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1)

從倫敦希思羅機場前往東京的航班定在下午三點。

過了幾小時後,便到了鐘離先生登機的時間。

長途飛行是一件極其折磨人的活動。

即便是預訂了寬敞舒適的頭等艙,單獨隔開的空間安靜舒適,豪華的真皮座椅溫柔地邀請貴賓們落座休憩,服務套餐中保證乘客們可以在高空優雅的品嘗柏圖斯紅酒和瑞士魚子醬,外出處理公務仍舊是一項令人精疲力竭的任務。

首先,鐘離先生看見海鮮就頭疼,看著空乘送上來魚子醬麵包,鐘離先生平靜的注視著餐桌上的食物,希望魚子醬可以識相一點,孵化出小魚自己遊走。

又鹹又腥的魚子醬:……抱歉,這河裡嗎?

其次,經曆了出國前的一場古怪夢境後,鐘離莫名生長出了棕金色的龍尾和琥珀色的龍角。

如果他不想被旁邊的乘客察覺異狀,就隻能坐直身體,保持龍角處於筆直狀態,才能不擋住後麵的過道,而這樣對他而言,可用的空間轉頭變得緊湊了起來。

公務不等人,鐘離離家匆忙,他來不及掌握將龍尾和犄角收回體內的方式,隻能用往生堂的術法,調和岩元素,將新長出來的身體組織做隱形處理。

龍尾纏在主人修長的大腿上,不聽話的龍尾巴尖一直纏到腳踝處。鐘離儘量勸說龍尾去自己捆住自己,並無視著額頭上沉重的犄角,以此他才能耐心處理文物、撰寫鑒定報告書、回複官方郵件。

但幾天下來後,新覺醒的岩龍感覺他頭上頂了兩根啞鈴,尾巴僵硬成了石雕。

龍尾間的肌肉變得酸痛僵硬,逐漸開始不服從主人的控製。剛進入機艙,龍尾便在看不見的地方使勁伸展,差點把提供餐飲服務的空乘小姐絆倒了。

換而言之,在狹小的空間中,龍尾和犄角統一朝主人發表了有理有據的抗議——讓它們免費(free)!

對龍來說,伸展祥雲小尾巴和琥珀小犄角是龍性的重要組成。

傳說中的若陀龍王被岩神埋土裡還要漏出來尾巴透氣呢。

作為主人,鐘離應該答應做一位動保支持者——至少鐘離不應該拿岩元素禁錮岩龍身體的一部分。

鐘離也不該將尾巴和犄角塞在鋼鐵罐頭裡,用渾濁的機油和人類呼出的二氧化碳將它們醃入味。

可青年沉默了。

他的龍尾富有節奏的拍打機艙,祥雲模樣的鬃毛無精打采的失去了光澤。龍角頂在背墊前,卡在擋板上難以移動。

客艙內空氣逐漸凝固,混雜著微妙的不適氣息。尾巴卷在硬邦邦的躺椅支柱上,左右空間狹窄得不足以青年伸直他修長的雙腿,長時間的固定姿勢差點令鋒利的犄角切開牆壁。

岩龍依舊很給人類飛機麵子,沒有直接跳機,化出巨大的龍身直接飛往東京,給東京海關一些顏色瞧瞧。

——當然,岩龍是棕金色的,這點毋庸置疑。

……

當飛機進入了平穩飛行階段,鐘離終於開始閉目沉默。

實際上岩龍靈敏的聽覺依舊感應到了氣壓變化的嗡嗡聲,神經逐漸被鐵罐子內的吵鬨擠壓得難受。

聽覺係統越發靈敏,整座飛機內部孩童啼哭聲和乘客們私語聲在狹窄的客艙裡交雜回響。乘客耳機裡播放的音樂或電影化作沙沙作響的電流,同無處不在的引擎噪音混為一體,讓鐘岩龍的那一部分難以放鬆。

直到飛機離開英倫海峽的瞬間,隨著鐘離壓製住耳畔無處不在的細微吵鬨,高天上的狂風開始相互撞擊聚集,在窗外發出清脆的炸裂。

啪的一聲,好像有一顆看不見的氣球繞著飛機爆炸,身畔有東西使勁對著他的耳根吹氣。

機艙內俊美的青年緩慢睜開眼睛,虹膜中沉澱著閃閃發光的金色物質,平靜的凝望著窗外流動的縷縷白雲。

【咳咳,我說話了,有朋友在嗎……】

【說話吧倫敦,我和劍橋都清醒著,但請不要打官腔……】

當生長出岩龍的那一部分後,鐘離先生發覺兒時的幻聽卷土重來。

好像每到一座城市和另一座城市的交界處,他便可以聽到各種各樣怪異的交談聲:一部分是人類的聲音,另一部分基本就是動物們在互相嘶鳴。好消息和壞消息皆是那些人類和動物們的聲音,他都可以聽懂。

倫敦塔的鐘聲在他身側敲響,塔裡的烏鴉發出嘶啞的啼鳴。

英國人相信,烏鴉離開了倫敦塔,那麼塔將會崩塌,大不列顛王國也會隨之滅亡。

雖然這些黑色大鳥會亂拋射白色液體,並搶劫遊客手裡的麵包,依舊有不少人將烏鴉視作倫敦的標識。

鐘離聽到有東西在飛機窗外長籲短歎。是醇厚的倫敦腔,男聲嗓音略帶沙啞,短促的笑聲好似倫敦塔上徘徊著不肯離去的鴉群。

那道聲音冷哼了下:“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我就說帝流漿在東方出現了吧……”

接著蒼老的聲音抱怨起來:“的確,瘋了,都瘋了,除了種花國那群老古董誰敢拿帝流漿種樹啊……”

“聽說東邊的同類已經被那群龍脈的行為藝術嚇傻了,東京甚至被嚇的連話都沒法說清楚,她做出來什麼傻事我都不奇怪。”

“倫敦爵士,請問什麼是帝流漿?”又有一道年輕的女性聲音遙遙傳來,震動的聲音中恍若夾雜著千萬台紡織機工作的嘈雜。

“牛津,不如請你來為18世紀獲得意誌的布拉德福德小姐解釋這個專有名詞,她是我們之中最年輕的城市了。”倫敦塔上的烏鴉黑壓壓地聚集在一起,起身發出了刺耳的鳴叫聲,使得圍觀的路人嘖嘖稱奇。

最年輕的……“城市”?

聽到耳畔說話聲後,鐘離將關注點放在了“城市”上麵。他記得兒時那條在海城遇到的龍——那條龍將他自己稱為龍脈,也叫做城市的意誌。

如果鐘離不打算驗證自己出現精神疾病的話,接受兒時海城那條龍所提供的解釋,對他來說是目前最輕鬆的緩解方法。

他許是聽到了城市意誌的聲音。

嗯,很好,那便是城市意誌的聲音……

青年的神色波瀾不驚,並不覺得自己需要驚訝,他將探究“城市意誌”這一問題排在了跟進寶石展之後,寶石展又排在建立“璃月國”之後。

雖然建設璃月他目前毫無頭緒,可人生的目標應當分出輕重緩急。

鐘離接著琢磨,看來英國的城市意誌們,是在討論一種叫做“帝流漿”的物品。

他知道“帝流漿”,那是璃月古籍中記錄的液態藥物,鐘離有些風輕雲淡的想,並沒有意識到他現在聽到的辛秘,能讓全世界尋找長生不死藥的人類就地發瘋。

……囫圇聽得長生曲,不肯明朝便到頭。隻為一朝脫凡骨,求得帝漿轉頭空。

書中記載,帝流漿是傳說中的天地奇寶,有著令人長生不老的神力。

但現代化學分析這種東西僅是一種劇毒的汞化物,擁有三小時之內送服用者見天帝的強力藥效,古往今來吃金丹、喝帝流漿,把自己喝死的達官顯貴們隻多不少。

在今天之前,鐘離先生還以為古書中的“帝流漿”,全是方士們搞的老年保健品詐騙案例,並不是真實存在的物品。

至少他本人沒有見過帝流漿。

鐘離聽到一眾大不列顛城市們在對“帝流漿”進行討論。

城市們像是在抱怨“帝流漿”每次出現都會帶來災難,他們說“帝流漿”的歐洲稱呼叫做聖杯,其作用不僅可以幫助飲用者延長壽命,還可以實現使用者的願望。

恍惚間傳來烏鴉沙啞的叫聲:“隻要使用者有足夠強大的信念……”

“便可以將假的變成真的,令死者複生,令好人變壞,令穿腸的劇毒變成絲滑香醇的葡萄酒,隻要使用的人願意去相信他才是對的。”

遠空中年輕的女聲問:“也就是說,使用帝流漿,必須要使用者自己欺騙自己對嗎?”

“和她解釋,牛津,動動你那些老套的學院派資料。”烏鴉朝著泰晤士河和查威爾河的彙合處高喊。

“劍橋才是老套的學院派資料,我這裡有瘋狂愛麗絲仙境入口!”

牛津在鐘離先生耳畔憤怒的罵道。

劍橋不滿的說:“嘿,我這裡還有偉大的劍橋五傑呢,各個隨時可以通蘇!”

鐘離先生:“……”

這無緣無故的攀比之心從何而來啊?

……

飛機已經飛越了英國北部和蘇格蘭,遠方傳來老人的翻書聲,或者那名說話的老人,他本就是一本鑲著金邊,由羊皮紙和花體字寫就,氣派不凡的老書。

書頁一邊翻動,一邊抱怨:“倫敦爵士,請您不要催促我,我正在同劍橋打賭,我需要集中精力……”

又過了片刻後,牛津在虛空中翻動他的百科詞典,慢條斯理地給同類解答疑惑:“是的,布拉德福德小姐,您是對的。”

“讓我為您舉個例子:在18世紀的1730年至1735年期間,霍亂在東歐地區流行,在匈牙利、巴爾乾半島、波蘭、保加利亞和波希米亞地區造成了廣泛的恐慌和誤解。”

“在這段時間裡,由於當時醫學的局限性,很多患有霍亂的人被醫生誤診成死亡,活人被匆忙埋葬。那些病人若再度掙紮企圖逃出棺材,活人們就會將這種現象理解為死者複蘇,進而與吸血鬼的傳說進行聯係。”

“您知道嗎?在吸血鬼的傳說中,他們的典型特征包括皮膚異常蒼白、對陽光過敏,以及對血液病態渴求。吸血鬼即便埋葬多年也不會腐爛,且屍體不會出現死後僵硬的現象。吸血鬼所謂蒼白的皮膚和不死之身,就同那些從墳墓中逃生的活人們一模一樣……也就在1736年,東歐的吸血鬼家族激增,真正的吸血鬼始祖德古拉並不是一名伯爵,他隻是一名南斯拉夫的羅姆人農奴。”

“德古拉之所以擁有高貴的出生,吸血鬼之所以存在,皆是因為有人類在無意識中啟動了聖杯。人類因為懼怕死人複生,在意誌上相信了吸血鬼的存在,間接將垂死求生的病人轉變成了不死生物。可以說,吸血鬼並不是神靈創造的惡魔,是千萬人依靠群體恐懼共同創造的怪物。”

牛津如一個老教授般孜孜教誨道,說的周邊同類們昏昏欲睡。

布拉德福德有些喪氣:“嗚——請不要說了,我的城市中有流浪吸血鬼,我現在除不掉這些壞蝙蝠!”

布拉德福德是一座18世紀依靠羊毛交易和紡織業發展出來的年輕城市,緊接著,她有些害怕的驚呼了一聲,嘈雜的紡織機吱吱呀呀的發出了急切的詢問聲:“稍等,牛津先生,那我們會被您說的東西影響嗎?”

“如果有影響,我們也不會知道,城市的意誌本就是區域內所有生物意誌的總和,說不定就是擁有將虛幻變為現實的‘帝流漿’……”

“把我們創造出來的……”

老書無所謂的說,他的聲音在空氣中斷斷續續的傳播,顯得非常的詭異。

創造……將虛假變為真實……

鐘離先生突然想到了他的璃月——他想要建造的璃月還是一片倒掛在高空的幻影。

也許可以使用城市意誌們口中的帝流漿?

不,不可貿然行動……

“帝流漿”擁有更改世間萬物規則的特性,但這種不講原則的特質莫名讓鐘離心生警惕。

於是,鐘離冷靜的選擇繼續傾聽。

虛空中,牛津在緩慢翻他的書頁,說他和劍橋正在打賭。

青年緩緩垂眸,側耳聽到風中細微的轟笑聲——牛津和劍橋說他們在賭大不列顛的下一代皇室成員,裡麵的男性什麼時候變成地中海禿頭。

鐘離先生冷靜的想,英國王室知道他們的城市在拿自己的頭發下注嗎……

“Bollocks(胡說八道),你們兩個禮貌嗎?”

在一眾城市的竊笑聲中,倫敦作為國家首都低聲罵道。

……

飛機穿越斯堪的納維亞半島,接著進入俄羅斯領空,蒼穹之上,冰冷空氣如同未經磨礪的刀刃,鋒利而透徹。

岩龍的尾巴悠然自若的盤到主人腰際,金棕色的祥雲鑽進主人的懷抱中,鱗片閃過一道愜意的靈光。

剛剛覺醒的岩龍需要足夠的休息時間。

他不該繼續注意身邊的動靜,隻是鐘離在夢中聽到了身後機艙的嘈雜——一名年輕人突然哮喘發病,癱倒在座位上不斷掙紮。

年輕人臉上的肌肉扭曲著,勾勒出無聲的痛苦。隨著每一次淺而急促的呼吸,他的肩膀劇烈地上下起伏,好像一艘在風暴中掙紮的帆船,不斷地偏離航道,隨時都有可能被巨浪吞沒。

空乘急忙尋找旅客中是否有醫生,空乘小姐喊了幾聲,除了旅客們驚疑不定的麵孔外依舊沒有醫生站出來。直到一名身材高大,卻刻意蜷縮著肩膀的小記者舉手,他從狹窄的過道上擠出來:“小姐,我學過些急救方法。”

“克拉克·肯特先生,多謝您的幫助,我們一起將吉米先生轉移到空敞些的地方……”

“請放心小姐,我的力氣很大,我一個人就可以轉移這位朋友。”

小記者將年輕人平放在過道口,幫助年輕人調整呼吸節奏,吸入藥物,緩解症狀。吉米看似好起來了,但這趟糟糕的旅程隻是剛剛拉開序幕而已。

好消息是機長以前給蘇俄開戰鬥機的,所以他並沒有同命運妥協,半路迫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