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陸雲挽屈膝將鮮血淋漓的右手懸在楚玄舟的眼前，然後微微抬起無名指——這是星際黑市裡的交易手勢。
監牢裡的排水係統早將血水抽乾，地上隻剩一點淺紅。
此時的人魚，如擱淺般孤單。
楚玄舟沒有說話，他無比艱難地抬起手，拚儘全力用左手的無名指勾住人類的手指，開啟了這場交易。
——他將禁.果從陸雲挽手中接了過來。
……
滄芮星 ，攝政王官邸。
弧形穹頂上緩慢流動的星辰，消失在黑色大理石地板的邊緣，構出一副天圓地方的景象。
官員們正在討論上個月失竊的超級光腦，主位的攝政王突然在這時伸出被黑色天鵝絨手套包裹的食指。
他觸了觸光屏，然後皺起了眉。
見狀，下麵的人立刻屏住呼吸……我們是不是說錯什麼話了？
實際上陸雲挽並沒有在處理公務，而是爭分奪秒的看著小說。
他不時勾畫重點，學習如何當一個合格的反派。
這真不是陸雲挽工作態度不端，而是因為《人魚帝國》番外裡清清楚楚地寫了：丟失多年的超級光腦，直到幾十年後才被人找到，獻給了登基多年的楚玄舟。
無論怎麼看，這件事都和他沒有一點關係。
與聽手下說這些，不如抓緊時間用知識武裝自己！
就在陸雲挽打算繼續學習的時候，他眼前的光屏忽然亮起紅光，並彈出一條提示。
“……實驗體異常？”他喃喃念到。
主角那裡出現問題了？！
沒有多想，陸雲挽立刻扶著剛才修好的罌粟手杖站了起來。
他扔下一句“會議暫停”就快步走出大廳，向著實驗室的方向而去。
隻留滿廳帝國高官麵麵相覷，一遍遍複盤剛才究竟是哪一句話讓攝政王不悅。
*
實驗室的白色襯衫，穿在少年身上略顯寬大。
楚玄舟躺在銀白色的實驗台上，長發披散在腦後。
他身上的傷早已愈合，但牙齒卻因疼痛不受控製的輕顫著。
隨著艙門的開啟，少年下本能地向那裡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看清楚來人是誰後，又咬著牙將視線移開。
“攝政王大人，宋非衍用精神力乾擾器刺激殿下的精神核！”負責協助實驗的手下一臉驚恐地說，“短短半小時，殿下就已陷入昏迷三次。”
他懷疑宋非衍是在借實驗之名，故意折磨楚玄舟。
不過看過小說的陸雲挽知道，宋非衍不是會這樣做的人。
他的做法也的確是有效的。
“嗬。”正在查看實驗數據的宋非衍冷笑一聲，他不屑於給這群人解釋。
宋非衍不但連頭都沒有抬一下，甚至又在光屏上點了幾下，當著陸雲挽的麵增強了乾擾器的速率。
“啊——”
深藍色的亮光瞬間將試驗台包裹了起來。
少年額上冒出涔涔冷汗，漂亮的紫色眼瞳在瞬間失去了焦距，就像被打碎了的琉璃。
“麻醉……”劇痛之下，楚玄舟終於忍不住向陸雲挽投去祈求的目光，“可以麻醉嗎？攝政王大人……”他的聲音虛弱的不像話。
在這間冰冷的實驗室裡，陸雲挽竟荒謬的成為了楚玄舟唯一可以求助的對象。
楚玄舟知道疼痛可以刺激精神核，激發它的活力。
但在劇痛襲來時，他還是像懼怕打針的孩子那樣，輕易將自己的脆弱暴露。
見狀陸雲挽不由為難了起來。
“見死不救”實在是太拉仇恨，可“這都是為了你好”又正常且欠打的不像原主會說的話……
怎麼辦怎麼辦！
陸雲挽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就在痛感生出的那一刹那，剛才看過的小說段落突然湧上心頭。
“既然無法反抗，那就乖乖享受。”
……陸雲挽知道要怎麼做了！
攝政王單膝跪在試驗台邊，輕輕牽起了楚玄舟的手。
他在楚玄舟的指尖落下一個滿是憐惜的輕吻，然後用比春日溪水還要溫柔的聲音說：“殿下，這就是我教您的第一課——學會享受疼痛。”
享受。
疼痛？
或許是陸雲挽這句話帶來的衝擊太大，楚玄舟額間的劇痛似乎都輕了一點。
他不可思議的朝陸雲挽看了過去。
“您要知道，疼痛是清醒的象征，隻有清醒的人，才有資格感受疼痛，”陸雲挽一點點俯下身，將唇貼在楚玄舟的耳垂畔說，“所以不要抗拒它。”
空曠的金屬的實驗艙內，除了一台簡單的儀器外什麼也沒有。
陸雲挽的聲音撞向牆壁，又被它送了回來，在眾人的耳邊反複回響著。
楚玄舟的身體還在繼續因痛而生理性的顫抖。
陸雲挽在這個時候輕輕將人魚擁入懷中，他一邊溫柔的輕撫少年稍顯纖瘦的肩背，一邊閉上眼夢囈似的說：“死去的人永遠也不會感到疼痛。”
“所以殿下，疼痛也是生命的恩典……”
“草！陸雲挽你腦子真的有病吧！”宋非衍終於忍不住大聲喊了出來，“這都是什麼歪理邪說，變態——”
陸雲挽沒有說話，他看上去像是沒有聽到這句話似的，實際上卻在心裡瘋狂地點著讚——你說得對啊啊啊！！！
我現在的人設，的的確確就是個變態！
正在閉著眼裝深沉的陸雲挽沒有看到——
和真情實感的覺得他腦子不正常，一臉見了鬼似的宋非衍完全不同。
楚玄舟一點一點斂去眸中的脆弱，認真地思考起了陸雲挽方才說的那番話。
疼痛是生命的恩典？
……那麼陸雲挽也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享受疼痛甚至深愛著疼痛嗎？
下等星球長大的皇室私生子，從來都登不上台麵，皇室一直將楚玄舟視作空氣，更彆說為他規劃教育。
除了最低等的教育機器人外，楚玄舟的身邊隻有母親會教他音樂。
從另一個角度看，陸雲挽就是楚玄舟生命中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老師。
而身為主角的楚玄舟，向來都是一個好學生。
精神力乾擾器的痛感是階梯上升的。
光腦檢測到楚玄舟已經逐漸適應現在的痛感後，又自動將速率調高了一級。
刹那間，楚玄舟覺得有成千上萬根針刺穿了自己的太陽穴，仿佛下一秒就要將精神核擊碎。
儀器上的紅色提示燈也明明白白的告訴所有人——此時楚玄舟感受到的疼痛，已幾近生物所能夠承受的極限。
他的呼吸立刻變得急促起來，臉也失去了所有血色。
“彆怕，”伴隨著紅光，楚玄舟的耳邊傳來了陸雲挽的聲音，“試著去適應它。殿下，你會喜歡上它的。”
他的聲音又輕又慢，像是在催眠，或是在講睡前故事。
可疼痛還是讓楚玄舟的眼角泛起一陣猩紅，少年的理智幾乎在瞬間就被劇痛擊潰。
痛意如海浪般一陣一陣的襲了過來。
下一秒，一件完全出乎陸雲挽意料的事發生了——被陸雲挽擁在懷中的楚玄舟，突然重重地咬在了眼前人的肩上。
人魚的口腔裡，有三分之一都是尖利的犬齒。
在荒蠻危險的過去，他們可以輕易用牙齒撕碎自己的獵物。
現在，獵物換成了陸雲挽。
楚玄舟的牙齒穿透了陸雲挽肩上並不厚重的衣料，刺透了人類脆弱又蒼白的皮肉，與柔軟的血管。
大股大股的鮮血從傷處湧了出來，不過幾秒鐘陸雲挽的左臂便被血浸了個透。
這一切發生的實在太過突然，直到這個時候姍姍來遲的痛意終於衝向了他的大腦。
沉浸在人設中的陸雲挽徹徹底底的清醒了。
臥槽，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
陸雲挽下意識地想要將肩膀從楚玄舟的口中抽出來，然理智卻在最後一刻將他的本能狠狠地壓了回去。
不能躲。
自己剛才給楚玄舟說要享受疼痛，現在這麼做不是打臉嗎？
辛辛苦苦演了那麼久的變態，怎麼能毀在這個時候？
陸雲挽硬生生將眼淚和尖叫壓了回去，一點點艱難地揚起了唇角。
濃重的鐵鏽味喚回了楚玄舟的理智，眼前的一片暗紅終於讓他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都做了什麼。
楚玄舟的目光與陸雲挽的相對，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是，陸雲挽看向他的目光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悅，甚至還帶著幾分欣慰。
陸雲挽緩緩抬起另一隻手，輕撫在了楚玄舟的背上。
他的動作如安撫小貓般輕柔，“這是殿下送我的第一個禮物。”陸雲挽的目光中是化不開的濃濃愛意。
不等楚玄舟反應過來他說的“禮物”究竟是什麼，陸雲挽便清清楚楚地將答案說了出來。
“疼痛。”
“……是它讓我第一次這樣清晰地感受到殿下的存在。”
陸雲挽真的像他剛才說的那樣，享受著疼痛。
乾擾儀的速率最後一次增強，可楚玄舟已全然感受不到痛意了。
他的世界隻剩下一片暗紅，還有唇齒間逐漸變得腥甜的血液。
楚玄舟忍不住輕輕嗅了嗅，伴隨著那股奇異的甜香，陸雲挽的話又一次在他腦海中回響起來。
——試著去適應它。殿下，你會喜歡上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