆編劇費,下次還請李美麗。
和拍正經戲的演員不同,李美麗是一名非科班出身的短劇演員,她不怕編劇臨時改戲給飛頁,因為拍短劇甚至可以沒有劇本,比如說今天的戲份,就是導演看了社會新聞之後臨時組出來的局,連拍攝到演員不到十萬的成本,恨不得攝影機也不要直接用手機拍,其實也確實可以,隻是攝影兼場務兼場控是他侄子,所以乾脆“專業”一些。
現拍現結,李美麗的銀行卡收到了一筆三千塊的彙款,她們先放出前三集,剩下的下次看評論反饋再來拍,反正也沒錢請編劇。
李美麗拍拍屁股走人,不去管原地暗自悲傷的男主,她該接下一份單了。
夜晚的酒吧炫目惑人,舞池裡是扭來扭去的男男女女,各種香水的氣味混雜其實並不好聞,但是李美麗已經習慣了。
她捂住耳朵靠近DJ:“下首歌,放我的。”
DJ摘下他的連線耳機:“你說什麼!”
李美麗又扯著嗓子重複了一遍:“我的!我的!下一首!”
“聽到了,我又沒聾。”DJ威哥翻了個白眼,開始切歌。
舞廳暗下,藍色燈光打在李美麗身上,她穿著一條銀色珠光的緊身裙,裙子上的亮片隨著燈光的變換而閃爍著不同的顏色。
“為你封了國境,為你赦了罪”她戴著半張麵具,歌聲經過粗糙的擴音喇叭再由話筒傳來,多了幾分沙啞,“為你撤了曆史記載……”
唱到興起,她扔掉喇叭哼著副歌,右腳的高跟鞋也輕輕踢到台下,足尖在台上一點一點,撿到高跟的觀眾瘋狂起哄:“跳一個,跳一個!”
李美麗也不忸怩,拋出一個飛吻,赤腳走到酒吧鋼管旁邊,音樂切換,熱辣的音樂中,她自信朝觀眾wink。酒吧的台子就這麼大,觀眾仿佛感覺自己能觸手摸到她,甚至有人激動地吹起了口哨。
又唱又跳,李美麗退場的時候已經出了一身的汗,亮片裙緊緊地貼著她的肌膚,更讓人浮想聯翩。她走出巷子,酒吧的燈牌在黑夜中閃著七彩的光:“再見,Match。”她念出酒吧的名字,又再一次送出一枚香吻。燈光讓人炫目,連帶著她不和諧的五官,也有著驚人的魅力。
夏夜的空氣悶熱,她整理了一下胸前堆疊的布料,嗅了嗅卷發是否有殘留的紙醉金迷的氣息,身姿搖曳地上了自己那輛小小的紅色甲殼蟲,等車開到市區某高檔小區,從車上下來的就是齊劉海、黑框眼鏡,穿著條紋t恤和黑色牛仔褲,踏著板鞋的喬乘月了。
路燈熒熒亮著,喬乘月將托特包裡那一大包戰袍塞得更嚴實些,從地下車庫出來時已經是半夜了,她腳步輕快,看起來不過是尋常的大學女生。
“你去哪兒了?”幽幽的聲音從沙發傳來,嚇了喬乘月一大跳。
還好我換了衣服,她心想。
原本搬出來住之後,她的大平層不應該再有其他人的,但是,哥哥好像抽風一樣,總是偷偷跑來看她。有的時候喬乘月睡得迷迷糊糊,都隱約感覺有目光在注視,打開燈,果然是程喬晏這個瘋子。
鑰匙掉在玄關鐵盤發出清脆的聲響,喬乘月打開燈,陰惻惻在黑暗中等待不知多久的哥哥又變回了熟悉的模樣。
“哥,你什麼時候來的,也不說一聲。”她柔聲說話的時候總像在撒嬌,尾音像一個個鉤子,雙臂環繞著哥哥的肩膀,全然是依賴的樣子。
程喬晏想,總是這樣,他永遠沒辦法真的生氣。
沙發旁的櫃子邊緣掛著《記憶的永恒》同款扭曲時鐘,“淩晨兩點,喬乘月。”
被點名的女孩睜著懵懂的雙眼,思考應該怎麼解釋。
程喬晏不錯一瞬地盯著她,他的眼睛像是草原上的狼一樣閃著幽光:“哪裡來的亮片?”
糟糕,眼影沒卸乾淨。
喬乘月心跳驟然加速,她撒謊的時候眼睛總是轉很快,還好解決問題最好的辦法從來不是回答。
“那你又希望聽到什麼回答呢?”於是她同樣坐在沙發上,低頭不讓哥哥看見自己的臉。
程喬晏看不到她狡黠的神情,看不到她思考時緊張的臉色。
他隻是感受著,不知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喬乘月想讓他忘記自己淩晨才回的事實,想打破這種無人敢問無人敢答的、暴風雨前的寧靜。
在程喬晏看不到的地方,她狠狠擰了自己一把——難怪今天的男主能馬上落淚,這招果然很有用。
程喬晏仿佛感覺到身側的空氣都變得潮濕了,少女低聲的啜泣讓他回神。
我是來關心妹妹的,他想,隻是臉上克製不住地,甚至還帶著愧疚般的發燙。
他站起身,不敢再問為什麼,還有什麼呢,是妹妹發的動態還不夠清楚嗎?他像個私生飯一樣,偷偷關注著妹妹的每一個網絡賬號。按照她昨天發的動態,今天應該是和朋友們聚餐吧,是誰讓她呆到這麼晚呢,又是誰讓她流淚呢?
真該死啊,那個讓妹妹難過的人。程喬晏回憶著她們的合影,一一排除照片裡的男人。
萬籟俱寂中,喬乘月長出一口氣,又混過去一次,果然不解釋的話,這家夥就會自己解決呢。
她說話的時候還帶著哭過後的沙啞:“哥哥晚安,我先去洗澡睡覺了。”
喬乘月狀似低落地緩緩走進自己的臥室,實則一進門就開始愉悅地泡澡哼小曲,險些被抓包的事情並沒在她心上留下哪怕一點痕跡。
她揮一揮衣袖,留給程喬晏的,是精神世界的滿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