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春風正好，又或是夏日將至，在這一瞬間，淩雲看著眼前的清明竟有一時的恍惚。

仿佛下一刻，這個人就會從自己的眼前消失一般。

“清明……”淩雲緩緩開口。

“做什麼？”清明道。

這個人跟錦生還真是一點都不一樣，就連說話時，都不會看自己一眼。

“沒事”他突然反應過來。

眼前之人並不是錦生，他隻是一個畫中人物，他的生死又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就算真的有什麼關係，那都不過是未來的事，更何況清明的未來已經發生，自己又有什麼本事去改變未來？

“……”清明聞言，回頭瞥淩雲一眼，唇瓣微張卻又在下一刻停住，又合上。

合合張張，如此往複了幾次後，淮陽突然開口。

“蘇臨，你也餓了吧？這是給你的”

他說著，就從包袱裡摸出一個大白饅頭遞上去，卻被清明一巴掌拍開。

“他不需要”他冷冷開口。

淩雲靜靜的看著這一切，他本來也不是凡人，自然不用吃這些，可現在他的身份是凡人，而清明把東西拍開又究竟意欲何為？

下一秒，淮陽暴起“不是清明你什麼意思！？意思是你徒弟不是人，不用吃東西了是不是！？”

這話無疑是在為身為凡人的蘇臨打抱不平，可卻也在暗示淩雲這麼久不吃東西都不叫餓，肯定有問題。

為了不暴露身份，淩雲上前搶先一步搶過淮陽手中的饅頭就啃了起來。

一口饅頭下肚，嫌疑不攻自破。

下一刻，熱氣席卷全身，淩雲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他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自己的血脈裡不斷遊走。

神有神脈七處，是一切力量的源泉，可現在這七處卻在不斷的爆發力量，仿佛下一刻就要破體而出。

要是在這裡暴露，淩雲就必死無疑。

他驚覺不妙，可還來不及逃走，就被清明一把拽住。

“你的東西把我徒弟吃壞了，記得賠！”

清明說完這句話，就帶著淩雲離開，回到那處荒地。

進來後，清明的第一句話就是“還演？還不把東西吐出來”

“什麼意思？”淩雲一邊忍著胃裡炙熱的疼痛，一邊裝傻。

他的真身是雪靈梅花，而雪靈梅花最害怕的就是一切發熱的東西，可他現在自身就在發熱，這就相當於一塊寒冷刺骨的冰，它的身體裡卻有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一般，在不斷傷害著他的身體，他既擺脫不了，也無可奈何。

他不知道火是怎麼進去的，可火既然能進得去，那就說明這是有人故意放進來，而這個人目的很簡單：為了讓自己暴露！

可當時在場的人中，清明拍開了饅頭，自然不可能是他，雲霄又還是個人，那就隻剩下……淮陽！

淩雲想到這，心裡一緊，神力再也按耐不住四散而出。

現在這樣，還管什麼暴不暴露的，他再不放出來，自己就可以直接先暴體而亡！

被清明發現，總比被天道發現的好。

而且從剛才清明的反應中看來，他發現淩雲不對勁的第一時間是把他帶回屏障之下，不叫彆神發現，所以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清明可能並不會向天道告發淩雲。

“快幫我”淩雲勉強按耐住暴走的神力，現在隻需要清明幫自己再設一個小結界，他就可以保證神力不會外泄被天道發現。

可清明隻是微微蹙眉，靜靜的看著這冰川一樣寒冷的神力在自己四周流過，而不作為。

果然，淩雲心道：他果然不是他，我要怎麼讓一個不認識的神幫我？

他會去告發我嗎？

淩雲來不及多想，現在的他隻能靠自己。

體內熱氣席卷全身，神力已經在嘗試流出，淩雲的額頭上已經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細汗珠，卻還要想辦法將神力歸於分寸之間。

清明仍是這麼靜靜的看著這一切。

突然！他伸出了手輕聲道：“我幫你”

“不用！”淩雲麵子薄，既然這人已經拒絕過自己的請求，那他再次想要幫忙就已經沒什麼必要。

“你有病……”

？？？

這人是什麼病？怎麼這麼喜歡到處說人有病？

“你閉嘴！”淩雲心浮氣躁的吼道。

“你不是有守護仙嗎？讓羽出來不就好了？”

什麼守護仙？淩雲一愣，神力流失的更快，他又連忙施法壓製。

這人先前見麵的時候都說什麼羽死了，怎麼現在又在說什麼守護仙？

自己都已經暴露了，他還試探什麼？

“怎麼讓他出來？”危機時刻，淩雲隻能死馬當活馬醫。

“叫他名字”清明道。

這叫彆人的名字倒還好，可叫羽的，他就一個字，這麼叫總感覺有點彆扭。

可現在是管什麼彆不彆扭的時候嗎？

下一刻，淩雲輕喚了聲“羽”。

頓時，一陣白光閃過！

在一團白色羽毛的簇擁下，一個白衣白羽冠的少年出現在眼前，少年緩緩睜開雙眼，這雙眼睛裡仿佛有星辰大海般，隱隱透露著閃亮的光芒。

他微微欠身，向淩雲行了一禮。

這氣場，這模樣與一千萬年後的羽真是天差地彆，他們甚至連身形都不一樣。

一千萬年後的羽隻是個小孩模樣，而他是副少年模樣。

“殿下”羽一開口，那聲音似鳳鳴般好聽。

“羽來晚了，請殿下責罰”

關鍵時刻，還責罰什麼責罰，耽誤時間！

“快幫我！”淩雲衝羽道。

“是”

羽說著就直接開始施法，這效率可比某人快了不是一點半點。

淩雲本來隻是想讓他布個結界就行，剩下的自己可以解決，可羽這一施法就直接把自己外泄的神力全都給停住了。

現在自己就可以先散熱，再慢慢吸收外泄的神力。

不是，羽這麼厲害的嗎？

淩雲現在倒是不用慌，他先自封七脈，再施法散熱，最後再收回停在半空中的神力。

期間，清明都隻是靜靜的看著，那眼神就像在看……傻子……

不是，清明是認真的嗎？為什麼他不願意幫，而羽一幫了後他就要用這種眼神看人？

是在嫌棄還是……

還是因為……因為他剛才說要幫自己，而自己沒有讓他幫而去找羽幫忙，所以他生氣了？

可是明明是他先不幫的，自己都沒有生氣他又氣什麼？

“你要去告發我嗎？”淩雲問。

“告發什麼？”清明一臉疑惑，又突然反應過來道：“你說的是你飛升這件事？”

飛升？什麼飛升？不是在說我是入侵者的事嗎？

“你不用怕，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年少飛升上來看到這樣的場景，換作是我也不願意承認這個破地是神界”

他長袖一揮，淩雲身上就換了身衣裳，那是一件月白色腰帶束著的藍色神袍。

神仙的衣服款式往往跟凡人的，還是有一定區彆的，就例如凡人喜歡將外衣穿身上，而神仙就比較喜歡將外衣披身上。

像現在，淩雲身上穿的就是身白色裡衣，而外麵就披了件藍袍，而白衣上束著的腰帶上就用白色絲線繡著三朵白雲，因為顏色幾乎一致，所以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來。

“你做什麼？”淩雲將手從外袍邊上的縫隙中伸出來看了看。

就連衣袖上都繡著雲紋。

淩雲喜歡雲紋，可神族有規矩，除了神君以上的神才可以在衣服上添加圖案外，旁的神都不能亂加，違者……好像也沒有違者。

“你不是喜歡嗎？隨便穿，這裡沒人說你，彆整天穿著那粗布麻衣到處晃，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窮的連個弟子都養不起”清明說完，轉身就走出結界。

隻留下淩雲和羽大眼瞪小眼。

羽：“殿下，他已經走了”

淩雲：“我知道”他回過頭問道：“你為什麼叫我殿下？”

淩雲隻知道自己現在是人界的蘇臨，根本不清楚羽為什麼要稱呼自己為殿下。

“……”羽猶豫片刻，似是在思考。

可淩雲分明聽到他的心聲在疑惑：對啊，為什麼我要叫他殿下？它就是殿下。

“不知道，好像從一開始就叫殿下殿下”他搖搖頭，羽冠下的珠鏈隨之晃動，兩片白羽一扇一扇的，少年眼中也閃過片刻的恍惚和疑惑。

“算了，你彆想了”淩雲知道自己就算問了也問不到什麼結果。

他一回頭，看著這滿地狼藉，沙塵遍地的方寸之地，心道：反正都已經暴露了，不如將就收拾一下好了。

他心裡這麼想著，手上自然也就這麼做了，隻見淩雲抬手運起一道藍色靈力就要把這裡的灰塵去除。

可下一秒，結界外三十三鈴鐺震天響起。

淩雲隻覺腳下一軟，下一秒就已失去意識。

“不好，是化神鈴！”

這是淩雲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誰能想到清明這麼厲害，竟連化神鈴都敢隨便亂掛，難怪之前淮陽不敢邁入這裡，感情是忌憚化神鈴！

果然不管是那個時代的錦生都是個老狐狸！

雨落神祇，萬物複蘇。

淩雲於落日餘暉下緩緩睜開雙眼，金黃色的餘暉撒滿大地，看天空之上，那金黃色的雲層浸染，而那道光聚集的地方，那是淩雲家的方向。

“醒了？”耳畔響起一道溫柔的男聲———是清明的聲音。

淩雲扭過頭，這才發現身邊躺了個人。

“我們現在這是在哪？”他看著這個人的側顏，晚霞的光芒照在他的臉上留下一片陰影，與他那一身青衣交織，顯得越發的明豔動人。

“在我的神境”他回道。

他的神境？

在古時候，每一個飛升上來的神幾乎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神境在自己的神體裡。

而神的神境，其實說白了其實就跟人心的欲望差不多，也就是每個神的真實心境，無法隱藏，無法改變。

人們總說神已超脫世俗，自然也就覺得他們的心境肯定是心如止水般的美好。

可事實卻並非如此。

神與人一樣會有自己的欲望，他們隻是比凡人會隱藏而已，可這並不代表他們升了神職不會笑，受了委屈不會哭。

正如先前所說的那樣：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初心易得，始終難守。

也許當初他們飛升的初衷也是為了造福蒼生，可當他們真正飛升上來後，看著這漫天神佛每日遊手好閒，他們的親人逐漸離世，他們又當如何堅守初心？

而這一切彆人或許不知道，可淩雲卻是清楚的很，他曾見過那群人光鮮亮麗的背後是灰暗陰鬱的心境，他厭惡這樣的心境，也厭惡這樣心境的神族。

可清明的心境，為什麼會是這樣？

有日落西山的風景，也有這般美麗的晚霞。

淩雲順勢坐起，眼前是一群和藹可親人……

有老人，有婦人，也有少年……

這明顯就是凡間的一大家子。

這是清明心境裡下意識所向往的生活？

他……是渴望有一個完整的家嗎？

“他們是……”淩雲問。

清明聞言，也順勢坐起。

在看見他們的一瞬間目光呆滯，緊接著手下一揮，這群人就化作細塵散去。

“他們不重要”他緩聲道。

怎麼可能不重要，能出現在心境裡的人，必定是與自己息息相關之人。

可清明不願意承認，自己也沒什麼好逼問他的。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因為我在這裡”不知為何，他每次一看到淩雲就想逗逗他。

果然，下一秒，淩雲暴起。

“廢話！我當然知道是因為你在這，要不然我也進不來，我問的是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

清明見狀，不怒反笑。

“小雲兒，你先彆生氣，先坐下來，我慢慢跟你說”

淩雲到底還隻是個一千三百歲的小孩，清明稍微哄一哄就氣消許多。

“說！”他坐下。

“還不是因為那個化神鈴嘛，我也不知道你會在裡麵動用靈力，所以一個不小心就把你神體給化了，我怕你神魂散了，所以就帶你來這裡養著”

對啊！他不說淩雲都差點忘了。

他有些氣憤的問道：“我之前不是神力外泄都沒事，怎麼用個靈力你的化神鈴就生效了？”故意整我是不是？

清明聞言，尷尬的刮了刮鼻尖小聲道：“我也沒想到你一個神放著好好的神力不用會去用什麼靈力啊”

本來就是怕有凡仙悄悄進我的地方才故意用的化神鈴，怕誤傷神僚就連禁製都是隻能靠靈力驅動，哪個神會一天閒著沒事在神界用靈力，又不是個傻子。

淩-傻子-雲：“天道又沒規定神一定要用神力！”

“是沒有，可我有”清明難得犯賤的想招惹個人。

可似乎招過了頭。

隻見淩雲陰沉著臉低下頭，身體微微顫抖，似是在哭……他是在哭吧？

清明見狀，連忙手忙腳亂的湊過去輕聲問道：“你……你是不是哭了？”

果然，不會安慰人如清明，上來就問這麼無聊的問題，連這麼顯而易見的事情都沒還用問？

“沒有！”淩雲作氣，頭低得更深。

甚至直接埋進手肘裡，清明見狀，直接上前扒拉他，一邊扒還一邊道：“你就是哭了，你彆悶著，容易悶成傻子”

淩雲：“……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