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鐺鐺鐺。
餘鶴被敲門聲吵醒了。
餘鶴發誓他不是一個素質特彆低下的人,雖然不能說特彆多,但多少還是有那麼點素質在身上的。
可在失眠熬夜後剛剛睡著就被吵醒,再紳士的人都會忍不住在心裡問候對方,全家。
餘鶴此時心中劃過一長串臟話,煩躁地掀起被子蒙在腦袋上,還用手捂住了耳朵。
出於自己身份的考慮,餘鶴沒鎖門,方便傅雲崢隨時進來‘寵幸’自己,可聽這鍥而不舍的敲門聲,餘鶴潛意識裡覺得不是傅雲崢。
如果是傅雲崢敲門,節奏應該會更慢。
鐺、鐺、鐺這種。
慢是一種遊刃有餘的表現,大佬們說話總是慢條斯理,下一步棋把整盤局都思量了周全,絕不會這樣急躁。
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
催命似的,比敲鐘牛還煩。
餘鶴踹開羽絨被,啞著嗓子問了一聲:“誰!”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少爺,吃午飯了。”
原來是叫他吃飯。
餘鶴壓下煩躁:“稍等。”
他睡覺不喜歡穿衣服,在餘家時都是鎖門睡,此時隻穿了條寬鬆的睡褲,沒穿上衣,聽見外麵是個女人的聲音,餘鶴抓起上衣匆匆套上。
餘鶴赤腳踩在地上,打開門:“我不吃了,晚飯也不用叫我。”
門外站著個身穿統一製服的中年女人。
四十歲左右,頭發挽了個低髻,顴骨很高,吊梢眼,給人種很刻薄的感覺。
聽見餘鶴的話,她下意識反駁:“不吃飯怎麼行。”
那女人抻著脖子往房間裡麵張望,看到餘鶴房間拉著窗簾床鋪也是亂的,不由皺起眉:
“都幾點了還在睡?”
餘鶴微微側身,擋住那女人的視線:“我不餓。”
“我是傅宅的總領班,黎靜,你就叫我黎姐吧。”黎靜推開餘鶴,大搖大擺走進餘鶴房間,直奔主臥,揚起手一把拉開窗簾,刺眼的陽光瞬息灑進來。
餘鶴被陽光晃得一眯眼,眼前全是絢爛繁密的光斑,他聽見黎靜嗤笑一聲,繼續向餘鶴介紹自己。
“我在傅家做了十幾年領班,一應內勤事務都由我對接。”黎靜斜眼瞥了餘鶴光著的腳,語氣中帶著幾分不屑:“你既然是傅先生房裡人,我隻好抽空提點提點你傅家的規矩。”
餘鶴:“......”
做了十幾年幫傭領班有什麼可驕傲的?
還有什麼叫傅宅的規矩?
這大姐把傅家當什麼了,王府嗎?
清醒一點啊,大姐,大清已經亡了!
黎靜把餘鶴的沉默當做軟弱,心中更加瞧不起這空有皮囊的年輕男孩,她上下打量餘鶴,就像打量一件物品,趾高氣昂:“年輕人多學些規矩沒壞處,省得沒大沒小,丟了傅家的臉麵。傅先生身邊還從沒出現過你這樣的人,傳出去實在不好聽。”
黎靜歎了一口氣,好似在惋惜包養餘鶴汙了傅雲崢清名一般。
餘鶴:“......”
都是給傅家打工、拿錢辦事,不能因為他是傅先生養的情人,大姐就看不上他,搞職場霸淩吧。
再說又不是餘鶴主動勾引的傅雲崢。
黎靜有不滿不敢對傅雲崢講,隻能來餘鶴這兒刷存在感。這種媚上欺下的小人行徑,倒讓餘鶴見識了人類物種的多樣性。
餘鶴完全不能理解這位大姐的優越性源自於哪裡。
秋日正午的陽光極暖,站在陽光下,身上暖洋洋的,餘鶴打了個哈欠:“你出去吧,我要睡覺了。”
黎靜抿起唇,露出很不高興的神情,譴責道:“你沒有聽到我說什麼嗎?已經到午飯時間了。”
餘鶴眉頭都不抬,一掀被子躺回床上:“我說不吃。”
黎靜從沒遇見過餘鶴這樣的滾刀肉,她搬出傅雲崢去壓餘鶴:“傅先生已經下樓了。”
餘鶴側過身背對著黎靜,反問:“是傅先生讓你來叫我的嗎?”
黎靜沒答。
餘鶴心裡知道,當然不會是傅雲崢叫他下樓吃飯。
首先,餘鶴已經和章杉說過要回屋補覺,不吃午飯和晚飯。就算傅家真有不能白天補覺、不能不下樓陪傅雲崢吃飯之類的規矩,章杉沒理由不告訴餘鶴。
其次,傅雲崢車禍病重是半年前的事情,可餘鶴昨天瞧著傅雲崢還是很瘦,可見足足半年都沒有把那場病的虧空養回來,這說明傅雲崢本人對吃飯也沒什麼興趣。
餘鶴今早嘗過傅家廚子的手藝,毫不誇張地說,餘鶴要敞開吃不運動,一個月就能胖二十斤。
他用被子把自己的頭蒙上,他不太會對付這個年齡段的女人,期盼黎靜能夠放過自己。
可惜,餘鶴並沒有談過女朋友,對於女人的了解還是太過膚淺。
他以為這種方式代表了休戰,而在黎靜眼裡這是赤/裸裸的挑釁。
黎靜氣得臉色發白,伸手將餘鶴身上的被子掀了起來,怒氣衝衝地嗬斥餘鶴:“你不要不識好歹!我......”
餘鶴從床上坐了起來,漂亮的桃花眼微抬,視線落在黎靜臉上。
餘鶴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幽深,平時懶洋洋地耷拉著眼皮,看出不什麼氣勢,現在直勾勾盯著人,那對眼珠猶如落入寒潭的熒惑,透露出股不詳的邪氣,令人心中發涼,不敢與之對視太久。
那雙眸子透著刺骨寒意,黎靜背後竟滲出了一層冷汗。小小年紀這樣妖裡妖氣。她攥緊拳頭,打定主意要把餘鶴趕出傅宅。
餘鶴卻沒再多說什麼,他淡淡移開視線,起身走出房門。
明明目的達到,該給餘鶴的下馬威也給了,可黎靜卻沒有任何勝利的得意感覺,反而胸口憋著一股氣堵的心裡難受。
她想叫住餘鶴讓他換一身得體的正裝,可餘鶴根本不理她,趿拉著拖鞋走下樓梯。
餘鶴剛剛睡著就被吵醒,還莫名其妙地被中年大姐尋了頓晦氣,滿臉哀怨,低著頭走到一樓。
黎靜跟在他身後。
傅雲崢坐在餐桌旁,手中拿著筷子,見到餘鶴,傅雲崢也沒多問,隻是示意幫傭添副碗筷。
餐桌上擺了四道菜:香菇蒸排骨、蘿卜燒鯧魚、雞絲炒芥蘭、燙西生菜,還有道燉了一夜的老參湯。
菜是色香味俱全,可餘鶴沒什麼胃口,他端正坐下,按照用餐禮儀沒直接動筷,而是默默擦著筷子。
傅雲崢倒是挺隨意的,他夾了芥藍放在餐盤,沒急著吃,反而對餘鶴:“想添什麼菜直接廚房說。”
“謝謝傅先生。”
餘鶴應了一聲,隻當傅雲崢在說客套話。
過了片刻,傅雲崢放下筷子,金屬筷子和陶瓷筷托輕磕發出一聲脆響。
他臉上分明沒什麼情緒,可餘鶴卻感到整個餐廳的氣氛一凝。
好像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
餘鶴握著筷子環視一圈,連頤指氣使的黎靜都低下了頭。
在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沉默過後,傅雲崢開口問:“餘鶴,你為什麼不高興?”
餘鶴有點驚訝地抬起頭,沒想到傅雲崢對自己的情緒如此敏銳。
也是了,傅雲崢說自己臉上藏不住事兒。
餘鶴是真藏不住。
傅雲崢問他為何不高興,餘鶴下意識就看了黎靜一眼。
黎靜一凜,瞧見餘鶴居然敢當麵給她難堪,她多年能站在傅家領班的位置上,自然不是吃素的,立即反客為主,先發製人。與其等餘鶴說,不如自己說,這樣才能掌握主動權。
她微微躬身,麵朝傅雲崢解釋道:“傅先生,餘鶴少爺早上吃的就不多,空腹睡覺最傷胃,我便自作主張地叫他起床先吃午飯,許是惹了餘少爺不高興。”
餘鶴:“......”
這話說的漂亮,可謂半句假話也沒有。
餘鶴早上吃的不多是真,空腹睡覺傷胃是真,黎靜還坦誠說是自作主張叫餘鶴起床,認下把餘鶴吵醒的同時又向傅雲崢告狀,暗示餘鶴沒規矩,到了中午還在睡覺。
任誰聽下來都會覺得黎靜沒錯,反而是餘鶴不識好歹。
仿佛是人家好心叫他起床吃飯,他卻亂發少爺脾氣似的。
餘鶴沒說話,隻是擱下了筷子,等著傅雲崢發作。
傅雲崢好像沒聽到黎靜後麵說了什麼,隻關注到餘鶴食欲不振這點。
他叫來負責製定菜譜的阿姨:“周姨,把菜譜拿來給餘鶴勾菜。”
黎靜的臉上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她舌燦蓮花,能把黑的說成白的,可傅雲崢根本不在意,仿佛隻有‘餘鶴早上吃的不多’這一句聽了進去。
傅雲崢沉屙未愈,每天所有菜譜都是幾個營養師搭配敲定的。傅雲崢極自律,他知道什麼是對自己好的,有些蔬菜即便不愛吃,也不會從菜譜裡刪去。
傅宅的彆墅一樓有個專門宴會廳,能坐下幾十人。
月前傅家親戚來過中秋,傅雲崢在宴會廳單備了一桌山珍海味,自己卻不看不吃,在主桌略坐了坐,就回到餐廳吃家裡廚師做的營養餐。
幾個伯父想和傅雲崢說些話,還得追到餐廳來,陪著傅雲崢吃味道寡淡的營養餐。
即便如此,傅雲崢都沒說加個菜。
餘鶴翻著菜譜,問傅雲崢:“您吃辣嗎?”
傅雲崢麵不改色:“吃。”
在場所有侍從:“......”
黎靜咬緊了牙,愈發看餘鶴不順眼,眼神如刀,抬眼瞥向餘鶴,就如同看那禍國殃民的妖姬一般,黎靜委實想不通一個普普通通的男孩子,怎麼就把傅先生迷成這樣。
傅雲崢什麼吃過辣的?
她在傅宅伺候了十幾年,來沒見過傅雲崢吃辣。
傅雲崢是雲蘇人,雲蘇菜口味清淡,講究原汁原味,很少以各類醬料調味。
辣椒在雲蘇菜中尤為少見。
之前傅雲崢去湘南出差,有位從京城來的副市長,勸傅雲崢嘗一嘗當地特色川椒火鍋。
傅雲崢婉拒說辣椒味重,喧賓奪主。
怎麼今兒就不喧賓奪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