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珝洲,三界十四洲之一,溫家管轄之地。
七月七日,七夕佳節,十四洲有情人相會,共度良辰賞景的時節。九珝洲雲山腹地卻不見星光,更無美景。
山中詭氣作亂,村民得了消息,家家門戶緊閉,山下本來熱鬨的小鎮也寂靜非常。整座山被沉沉的烏雲籠罩,不見皓月,烏黑的雲幾欲朝整座山壓下,燜得人喘不過氣來。
為了解決此地詭氣,彆說陪郢都裡的那位共度佳節了,溫景徽已經連著兩日沒合過眼。
好在此時已經到了收尾階段,囚住詭氣的大陣已經就緒,烏雲之下,瑩瑩的靈力光暈流轉。
溫景徽向負責的執事示意開陣,洶湧的靈流源源不斷注入,法陣運轉得越來越快,縈繞山間的霧氣開始向陣眼聚攏。
迷蒙的霧氣逐漸變得黑沉沉的,霧氣中響起陣陣痛苦刺耳的尖嘯聲,有時像孩童驚恐地呼喊,有時又像某種幼獸經受不住痛苦的嘶吼。
此時,溫景徽法域境展開,獨屬於頂級八境強者的靈流鋪卷開來,如凜冬驟至。
從溫景徽腳下開始,寸寸冰封,強大的冰雪氣息席卷大陣,死死壓製了原本尖嘯暴動的詭氣。
詭氣被禁錮,溫景徽拉偃靈弓,弓似弦月,身後突然明月高懸,皓月法相光芒大盛,一瞬間烏雲退散,隻餘明月清輝照耀山間大地。
溫景徽身上散發出的法域境巔峰氣息充斥大陣,讓陣中的數位指揮使也不由地心驚。
法月勢成,離弦的箭攜帶凜冬霜雪的透骨寒意直入陣眼,詭氣終於承受不住這樣強大的靈流攻擊,消散無蹤。
儘管已經不是跟這位溫家少娘第一次合作處理詭氣,知合宮數位行止有度的指揮使還是忍不住驚歎,驚訝於這一代溫家接班人的天賦與強大。
江璠忍不住看向少女無甚情緒的側臉,剛漂亮地解決了這樁麻煩的詭氣,也不見這位少娘臉上露出明顯的喜色。
江璠出身於九珝洲江家,江家是靈陣世家,擅長布陣破陣,也是萬年前詭氣橫行於世之後興起的新世家。跟溫家這個盤踞郢都,統轄包括九珝洲、佑壇洲、穀清洲三大洲的龐然大物相比,江家也就是在九珝洲有些勢力。
盯著少女腳下蕩開的裙擺,才剛行走十四洲沒多久,還沒什麼處世經驗的少年微微有些愣神。
不愧是這一代頂尖的少年天驕,從小就被溫家當作繼承人培養,年紀輕輕就已達法域境巔峰,更不用說她纖細指骨握著的那支能遏製詭氣的神兵——偃靈弓了。
據說這把神兵是溫家先祖傳下來的,是十四洲神兵排行榜第一名,隻是溫家雖是箭術世家,卻好些年沒出一個能駕馭偃靈弓的人,所以天下人已經許久未曾聽聞這把神兵的威勢了。
當初溫景徽兩百歲破法域境,引發偃靈弓共感的時候,可是在十四洲引起不小的震動。
江璠忍不住想,像他一樣的普通家族小輩,修煉有成之後,能跟在同輩領頭人身後曆練也是極好的事。畢竟這樣的強者,已經讓人完全生不起嫉妒之心,唯有仰望。
然而這時的溫景徽卻並不像外人看起來那樣輕鬆。
她剛強勢展開了凜冬域,此刻體內氣息洶湧危險。
纖長的睫毛微微低垂著,眸中像有一塊沉得化不開的黑冰,黑冰之中風雪肆虐,裡麵的暴虐幾乎要藏不住。秀美的脊背緊繃,似乎死死地壓抑著什麼。
偏偏這時,溫景徽袖中的雲鴿嗡嗡響個不停,消息一條接一條地傳到她這裡。
雲鴿是近百年來煉器師研究出來千裡傳信用的,隻要互通氣息,輸入靈流就可互傳消息。
溫景徽微闔的雙眼睜開,壓下那些失控的情緒後,指尖輕點查看雲鴿上的信息。
此刻隊伍中已經有溫家的人得了消息,除心中震蕩外,個個都低頭屏息,不敢看溫景徽的臉色。
溫景徽身邊的思弦,思柱兩姐妹也是麵色難看。這次跟少娘出來執行任務,本就勞累艱辛,少娘許久未和那沈業瑜見麵,如今又剛用了偃靈弓,損耗頗大,二人眼下都不免心中擔憂。
思弦是姐姐,跟在溫景徽身邊做事的時間也長些,到底還是比思柱穩重。她看了眼溫景徽停留在雲鴿上微蜷的手指,上前恭敬開口,“少娘息怒,祖殿鎮守的長老已經將沈公子扣下,咱們現下趕過去嗎?”
雲鴿上消息紛雜,除去族中傳來說沈業瑜叛亂,擅闖溫家祖殿禁地意圖盜取聖物外,還有許多其它各方來打探消息的。
溫景徽忽略各方的刺探,視線落在雲鴿最後沈業瑜的名字上。
上麵安安靜靜,什麼也沒有。
溫景徽幾乎是要氣笑了,惹出這樣的禍事竟連一句解釋也沒有。
沈業瑜,他還真是好本事。
看來是不打算解釋了,溫景徽死死繃著體內那根隨時要斷裂的弦,撕破臉也好,談條件也好,總要先回去看看。
溫景徽看向思弦,含冰帶雪的雙眸已經壓下所有翻騰的情緒,眼尾一勾,又是那個無懈可擊說一不二的郢都少娘。
“你和思柱跟我去淇水一趟,知合宮其它人繼續留下收尾。”溫景徽留下這麼一句話就地開了空間傳送陣。
思弦當下安排好一應適宜,帶著思柱連忙跟上。
一路上氣氛有些凝滯,一向活潑多話的思柱也不敢開口,隻偷偷看溫景徽緊閉的雙眼,心想那沈業瑜也真是的,又給少娘惹禍。能跟少娘結契,入主溫家,就等於以後入主知合宮,這可是多少郢都公子夢寐以求的好事。
溫景徽和沈業瑜結契已有三年,家族聯姻,是三界皆知,貌合神離的怨侶。
二人雖無甚感情,但礙於家族合作,也不得不在一起。如今沈業瑜叛逃,不知道溫家會如何處置,但其中利益關係複雜,難以分割,想來二人難分開。
靜默中,一行人通過空間傳送陣往郢都趕去。
——
郢都城外,淇水河畔,明月高懸,清輝直愣愣地像要照進人心裡。
河邊綠柳低垂,淇水奔騰不息,浩浩蕩蕩,皓月的光輝映照在清冷的水麵上,反射出點點微光,氣勢萬鈞地向遠處奔去。
詭氣禍亂也好,世家各懷鬼胎也好,人間河清海晏也好,淇水就這麼奔向遠方,反射出的點點粼光像是溫柔的箭簇,射向無儘的歲月,射向十四洲水天一色的蒼茫大地......
一行人沿著浩浩湯湯的淇水急行,至郢都祖殿禁地外。
祖殿禁地內,高聳的梁柱往天極延伸,連帶著夜空中的明月,俯瞰著腳下大地。
溫家在祖殿鎮守的長老已經帶人把沈業瑜一行人牢牢圍住。
中間的青衣男子肩頭已經中了一箭,溫家無雙箭意霸道地盤踞在褐色的長箭之上,使得傷口難以愈合。不用想就知道,這一定是溫家鎮守長老的手筆。
人群中的沈業瑜青衣染血,受傷的那隻手以怪異的角度微垂下來,周身很是狼狽。
透過斑駁的月影,溫景徽的視線仿若落雪般無聲落在包圍圈中間的男子身上。
周邊簇簇箭矢指向他一人,他卻渾不在意,完好的那隻手搭在背後的瑤琴上,眼睫往上,瞳心潤透,視線柔和地落在人群外的溫景徽身上,很有種溫雅雋秀,竹清鬆瘦的氣質。
這種情況下,沈業瑜甚至還朝溫景徽露出點春水般清淺的笑意。
溫景徽沒看他兩眼,這樣的笑意落在她眼中幾乎跟挑釁也沒什麼分彆了。
麵對這樣的背叛,溫景徽仍然麵不改色,似乎沒什麼情緒波動,隻是手中的偃靈弓發出憤怒的嗡鳴,神兵有靈,暗示了主人內心並不平靜。
她朱唇點點,壓下心中躁動,也不打算直接動手了,眼尾輕勾,遙遙對著沈業瑜道:“沈業瑜,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沈業瑜此時也在看溫景徽,女子稍顯儂麗的麵龐上,一雙含冰帶雪的眼睛,她的眼睛很漂亮,沒什麼情緒時直直地瞧著你,像是含著凜冬臘月化不開的霜雪,少有對人柔軟的時候,又像是從身體裡刮起一陣曠野的的風,飄搖搖地把人吹起來。
而這時看向他的那雙眼睛,裡麵毫無憐惜柔軟,隻餘冷硬的堅冰,毫不遲疑地直刺入人心裡。
沈業瑜眼神微閃,有些不敢看她。
“我先為你平息體內靈流吧。”沈業瑜喉頭微動,壓下心裡的晦澀,避開了溫景徽的問題。
即便剛闖了禁地,此刻沈業瑜也顯得尤為鎮定。
溫景徽聽到這話,明白他是不打算解釋了,也沒抬眼,手輕輕搭在偃靈上,讓人看不出情緒。
沈業瑜如此有恃無恐,擅闖祖殿連一句解釋都沒有,還一開口就提醒了她此刻受製於人的事實,這種感覺很不好受。
溫景徽突然覺得有些厭倦,厭倦了這種受人掣肘,時時要與人合作有求於人的困境。
說到底,沈業瑜是斷定了,斷定她溫景徽離不開他,離不開他背後那把瑤琴。
他還是不了解她。
她溫景徽,決不可能接受自己長時間受人牽製,即便為了擺脫掣肘要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
良久,溫景徽的視線終於又落回沈業瑜身上,她笑得有些無所顧忌,朱唇點點。
“沈業瑜,我們解契吧,我放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