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際的公司大樓一共二十層。
六層以上的樓梯間,除去譬如打電話或是夥同交流秘密的時候,鮮少會有人進入。
而此時祁言禮站在十二層的拐角處,不曾通話,身邊也沒有其他人。
池靄觀察了一下他所處的位置。
是一個可以看到創意策劃部人員出入情況,而旁人輕易發現不了他的視線死角。
似乎是在等候什麼人。
至於這個人是誰。
結合今天發生的事情,池靄得出結論。
這個人大概率是自己。
但她仍然裝成毫無防備的模樣,將手機重新放回耳邊,小聲對那頭的池暘說了句“臨時有事晚點再聊”,然後掛斷電話,微微睜大眼睛,問道:“祁言禮,你怎麼站在這裡?”
樓梯間的窗戶處於半開的狀態,有秋日午後暖融融的微風吹入,撩起祁言禮頸邊略長的黑發。他深藍千鳥格西裝上的鑽石袖扣,隨即折射出一道比日光更加璀璨的輝彩。
多數時候,祁言禮站在方知悟的身邊,起到的作用儘管不是陪襯,但也會從穿著衣飾上刻意避開與方知悟爭鋒的意圖。
池靄注視著麵前貴氣優雅,又帶了點陌生進攻性的青年,直到他露出那種熟悉的謙和內斂的笑容:“池靄,我在等你,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單獨請你吃個飯?”
祁言禮沒有刻意加重“單獨”兩個字。
池靄卻立即懂得了他的言外之意。
吃飯不光光是吃飯,祁言禮還有不方便在這裡交談的事情要和自己說。
池靄露出標準的笑容:“剛好肚子餓了,本來想著在這附近逛逛,看看有沒有好吃的餐廳,既然言禮你主動提出來了,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下次找個機會,我再請你回來。”
她說請回來,就隻是單純地請回來。
吃飯是人情,在人情沒有發酵擴大前,應當利用等價交換將其及時抹滅。
祁言禮和顏悅色應了聲好,又問道:“你喜歡西餐還是中餐?”
池靄道:“都可以,你決定就行。”
……
最後祁言禮訂了家附近的中檔法國餐廳。
兩人下到負二層停車場,第一次坐進了祁言禮所擁有的、顏色低調的寶馬五係。
按照祁言禮如今在祁家的被看重程度來說,寶馬五係的價值充其量應該是家裡保姆買菜開的車,畢竟與他家世不分上下的方知悟,十八歲的某件生日禮物就是全球限量的帕加尼。
同樣是頂級富二代。
一個張揚恣意。
一個謹言慎行。
池靄想起祁言禮和他的母親如今在祁家略顯尷尬的地位,瞳孔深處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同情和理解,真心實意地誇讚道:“這車的位置寬敞,坐著挺舒服,等我大學畢業和卓際簽了正式合同,也努力攢錢買一輛。”
“你要是想買車可以跟我說,我有認識的4S店,可以再多給你些折扣和贈禮。”
祁言禮麵色如常地回應。
法餐廳距離卓際不過開車五分鐘的路程。
祁言禮將車停靠在街邊,和池靄一同走進裝修以大理石和橡木為主的店鋪內部。
侍者將他們引到窗邊的二人桌前坐下。
詢問過池靄的忌口和喜好,祁言禮做主替她點了一份菲力牛排和鵝肝沙拉。
“好的,請問牛排需要幾分熟?”
侍者記錄完他們點單的菜肴,又彬彬有禮地問道。
池靄想也不想:“全熟,麻煩一點血絲都不要有。”
待侍者退下後,祁言禮問道:“那日料的生食,你是不是也不喜歡?”
池靄道:“我還是喜歡熱氣騰騰的食物,有點接受不了所有生食的口感。”
她所說的理由僅是其中之一。
更要緊的是,年幼時第一回在高檔西餐廳吃飯的經曆是和方知悟一起。
嘴角生著一邊酒窩的年輕女侍者也如今日般問她牛排要幾分熟。
那時候的池靄怯生生地回答要全熟。
被初次同她見麵的方知悟嘲笑是個土包子。
後來雖然方知悟當場被江晗青狠狠罵了一頓,但這段記憶即使到現在池靄也揮之不去。
回到家,池靄仰著稚嫩的臉龐,問那時尚且健在的母親:牛排喜歡全熟就是土包子嗎?
母親說:不理解、不尊重他人習慣的人才是土包子。
七歲的池靄會因為方知悟的話而感到羞恥,二十二歲的池靄卻忠實地做著自己。
旁人的眼光越是帶著異樣,她就越要麵帶微笑迎難而上。
……
因工作日的中午客人不太多,兩人點的菜肴很快被端上來。
池靄不飲酒,喝了口高腳杯中的檸檬氣泡水,然後握著刀叉熟練地切割起牛排。
刀鋒落在骨瓷盤麵,沒有發出任何刺耳的噪音。
她稍稍垂頭,肩頸筆直,帶有天然的教養和儀態。
祁言禮凝神欣賞幾秒,將目光收回自己的餐碟中,率先提起這頓飯中最要緊的一件事:“我今日之所以會來這裡,是因為父親打算把集團旗下幾個重要分公司的宣傳策劃項目都交給卓際來做,他讓我做項目負責人,過來和卓之琛商談一下後續的合作事宜。”
“這麼巧。”
池靄感歎一句,後又聽見祁言禮說:“我也是從方家回去的那天才知道的。”
“那我們小組說不定就要負責你們公司的項目了。”
池靄小心控製著眼瞳中多餘的情緒,儘量讓神色和表情看起來透出得體的期待。
祁言禮話鋒一轉:“不過,我還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看來這就是請客吃飯的目的。
池靄道:“你說。”
“眼下合同條款裡麵還有些細節沒有處理好,我公司和卓際暫時不打算公開這次合作,因此,我希望你可以不對任何人提起在卓際見到我的事。”
祁言禮微頓,又補充道,“阿悟那裡,最好也彆提。”
其實祁言禮前麵說的話算不了什麼,後麵半句才是重點。
池靄的視線中閃爍著了然的微芒。
人人都有秘密,哪怕是親密無間的愛侶,也會有不想讓彼此知曉的事情。
更何況僅是脾氣性格合拍的朋友兄弟。
池靄沒有多問什麼,溫和地點頭:“好,我知道了。”
祁言禮前傾的肩膀放鬆些許,後靠回椅背:“你不問我原因?”
池靄巧妙跳過話題,失笑道:“其實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想讓我告訴知悟,我也聯係不上他,自打從方家回來後,他就把我的微信給拉黑了,估計十天半個月都不會加回來。”
“……”
祁言禮沉默。
他的眼前出現池靄在露天派對上親吻方知悟的側臉。
分明是一張清秀淡顏的麵孔,在占據上風掌控他人時,卻有種驚心動魄的嫵媚。
觸及某種不可言說的欲念,祁言禮平緩跳動的心臟陡然賁張起來。
而對上不遠處池靄霜雪似的眼神,理智和清醒又將這份失控勉強覆蓋。
“阿悟就是這樣的性格。”
他再度搬出安撫過池靄的話,末了言不由衷地加上一句,“他不明白人要雙向尊重。”
“所以放心好了,不會有人從我這裡知道你公司的事情。”
在知根知底的人麵前,池靄不用扮演深情,於是渾不在意地微笑。
該說的話交代完了,隻剩下用餐。
氣氛倒也不算沉默。
偶爾就工作和生活閒談兩句,池靄察覺祁言禮挺能接得上話。
並且,他在國外的大學本科讀的是工商管理,對於廣告策劃也有一些心得。
於是接下來發生的事也就顯得順理成章。
池靄照例吃到七分飽,放下刀叉用乾淨的餐巾擦嘴,祁言禮那邊順勢說道:“要不我們加個好友吧,我早出來工作幾年算是有點經驗,遇到問題兩個人能想到的辦法也能多些。”
“好。”
池靄打開微信的添加界麵讓祁言禮掃碼,卻見他沒有使用桌上的手機,而是從口袋裡拿出另一部。
“這部手機裡的是我的私人微信。”
祁言禮主動向她說明。
叮地一聲,確認通過。
池靄隨意掃了眼據祁言禮所說的私人微信頭像。
是一隻渾身黑漆漆的短腿大尾巴長毛貓,蹲坐在落地窗前望著外麵的側影。
……
吃完飯回去恰好一點十五分,還有四十五分鐘上班。
池靄沒有繼續休息,而是抓緊時間將餘下的資料案例看完。
她又根據章妍給出的名詞,將理解和規劃分成兩個板塊,其中又細化出六個段落。
粗粗寫一遍段綱,再結合大學幾年的操作實踐,將文章由淺及深串聯起來,反反複複修改了五六遍,池靄終於趕在下班之前寫出了一份滿意的內容,並點擊發送給章妍。
章妍收到後回複了個“1”,說看完明天告知池靄結果。
上班的第一天就這樣過去。
趁著不算太忙的功夫,池靄臨走前在公司的圖書室裡借了幾本行業相關的書籍。
回家照例是池暘做菜。
說起來,幾乎學一樣本事出色一樣的池靄,唯獨在廚房烹飪的領域不得要領。
在數不清是第幾次差點把廚房炸掉的嘗試之後,池暘堅決不讓她再動做菜的念頭。
百無聊賴的池靄擺好了筷子,又盛出兩碗飯,接著老實坐在飯桌旁看起手機。
由於這幾天都很忙,她的微信裡堆積了不少未讀消息。
點開來,有本校的後輩請教她學生會的事宜,也有隔壁大學的同級生詢問這次高校之間的聯合運動會,她會不會組織參與,池靄全都認認真真地打字回複。
儘管不是個外向的人,但池靄骨子裡散發出的柔潤無害感,使得她從大一入學開始就被輔導員認命為副班長,大二更是被全班推舉參加學生會競選,成為了組織部副部長。
這幾年下來,她莫名其妙攢了很多好人緣,微信裡也陸續加了幾百號人。
向她表達好感、友善、愛慕的更是不少。
而池靄這次能夠參加卓際的麵試,一方麵是因為她成績和履曆足夠優秀,另一方麵也得益於早入行兩年,在業內累積了一些作品和名氣的學長推薦。
池靄思索:雖然當時說要請客吃飯,學長拒絕了。
但這次是成功入職,無論如何也應該再提一次以表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