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詞不明所以。

一號看看小狼崽，又看看蘇詞，微微張了張口，最後還是低下腦袋，安靜地待在蘇詞身邊。

不過，飼養員並沒有像他想的那樣去找八號，而是伸了個懶腰，然後便在4586號的碎碎念中又轉身離開了。

一號眨眨眼睛，又趕緊邁開小短腿，跟著飼養員跑出活動室。

當蘇詞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門口的時候，八號臉上的神色被失落所取代。

小少年抿了抿嘴巴，眼裡忽然生出戾氣，他用力地將手裡的玩具摔在了地上，然後抱著手臂氣呼呼地背過身去。

五號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倒是六號，看到八號砸了玩具，竟也高舉手裡的遙控車摔在地上，一瞬間摔得四分五裂。

聽到動靜的4586，也沒有再去管蘇詞，趕緊又跑了回去。

而走廊上的蘇詞，已經帶著一號進了電梯。

電梯來到三樓停下。

一號看著電梯門打開，有些失望地低下頭，跟在蘇詞身後走出了電梯。

他還記掛著飼養員早上帶他去看的小東西，還有那一小片乾淨的土地，除了新奇之外，他還從中感到一種熟悉的親切。

那一小片裸-露土地中的土壤，好似一點點那種血紅色的、被基地裡的人稱為“汙染物”的東西都沒有。

一號偷偷去過培植園，他在那裡看到過從外星運來的袋裝土壤，那些土壤，給他的感覺都沒有那一小片土地來得的潔淨，更不會讓他想要親近。

最神奇的，還是那埋在土地裡，不斷向他傳達信息、跟他“說話”的小東西。

這是一號從未遇到過的情況。

他覺得那一小片土地裡埋著的，有可能是一顆種子，但種子，他之前也不是沒見過。

培植園裡有很多很多種子，被放在一個個透明的玻璃罐或者培養基裡。

那些玻璃罐中裝著透明的液體，種子們會在玻璃罐裡生長，長出黃褐色的根係和嫩黃色的葉子。

在這期間，培植員要不斷給它們換水，它們最後才能變成可以食用的蔬菜。

有一段時間，一號對這些植物很感興趣，天天待在培植園裡，但從來沒有一顆種子、或者一株植物會跟他說話。

所以他也不確定，那埋在地裡的到底是不是一顆種子。

一號想去看，但他又舍不得離開飼養員，隻好暫時忍住了好奇。

畢竟，那是飼養員弄出來的，他肯定還會再去吧？到時他再跟著，就既可以去看，又可以跟在飼養員身邊啦。

而且剛剛在後勤處一樓大廳，他看到飼養員兌換固體化肥和多功能養護液了，他之前隻在培植園看到過這兩樣東西。

所以這也愈發印證了他的猜測——那埋在地下的，就算不是種子，應該也是植物。

這樣想著，一號便緊緊跟在蘇詞的身邊，一起回到了303號宿舍。

～

飼養員的宿舍開了窗戶，即使不開燈也比幼崽的房間要光線充足些，不過相應的，在極端天氣下也比較危險一點。

然而在一號心裡，這個宿舍，卻是整個二四基地最安全、也是他最喜歡的地方。

本來在飼養員身邊，他就感覺那無時無刻都圍繞著他的血紅色點點少了很多，在進入這個房間後，更是完全沒有了。

一號站在門口，等身後的金屬門自動合上，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身心都放鬆了下來。

而蘇詞已經徑直走進廚房，開始燒水準備午餐了，他早上本來就沒吃飽，現在渾身沒有一個地方不在渴望著食物。

獄星的水雖然做了過濾淨化，但依然蘊含著汙染物，隻是濃度低得常人無法察覺。

蘇詞微微皺眉。

水是萬物之源，水源也出了問題，的確是個麻煩。

蘇詞隨手掐了個訣，將水中的怨氣逼退。

這個房間中被他設了防護，怨氣無法進入，倒是不用擔心水壺中的飲用水再次被汙染，然而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有什麼術法可以對付這些怨氣呢？

蘇詞暫時沒有想到，便暗暗記在心中，準備再找個時間好好琢磨一下。

在蘇詞搗鼓著水源的時候，一號也走進房間，他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哪裡不對勁。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客廳，抬腳朝那邊走近了些。

“餓……餓……”

一股熟悉的微弱意識傳了過來，小孩一愣，連忙邁開小短腿，繞過對他而言有些高的沙發，然後就在客廳的茶幾上，看到了一盒打開的罐頭。

他知道這種罐頭，裡麵有香噴噴的肉，是飼養員早上吃的。

“餓……餓……”

那股微弱的意識，的確是從這個罐頭裡傳出來的，小孩有些疑惑地歪了歪頭。

他湊近過去，踮起腳尖，往罐頭裡麵瞅了瞅，就見這罐頭裡裝的並不是那種聞起來很香的肉食，而是……

黃褐色的泥土！

小孩的眼睛亮了亮。

是從院子裡那一小塊泥土地挖出來的？這泥土罐頭裡，也藏著會說話的種子嗎？還是彆的什麼東西？

一號好奇極了，感覺自從遇到飼養員，他孤獨無趣的生活，忽然就變得多姿多彩起來。

隻是，他趴在茶幾旁，扭頭往廚房的方向瞅了瞅，再看茶幾上的泥土罐頭，最終還是忍著衝動，沒有伸手去挖。

“餓……餓……”

那微弱的意識不斷向他傳來，跟泥土地裡聽到的很相似，又有一點點區彆。

一號微張嘴，想到自己難聽的聲音，他又閉上嘴。

他伸出小手，指尖輕輕地在罐頭的金屬外殼上摸了摸，然後戀戀不舍地收回來，繼續趴在茶幾邊緣，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著這盒對他來說十分稀奇的泥土罐頭。

那微微濕潤的泥土，散發著淡淡的土腥味，這味道對小孩來說並不難聞，反而讓他覺得親切，仿佛是……記憶裡的味道。

蘇詞把玻璃杯和營養液的粉末條放在餐台上，往客廳方向一掃，就看到一號趴在茶幾上，眼睛緊緊盯著那盒泥土罐頭。

他想了想，抬腳走了過去。

聽到他的腳步聲，小孩抬頭朝他看過來，然後指著那盒泥土罐頭，急切地想要表達什麼，然而卻還是說不出話來。

看他憋紅了小臉，一副急壞了的樣子，蘇詞伸手按在他的發頂，輕輕揉了揉。

一號感受著腦袋上那隻手掌，他微抬起頭，對上飼養員那雙溫潤的黑色眼眸。

他眨眨眼睛，忽然感覺焦急的心情，神奇地就被安撫了。

他指了指泥土罐頭，讓飼養員去看。

蘇詞收回手，在小孩旁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拿過茶幾上的罐頭看了看，又望向眼巴巴盯著他的小孩。

“你感應到了？”他問道。

一號微歪頭，感應到什麼？是藏在這裡麵的東西嗎？

他點了點小腦袋，然後一隻小手指指泥土罐頭，另一隻小手又摸摸自己的肚子，張了張嘴。

蘇詞看著他的動作，微皺眉，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理解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這個東西，可不是吃的。”他試探著說。

一號搖頭，指指餐台上的玻璃杯和營養液粉條，又指指蘇詞手上的罐頭。

蘇詞饒有興致地看他手舞足蹈，最後才道：“它餓了，對嗎？”

見飼養員終於理解了自己要表達的意思，一號臉上露出喜色，連忙用力地點點頭，“嗯！”

這樣簡單的音節，他還是能發出來的，軟軟的小奶音，特彆可愛。

蘇詞將那盒泥土罐頭重新放回了茶幾上，有些奇怪地打量麵前的小孩。

小孩有一雙黑紅色的大眼睛，頭發也是純黑中又隱約泛著紅色，除此之外，外貌上並沒有其他特彆之處。

所以，到底是什麼樣的死物才誕生出了這樣的靈呢？

能夠感應到土地之中的生機，還能“聽”到植物的心聲，這可不是隨便什麼靈都能做到的。

蘇詞暫時沒想明白，見小孩隨著他的打量，臉上漸漸露出忐忑之色，便收斂了神情，目光看向那盒泥土。

靈種跟普通種子自然是不同的。

普通種子之中，本身就蘊含著提供種子發芽所需的營養物質，等到生出根係和子葉之後，才開始逐漸從外界吸收所需的能量。

而靈種的發芽，除了合適的溫度和乾淨的水源之外，還需要吸收大量的養分。

他昨晚埋下的兩顆靈種都已經蘇醒，開始從外界吸收生長所需的營養了，但貧瘠的土壤顯然滿足不了這兩顆靈種的需求。

所以從早上開始，它們就不斷釋放出饑餓的信號——

這隻是一種出自本能的訴求和抱怨，並不是說它們已經具備了與外界溝通交流的能力。

蘇詞還記得，在他遊玩人間的時候，曾聽一位靈植師說過，靈種中的胚芽都是十分嬌氣的小寶寶，從沉睡中蘇醒之後，一旦需求得不到滿足就會迅速枯萎死亡。

當時的他，對此不以為意。

甚至，還當著那位靈植師的麵，往他的地裡輕輕踩了一腳，然後那位靈植師剛剛種下的靈種，就爭先恐後地冒出了芽來。

不過眨眼之間，原本光禿禿的土地就被各種靈植所覆蓋，這些靈植還會邀功似的揮舞著茂密的枝條，就好像在跟他展示自己長得多好一樣，直看得那位靈植師目瞪口呆。

現在，卻是很難再有當日的盛況了。

難道……這就是凡人所說的風水輪流轉？蘇詞搖搖頭，從空間鈕裡取出了那包固體化肥。

多功能養護液比較貴，所以他準備先試試固體化肥，畢竟積分得用他的牛肉罐頭換，還是能省就省吧。

拆掉固體化肥的包裝，可以看到裡麵裝著的白色顆粒，每一顆都圓溜溜的，表麵暗啞，袋子裡麵配了一把塑料勺子，一勺子大概能舀起十幾顆。

蘇詞看了看化肥上的說明，先往罐頭裡的泥土灑上一勺固體化肥，然後去廚房裡接了一杯由陣法淨化得到的靈水，均勻地澆在了泥土的表麵。

那些白色化肥顆粒，遇水即溶，等蘇詞澆完水，已經全部融化，滲透進稀鬆的土壤之中了。

一號趴在旁邊，眼睛一直盯著飼養員的動作，然後他就發現，隨著飼養員手中的清水澆下去，泥土罐頭裡那道一直喊餓的聲音，忽然變了。

“哦呀！”

這是飼養員在澆水時，它發出的非常輕快的感歎聲，然後便是……

“長——長——長長長——”

“長——長——長長長——”

稚嫩又充滿堅定的微弱意識，不斷向四周釋放著，好像憋足了勁，在用力地往外生長著。

一號好奇地看著，所以，這是泥土裡的小家夥在長大嗎？

“嗯，好像可以。”

蘇詞摸摸下巴，他也發現了靈種的變化，不過，當他感應到靈種外放的意識時，他卻皺了皺眉。

光喊口號有什麼用？喊了也不見種皮有破開。

作為大地之靈，蘇詞見識過太多在他麵前快速長大並開花結果的植物，對這顆小靈種的生長速度自然不能滿意。

當然，埋在土壤裡的小靈種，並不能感應到蘇詞的想法，所以它還在不斷向往釋放著生長信號。

“長——長——長長長……”

像個還沒開始乾活，就要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讓所有人都來關注它的小娃娃。

蘇詞撇嘴，決定不理會這個嬌氣包，扭頭看向身旁的小孩，說道：“早上你應該也看到了吧，院子裡那一小塊土地？”

一號點點頭。

“那裡麵也埋著一顆靈種，從早上到現在一直在喊餓。”蘇詞舀了一勺固體化肥，“喏，你去給它加上，就像我剛剛那樣，把這些小圓球灑在土壤上麵，知道怎麼做吧？”

一號接過他遞來的那一勺固體化肥，點點小腦袋。

知道知道，他知道怎麼做！

“那就快去吧。”

蘇詞拍拍他的頭頂，小家夥便咧了咧嘴，迫不及待地轉身，剛邁出一步，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蘇詞眼前。

育崽所大樓後方，小孩的身影出現在了那片土地旁邊，手裡拿著的那一勺肥料，剛好處在靈罩之中，並沒有接觸到外麵空氣中的汙染物。

一號茫然地左右看了看，他竟然一下子就跑到外麵來了！

他的目光落在麵前的土地，小臉上露出一絲歡喜，然後彎下身，回憶著飼養員剛剛的動作，將勺子裡的固體化肥均勻地灑在土壤上。

等灑完之後，卻發現那道微弱的意識依然在喊著：“餓……餓……”

一號想了想，固體化肥好像需要融化後才能被土壤吸收……

想到還要澆水，一號站起來，一轉身便再次出現在了303號飼養員宿舍之中，站在客廳的沙發旁。

他還不太適應這樣的場景變換，難免有些發愣，一抬頭，就對上飼養員帶著讚許的視線。

小孩一頓，臉上微微泛起了紅暈，他將雙手高舉，把勺子遞還給蘇詞。

蘇詞接過勺子，而小孩已經指著茶幾上的水杯，嘴巴張了張。

“嗯，去給它澆上吧。”

蘇詞將水杯遞給他，小孩便抱著玻璃杯，再次消失在原地。

看著眨眼間不見蹤影的小孩，蘇詞不禁感慨，才半天不到的時間，速度已經這麼快了呢……

院子裡，一號蹲在靈罩外麵，艱難地捧著那對他而言有些大的玻璃杯，將杯中的水澆在那些固體化肥顆粒上。

“哦呀！哦呀！”

隨著清澈的水被澆下，那些化肥顆粒融入到了土壤之中，埋在泥土中的靈種發出了愉悅的歡呼聲。

等一號澆水結束，那歡呼聲便停了下來，卻並沒有像房間中的靈種一樣，用力地生長。

一號看著安靜下去的靈種，不禁皺起了眉頭，他耐心觀察了一會，慢慢地，就“聽”到了異樣的動靜——

“呼呼……嗚呼呼……”

一號聽著那安逸綿長的呼吸聲，不禁疑惑地眨眨眼睛，這是……睡著了在打呼嗎？他忍不住又仔細地聽了聽。

“呼呼……嗚呼呼……”

那意識雖然稚嫩微弱，卻充滿了安然閒適，一聽就知道睡得很舒服的樣子。

跟房間裡一聽就十分用功的小靈種相比，這就是個小懶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