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絲線在空氣中遊走,時不時勒死一隻飛蟲。
即使夏日炎炎,霧氣中的車站城堡依然冷得出奇,溫度比淵井口還要低。
整座車站呈蛛網狀放射,“列車”管道懸浮於半空中,仿佛一排透明的卵鞘。
無數沒有頭顱或者缺失部件的列車員衣冠楚楚,仿照人類的模樣在站台網絡中漫步,和需要乘車的“客人”們擦肩而過。
“候車大廳”形似一隻倒扣的蜂巢,吞吐著數量龐大的客人。客人們既有人類也有明顯不像人類的存在。
人群來去匆匆,隻有極少數扭曲的家夥視線遊移,好似獵食中的野獸。
嘀嘟,嘀嘟。
遊走的絲線開始變色,少部分由紅轉綠。看到這樣的變化,不少遊客麵露喜色,用最快的速度走入大廳。
一位梳著單馬尾的粉毛少女趁機混入人群,她拎著一隻沉重的手提箱,用口罩與圍巾遮擋住嘴巴和臉部皮膚。
她穿著長袖、長褲,箱子裡裝著一支拆分好的狙擊,兩把同型號手.槍,秘銀短劍和一把隨時可以組裝在長杆上的符文刀。
當然她最愛的武器還是手指上套著的金屬拳套——這玩意舞起來虎虎生風還很難被超能力偏斜,不會在毆打異怪時轟隆爆開。
林琅摸了摸胸口的錄取信,這枚珍貴的護身符正夾在薄薄的兩張淵金卡片中間。
這樣做能有效地豁免輕度的異常滲透。
畢竟桃李學院的錄取信在發出前都有主教進行聖化或者說附魔,在短時間內可以視為防禦型奇物。
“嘶……”
腐蝕性的霧氣拂在臉上,林琅忍不住皺了皺眉。
她敢擅自脫離人類靈魂戰線,轉投光輝教會下屬的桃李學院,事先當然做過許多調查。
這座長河市車站是教會與異噬之蛇教團為了“共同開發”附近50公裡以內的淵井而花了極大代價強行穩定的地塊,說是盛華安全度前三的車站也不為過。
如果連異噬之蛇和光輝教會這樣的龐大組織都對產業失去了絕對掌控力,不得不在各個方麵進行戰略收縮……要真是這樣,人類的未來可不剩幾年了。
林琅謹慎地停在候車室邊緣,仰頭凝望站台管道內的列車。
透明管道中充滿了焦黃色的油脂,這一般昭示著列車的狀態很飽足,不會隨意進食。
當然了,《異常需知》手冊中的第一條就是【不要用常理揣度異常,規則總會時刻變化】。
她將視線投注到半空中懸掛的巨型表盤,金屬時針正穩穩落在第一格。
候車室的座位螺旋放射,在極近的距離表現成密集排布的方形陣列。
詭異之物不斷扭曲,垃圾處理桶中湧動著斷肢殘臂,將通往售票大廳的走廊圍得密密實實,根本無法輕易靠近。
林琅深吸一口氣,握住了脖子上懸掛的帕斯特測定儀。
320點,比想象中好一些。
這樣的數值很容易受到輻射傷害,但比起500點的危險線——咦?
天藍色眼眸劇烈收縮,瞳孔中倒映的數值在不斷降低。
210
190
100
30……
一縷清新的香味縈繞鼻尖,林琅猛地回過頭。
黑色的發絲隨風飛揚,一位麵帶笑容的少女與她擦肩而過。
嘟嘟,嘟嘟。
拉杆箱發出清脆的滾動聲,她前進的步幅像小鹿一樣輕快。
林琅屏住呼吸,注視著忽然闖入視野的奇異存在。
那種恬淡的笑容——真的是現實人類會在車站裡做出的表情嗎?
她出生於西部中的無主之地,隻在古早畫報中看到模特露出過這樣安心又放鬆的表情。
眼前的女孩穿著寬鬆的米色長裙,胸前的淺紫色蝴蝶結起起伏伏。
她右手拖著一隻拉杆箱,就連拉杆箱移動的聲音也輕飄飄的,能在肉質地板上發出悅耳的脆響。
比起陡然安靜的帕斯特儀,此刻整個車站都沾染了這位少女的安寧。
她就像一抹鮮明的橙色,在行走間侵染了自我的色彩。周圍各種各樣的怪異…不論是員工、活體奇物還是客人,都如同流水碰上礁石,自然而然地避讓、散開。
多麼奇異的少女啊,她比異常還要異常。
林琅看過不少魔性美貌、甚至驅動荷爾蒙的超能力。這位黑發少女隻能說中上之姿,並不算奪人心魄。
可唯有【出塵】才能形容那副溫暖恬靜的神情,和仿佛漫步在田園中的輕鬆姿態。
滴——
帕斯特儀發出清脆的異常值提示音。
林琅連忙看向表盤,瞳孔劇烈收縮。
【0】
什麼……鬼?
0和1看上去隻有1的差距,可實際意義天差地彆。
人類靈魂戰線的前輩們可以輕鬆搭建出帕斯特值5以下的臨時安全住所,可0這種數值隻可能存在於瘋狂科學家壕無人性的淨土實驗室裡!
眼前的少女到底是何許人也,不,她肯定不是人類吧!
林琅猶豫片刻,緩緩跟上這位奇異的少女:
在這座充滿怪異的車站裡,黑發女孩就像是陽光下的薔薇花,時刻散發著強烈的吸引力。
她身上湧動的“安全感”如此奇異,如同枯黃的花園裡突然出現一隻穿戴整齊,手裡拿著懷表的兔子。
人隻要還有一點好奇心就完全控製不住追逐的本能。
噠噠、啪嗒。
兩人先後穿過懸空的回廊,踏入幾丁質外殼裡的售票大廳。
麵前一共有兩處售票地點,一處是附帶員工的售票窗口,一處是放在角落的自動售票機。
林琅放慢腳步,看著那位少女在觀察幾秒後走向自動售票機。
在無主之地隻有自動售票機,沒有人工售票窗口。
某些站台的售票機可以歸類為奇物,更多的售票機隻能算是機械體異常。
售票機的規則很簡單,向投幣窗口投入一枚硬幣,然後在地圖上點選想去的目標地點。
可以是任何組織的私鑄幣,也可以是紀念幣、赤銅幣、秘銀幣、淵金幣甚至某些硬幣樣式的奇物。
在售票機正常運作的時候,它會以某種規則衡量你投入的錢幣與距離的價值。當價值合適或者遠遠超過的時候,它將吐出一枚車票。
相反,但它覺得你投入的錢幣不夠時,則會隨機抽取你的一部分價值。
可能是你擁有的任何東西。
金錢、健康,甚至運氣、才能之類的概念。
林琅咽了咽口水,她看了一眼旁邊的售票窗口,在仔細思考過前輩們的建議後毅然決然地排到了黑發少女身後。
【生命偏似性越高的異常往往越危險。】是探索者手冊第三頁的經驗之談。
哪怕關於異常最廣為認知的經驗就是【不要以正常的思路揣摩異常】,她也不願意和掛著滲人微笑的半男半女售票員搭話。
他連工作服都是半邊褲子半邊裙子,仿佛是用劈成兩半的廁所標誌拚出來的。
林琅摸了摸口袋裡的秘銀幣,這枚硬幣的價值略微超過聯合都市的票價,應該不會觸發懲罰規則。
實在不行包裡還有一枚保命用的淵金幣,對著售票機投入那個的話,連失控風險都可以暫時規避。
“同學。”
“......”在、她在叫我?林琅渾身僵硬地握緊拳頭。
“同學~”陳曉嬡轉過身,衝著身後那位梳著馬尾辮的女孩友善地笑笑:“你也是去聯合都市上學的嗎?”
“是,您是?”
林琅下意識地想拉開距離,可是看著少女友好的表情,她實在做不出一個後空翻跳出兩米遠的事。
何況能讓帕斯特值強製歸零的超能力聞所未聞,如果她真是人類,恐怕是光輝教會的大人物吧。
陳曉嬡端詳著粉毛少女板起的小臉,感覺她好像一隻大倉鼠~
這位姐妹身高比她高出幾公分,站著有種活潑體育生?的安全感。就是衣服穿得有點多,六月份還要裹條圍巾。
不過這也算赤星人的傳統喜好,他們可能比藍星人更怕冷。
大家都喜歡穿長袖、長褲、長靴,從春天穿到冬天。反倒是長裙和涼鞋比較難買,還得靠養母和學校定製。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她從包裡拿出一枚通用幣往售票機裡塞。“太好了~我叫陳曉嬡,是桃李大學今年的新生,你也是桃李大學的新生吧?”
“嗯……我叫林琅。”新生?桃李學院有這麼厲害的新人嗎?!
林琅看著她投幣的動作出神,幾秒後才趕緊伸手去擋投幣口:“等等,你這個是通用幣——”
“對啊,上麵寫了限投一枚?”陳曉嬡無辜地眨眨眼睛。
她之前沒有買過高鐵票,不過這個販賣機和藍星地鐵的售票機完全一樣,選完站台直接顯示1塊錢。
咚咚。
出票口哢哢吐出一枚印好的車票,兩側都有金色線條。
一等座 7車廂6排A(靠窗)
陳曉嬡看了眼車票,從錢包裡抽出自己的票據核對。母親預定的車票是一等座7車廂6排B,預定時間應該差得很遠,沒想到剛好靠在一起。
一等票隻需要一塊錢,看來長河市政府對交通係統的補貼力度真的超大。
她抖了一下車票,順手遞給剛見麵的新同學:“這裡的車票隻需要1塊錢,我請你~”
林琅難以置信地接過車票,對著光線查看上麵象征【安全保證】的金色符文。
一等票都是需要提供淵金或者奇物才會產生的,剛剛她丟的錢幣恐怕是一枚貌似通用幣的奇物。
她咽了口口水,不太敢收下車票:“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應該沒問題,不用錄身份證的。我們先進站吧?”陳曉嬡微微一笑,拉起箱子走向檢票口。
簌簌,簌簌。
林琅在躍動的血線中仰起頭,周圍的一切像被少女轉身的動作按下播放按鈕。
透明管道發出隆隆巨響——“玻璃”打開,卵殼般的車廂逐漸褪去血色,在空氣中凝固出鏽蝕的車廂。
那些鐵鏽質感的斑紋片片剝落,如落雪消融,蝕刻出一朵朵充滿韻味的花卉紋路。
嘟嘟。
車輛進站,旅客請在黃線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