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1) 契科斯戒指……(1 / 1)

都鐸並蒂 嬴恪唐 3550 字 10個月前

1548年五月,幾輛低調的馬車停在了哈特菲爾德莊園門口,威爾士女親王瑪麗(她的公主身份一直沒有得到法律意義上的恢複)一襲天鵝絨白裙,在身邊侍女的服侍下款款而出。

雖然已經五月,她依然披著她鵝黃色的短鬥篷——瑪麗的身體素來不好,在十八九歲至二十一二歲那幾年甚至一度病危,即使後來漸漸恢複了,也沒有原先那麼健康了——何況她原先就比同齡人病弱。

新王愛德華六世登基後,瑪麗就離開了宮廷,甚少出現在宮廷活動中,反而是在赫特福郡過起了半隱居的日子。

今天,瑪麗特意來看望她的妹妹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兩天前才來到哈德菲爾德,來自繼母的丈夫的覬覦和由此產生的風言風語讓她不得不從繼母在格洛斯特郡的府邸搬出,而除了出生時就被贈予的哈特菲爾德,她彆無他去。

時隔四年,姐妹兩再次同時來到哈特菲爾德莊園,這個伊麗莎白長大的地方。

瑪麗看著哈特菲爾德莊園因為疏於照顧而長得鬱鬱蔥蔥的植物們,眼神一暗便邁步走進莊園的大門。

守門的老人過問了她的身份,向她行了一禮,放她進門。

她微微歎了一口氣,穿過進門後的一片冬青樹叢,直接推門而入。她沒有敲門、也沒有拜帖——這在上流社會交往的潛規則中是極為失禮的,在瑪麗身上也極少發生,瑪麗在政治漩渦中沉浮了近二十年,她一般不會讓自己因為這些禮儀而落人口實。

不過——看著空無一人的大廳,瑪麗知道自己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她沒有提前知會伊麗莎白便貿然來訪,而一個不富裕的王室私生女,顯然沒有多餘的財富專門找女仆在大廳當擺設。

瑪麗略微思忖了一下,拐向深處的書房。

守在書房外的女仆沒有想到會有人來拜訪一位失勢又與王太後國舅夫婦鬨得很僵的王室私生女,有點手足無措。不過看瑪麗衣飾典雅、舉止得體,便向這位陌生的客人行禮,前去替她通傳。

瑪麗轉了轉戴在手上的一枚金戒指,心底是隱隱的憤懣。

戒指堪堪轉完兩圈,書房的門打開了,穿著藍裙的伊麗莎白出現在瑪麗麵前,看著瑪麗,原本波瀾不驚的伊麗莎白驚喜地喊了一聲“姐姐!”

瑪麗把侍女留在書房外,跟在伊麗莎白身後進了書房,反手就將門反鎖了。

“麗姬,好久不見。我聽說你來赫特福郡了...你還好嗎?”瑪麗一手搭著伊麗莎白稚嫩的肩膀,一手憐愛地撫了撫伊麗莎白的臉。

伊麗莎白在瑪麗的掌心蹭了蹭,撒嬌似的開口:“明明分彆的不算久,我...”話說到一半,伊麗莎白的臉色驟然一變,她意識到了既然瑪麗已經知道了自己從格洛斯特搬到了赫特福,那她一定也知道了那些流言,那些下流而肮臟的言論。

瑪麗知道了多少流言,她相信了多少,她會怎麼看待自己?

伊麗莎白知道,因為自己的母親安妮王後是以通奸和□□的罪名被處死的,那些無聊的貴族便總是喜歡拿自己這個‘風流玫瑰的女兒’來開玩笑,更不要說在事情涉及了她的感情之事時,他們一定會說風便是雨地編造出一大堆的桃色新聞來下飯。

她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些事情,應對繼母丈夫過分親密的行為、應對繼母懷疑的眼神、應對貴婦們輕蔑而不屑的竊竊私語,應對貴族們下流的玩笑和眼神。她隻有十四歲。

她隻好離開,離開格洛斯特,逃離那些惡意。

她的臉離開了瑪麗的掌心,帶著不安抬起頭:“姐姐,你都...都知道什麼了?”

瑪麗看著妹妹有些驚慌的樣子,心裡憤懣更甚,頗為咬牙切齒地說:“我都知道了。”

伊麗莎白的臉色蒼白起來,一瞬間,巨大的委屈淹沒了她的心。在格洛斯特時,她也很多次感到委屈,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在瑪麗麵前她格外委屈。

伊麗莎白的聲音顫抖起來:“姐姐...”

瑪麗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太凶了,而且舉止有歧義,伊麗莎白怕是誤會了。

“我並沒有生你的氣,或者對你失望,伊麗莎白。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不會乾出...”瑪麗頓了頓,仿佛有點難以啟齒似的,不過她接著說下去了:“...乾出勾引托馬斯西摩的事情來。而且托馬斯西摩已經四十歲了,幾乎可以當你的祖父了。他有哪點吸引小姑娘的資本?一個仗著國舅身份弄權斂財的小人罷了,居然妄想娶國王的姐姐。我是在生氣那些乾出了讓人不齒的下流事情的恬不知恥的家夥、那些不明真相便在彆人背後亂嚼舌根的家夥、那些助紂為虐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愚人還有那些惡意中傷的流言!”

瑪麗的語速越來越快,生怕伊麗莎白對自己的誤會多持續一秒。

瑪麗看著妹妹發紅的眼眶,一把把她攬進懷裡:“還有鉑西夫人,我們的繼母,她怎麼能懷疑你呢?”

伊麗莎白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沙啞:“她看見托馬斯在摟抱我...”

瑪麗心疼極了,把伊麗莎白抱得更緊了些:“不要再說了,麗姬,不要再說了...”

伊麗莎白輕輕搖了搖頭:“讓我說,姐姐。那些人要麼根本不聽我說話要麼曲解我的每一個單詞,我隻好一言不發免得自取其辱。讓我說吧。”

瑪麗一圈一圈地轉著自己的戒指,按捺住自己的怒火儘量保持冷靜地聽伊麗莎白傾訴,為了避免自己過分沉溺在極端的情緒中引發頭痛,瑪麗努力將一部分注意力放在了伊麗莎白身上,伊麗莎白的藍裙就像她此刻的情緒一樣哀傷。

她聽著伊麗莎白訴說,明明很難過、明明聲音沙啞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伊麗莎白依然沒有落淚。

伊麗莎白沒有在委屈難過時掉眼淚的習慣——她受過的委屈太多了,沒有幾個人會關心她的眼淚,她早早就知道軟弱的眼淚在權力麵前連塵埃都揚不起。

可是在瑪麗懷裡,她就像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孩一樣,說著自己受到的委屈,講到難過處眼淚也會湧上眼眶。

瑪麗聽她講述完了,安慰似的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她沒有開口寬慰伊麗莎白,隻是承諾說:“我會在這裡,永遠。”(此處的‘這裡’不是地理位置上的)

伊麗莎白仰起頭,看著瑪麗陰沉的臉色,知道這是姐姐在替自己不平,眼淚突然就滾落下來,卻緩緩揚起嘴角,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她的眼淚還在往下掉,眼睛裡卻已經沒有一絲陰霾。

瑪麗輕歎一聲:“他們不配你流眼淚。”

伊麗莎白搖了搖頭,讓她落淚的不是那些人,而是瑪麗,她的...姐姐。

瑪麗有些笨拙地用自己的手絹替伊麗莎白擦掉了眼淚,“我的好姑娘,彆哭。”

伊麗莎白的眼淚流得卻越發洶湧了,她微笑著,嘴唇卻顫抖得厲害,幾乎說不出話。

瑪麗拿她沒轍,隻好不斷地替她抹眼淚。

瑪麗是有一點照顧孩子的經驗的,伊麗莎白出生三個月她就被剝奪了公主身份、按照國王的命令去‘侍奉公主’;在弟弟愛德華出生後,為了緩和和父親的關係,她又給剛出生的弟弟當了教母——父親希望自己這個血統無可置疑的成年王女可以參與小王子的撫養,為小王子出身的合法性增磚添瓦。可是麵對十四歲的女孩——已經可以看作是大人的孩子——隻是掉眼淚不說話,她還是慌了手腳。

突然,瑪麗急中生智,將手上剛剛一直轉著的戒指取下來,雖然有些不舍,還是義無反顧地舉到了伊麗莎白麵前,“給你一個戒指,不要哭了好不好~”

那是一枚以貝母和嵌著紅寶石的黃金為底托的貓眼戒指,十分漂亮。

伊麗莎白喜歡亮閃閃的珠寶,雖然為了在亨利八世(廢黜她們的父親)、愛德華還有其他的貴族們麵前留下一個簡樸的印象而總是衣著簡單,參與過撫養伊麗莎白的瑪麗卻是知道的。

伊麗莎白本來就快哭完了,現在又有了這麼一枚戒指來吸引她的注意力,她接過戒指,很快就止住了眼淚。

瑪麗本來想嘲笑一下伊麗莎白這麼大了還要哭鼻子,但是轉念一想伊麗莎白也沒有幾個可以當麵哭的朋友——羅伯特-達德利算是伊麗莎白的密友了,卻是個男孩,在這種事情上也沒辦法給伊麗莎白提供什麼情緒價值——便在心裡默默收起了玩笑話,開始介紹起這枚戒指的來曆:“這曾經是我外祖母伊莎貝拉女王戴過的戒指,它作為陪嫁跟著我的母親來到英國,又從我母親傳到我手裡。”

伊麗莎白很喜歡這枚戒指,眼神一直都沒有離開過,但是聽瑪麗這麼說,她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訥訥道:“這太珍貴了...”她說珍貴,是因為它的來曆珍貴,伊麗莎白好歹是國王的女兒,也擁有過更精美更寶貴的珠寶,但是這枚戒指實在是來曆不凡——那可是伊莎貝拉女王的戒指,想必對瑪麗也有非同尋常的意義。

“我希望你可以像伊莎貝拉女王一樣堅強,我的女孩...我的女王。”瑪麗笑著看向伊麗莎白的眼睛深處,一隻手將伊麗莎白的手指合攏,緊緊包住那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