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色簾幕沉甸甸地墜在地上,讓臥室籠罩在不詳的光暈中。
濃鬱的深紅色由窗簾蔓延至正中心的棺形“拔步床”,四隻純金鑄就的利爪死死嵌在六芒星地毯的上下左右,將床幃高高拱起。
沙沙......占地麵積超過15平米的巨床中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隨即是咕嚕咕嚕的氣泡音。
一股又一股的黑色粘稠物在被麵下湧動,散發出汙濁的氣味,勾勒出軀乾粗淺的輪廓。
那大概是一位…半位女主人,她的頭頸深深陷入枕頭,下顎在紫光燈下不斷融化又重新凝固。
女主人的半張麵孔如同融化的蠟燭,隻剩左耳、左眼與連帶肩膀的左臂還算完整。
液體潺潺流動,一滴一滴浸透地毯中的凹槽。
從床鋪到大門的這一段距離沒有擺放任何東西,所有家具都貼牆安置,整個臥室顯得異常空曠。
房間裡很是安靜,卻有足足六位來訪者。
這六位來訪者一字排開,除了一位臉色青白,體型瘦削的風衣男子,其他人全都從頭到腳裹在灰黑色長袍中,隻漏出一雙眼睛。
他們和家具一樣貼牆站立,腳尖微微踮起,好似腳跟落下後會發生十分危險的事情。
瘦削的男人吐了口氣,用陰沉的眼神看向床上的陳雲舒。
他用兩根手指抵在鼻梁上,推了推無形的鏡框。
“聖女大人,還請您認真回複教主的質詢——好歹是極其稀有的超能力者,她的骨骼、皮膚、血肉擁有鑄造奇物甚至聖器的資質。您竟然擅自置換出去,還隻換了區區兩噸淵金?”
他的表情、動作與語氣充滿了諷刺和些許意味不明的憐憫。
床上的軀體抖動了一下,發出大塊油脂蠕動的水聲。
女人的聲音虛弱而柔和,在床鋪上呢喃道:“那孩子還在進化呢,她是……特彆的,留在我們這裡、她無法發揮出全部潛質。光輝教會看中的……從來不會放棄,能換來一些東西已經很好了,不要貪心。”
嘖。
光輝教會?倒真是強大而超然的組織。
男人有些諷刺地笑了。
但他們背後的【神明】極端“守序”,連帶組織成員也深受其害。
根據三十年前簽訂的盟約,長河市處於異噬之蛇教團的勢力範圍,教團對勢力範圍內的區塊擁有充分自主權。
那東西的第一發現地是長河市,第一發現人是教團的員工,從一開始就是教團的所有物。
從現在的置換條件來看,恐怕光輝教會也並不多重視一兩件稀有素材,一切都是聖女自作主張……
“聖女大人,您想太多了。”
他不再壓抑嘲諷的語氣:“不過是一個比較稀有的侵蝕類超能力持有者,教會不可能為此翻臉。再說了,如果她真的能像您妄想的那樣無限進化——我們更應該現在就全力抹除她。”
男人往前逼近兩步,主動走進液體的濺射範圍。
能力者都知道,越是稀有的超能力越難進化,甚至不存在對應的高階能力。
直接作用於身體的超能力比如肌肉特化,通過日常鍛煉和飲食調整就能做到緩慢強化。
相反,像【無視怪異】這種表征的超能力……鬼曉得還能不能進化。
與其讓一個會被一發子彈帶走的女孩繼續持有,不如把她製作成對應屬性的奇物。
理論上可以繼續等待,等她進化出更加強大的能力再收割,可那樣成功率太渺茫也太危險。
即便僥幸成功,還得提防光輝教會那樣的龐然大物撕破臉皮,教團可不會做這樣的虧本生意。
床上的人形沉默下來。
幾秒後,她蠕動著來到床鋪邊緣,粘著神經的眼球從眼眶中探出,俯視迫近的男人。
“蛇眼,那孩子已經被我交易給光輝教會,你最好不要再打她的主意。”
“不然呢?”男人緊盯著浮動的眼球,手指微微曲起。
“我等……應該相信命運。”
溫柔,異常溫柔的聲音從心底響起,擴散出一陣陣漣漪。
【命運】
言靈在大腦中烙下滾燙的印記,男子喉頭一甜。
咯、他咬緊牙關後退半步,忽然深吸一口氣,將氣息推進到喉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爆發出強烈的音波:“聖女大人,既然您相信命運,請把恩賜之子交給我們吧——您還妄想著用那玩意來固化恩賜之子的狀態嗎?沒用沒用沒用,恩賜之子自誕生起就是、咕啊!”
一條又一條觸手從黑團中嗖嗖彈出,“被子”上浮起一陣滲人的紅光,這些觸須死死擰住男人的脖子和肩膀,將他拉伸至半空。
男人奮力掙紮著,而其他人就像死了一樣貼緊牆壁,一動不動。
陳雲舒抬起破碎的左手,一根斷指虛點在蛇眼的額頭中間。
她一字一頓地說道:“不許碰我的孩子,我會徹底地.吞噬你。”
這裡沒有人攜帶帕斯特儀,不然嘀嘀嘀的噪音一定會刺破耳膜。
氣氛壓抑到極致,男人蒼白的臉頰邊有一顆兩顆油脂融化般滴落。
十幾秒後,他滑脫的鼻子忽然往上挪了挪,主動嵌合到了適當的位置,讓嘴巴詭異地齜起牙齒。
“哎呀我尊貴的聖女大人,您還活著,誰敢擅動恩賜之子呢~彆太緊張。”
他嬉皮笑臉地笑著,任由觸手繼續收緊,手指暗中抵住掌心的符文。
“向我發誓,蛇眼。說,你不會傷害我的孩子。”女人的眼球泛起不規則的發光碎片,如同萬花筒般螺旋放射。
男人齜牙咧嘴。“咳、我當然,不敢傷害神的、子嗣。”
“我還有一個孩子。”
“......”蛇眼嘴唇微張,仿佛正要說話。
他用指甲劃破指腹,向異噬之蛇悄然祈禱,與“神”建立似有若無的聯係。
哢吧。
不諧的音符像剪刀一樣切斷了聯線,舌尖頓時一甜。
“唔噗!”蛇眼瞬間噴出一口鮮血。於此同時,他脖子上的觸手也觸電般縮了回去,在被子底下滋滋抖動。
可惡……
蛇眼吞下嘴裡的血,充滿怨恨地扭過頭。
房門好好關著,所以那個死小鬼——
嘩啦!
窗簾應聲而動,被人一把掀開。房間中的陰影在陽光下慌忙退卻。
一位黑發的少女單腿抵著窗台,手臂上還掛著幾道擦痕。
“嘿呦!”
她用力撐著瓷磚翻進房間,向蛇眼露出挑釁的笑容。發梢一縷縷黏在臉上,還囂張地甩了甩。
“哎呀,我隔了多少房的伯伯?是您鬼鬼祟祟來做客啊,我還以為是誰在入室搶劫呢。”
個不要臉的鬼親戚!
陳曉嬡是不想一上來就翻臉,可這家夥居然敢趴在床邊上去抓母親的手!
她剛跳進來就看到地上那一個個臟腳印,血壓都升高了:你們知道媽媽身體不好又有潔癖,故意惡心人是吧?
真當家裡人死絕了,特麼吃絕戶都沒這麼急!
好在除了這位不知道該叫叔叔還是伯伯的親戚,其他幾位保鏢打扮的家夥還算禮貌。他們一直站在角落恭敬地抄著手,好像沒有一起鬨事的意思。
哼,諒你們也不敢在監控底下□□。
陳曉嬡快步走到床前。
她雙手叉腰,試圖讓自己的身體顯得更龐大,將母親罩在身後。
想到【大學】在這個世界擁有超然的地位,雖然不知道對豪門有多少威懾力,陳曉嬡還是故意仰起頭大聲說道:“我已經被桃李大學錄取了,以後你們有什麼事情要和母親商量都不用背著我,好歹都是陳家人。”
“…沒事,我們已經說完了。嗬,祝你母親身體健康。”
蛇眼陰毒地笑笑,居然轉身就走。
“你!”陳曉嬡有些錯愕。不過她巴不得他滾,自然不會攔著。
……
“嘔——”
蛇眼單手扶住車門,一口血嘔到地上,發出濁臭的腥味。凝結的血塊在地上彈來彈去,半分鐘後才勉強失去活性。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像渴水的魚兒一樣用力呼吸。
終於,終於……和神明的鏈接終於恢複了。
蛇眼抬起頭看向黑霧籠罩的莊園,眼神裡充滿了怨恨與忌憚。
該死的玩意……惡心,惡心得很呐!
轟隆,轟隆隆。
莊園周邊的陰影蠕動著,仿佛能感受到此人的惡意,並且針對性地伸出觸角,試圖把敵人留下。
他不再耽擱,一抬腿用力坐進車子。
“聯絡那些傭兵。”
“是。”
離得最近的黑袍人恭敬地低頭,為了以防萬一,又追問了一句:“是用來對付那個素材麼?可是她已經——”
“閉嘴。”他不耐煩地打斷。除了那個無視異常的死小鬼,還有誰需要派傭兵過去解決?隨便讓幾個下級成員咒殺了事。
“是、是!”屬下輕輕關上車門。
蛇眼舒舒服服地靠到座位上,雙腳高高翹起。
兩噸淵金……恐怕光輝教會根本沒多重視這次置換,區區一次交易違約算不了什麼。
不過無視異常的能力確實有點麻煩。男人摩挲著自己的下巴,把血痕慢慢擦乾。
異噬之蛇教團哪怕最低等的成員也容納了一定量的異物,如果麵對麵引起那個小鬼的注意會很麻煩。
哼,希望那些傭兵不要破壞她的皮。
對了,血液說不定會有治療效果,那倒是價值高昂了。如果做出能徹底隔絕部分異常的防具——蛇眼感覺自己的口水正在快速分泌。
“讓他們儘量勒死她,不許用鈍器,內臟、皮膚和血液我都要。”
“是。”
車子緩緩啟動,衝入升騰的霧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