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這不妨礙她決定先下手為強——有問題可以一會兒再問,她認為躺下的人總比站著的誠實。
趁加百列的注意力完全在烏鴉身上,茉莉暴起,“審判”直指加百列。
然後一隻手伸了過來。
烏鴉沒扭頭,卻像後腦勺長了眼,伸手虛搭在“審判”的白光上。茉莉下意識地縮了手,隨後這不熟練的火種才意識到,“審判”是有指向性的,不會誤傷。
茉莉有點惱火,衝烏鴉“喂”了一聲。
烏鴉還沒說話,加百列先偏頭看了她一眼。
因為地下城大規模停電,那些各自為政的備用電讓各處燈光顯得不太穩定,加百列腳下長長的影子也跟著光搖曳著,輕煙似的從茉莉腳下掃過。
正要說什麼的茉莉忽然一陣惡寒,感覺像有條毒蛇爬過她的腳麵,低頭去找,卻什麼都沒有。
烏鴉那隻攔住“審判”的手沒收回去,此時正好擋在加百列和茉莉中間。
“沒關係。”加百列無奈地歎了口氣,隔著手套按下那隻手,探頭對後麵的茉莉說,“小朋友,原諒你。”
茉莉:“……”
她剛才道歉過嗎?
烏鴉瞥了一眼地上模糊的影子,圓滑把手揣回他的床單披風裡:“報酬的事可以商量,看你怎麼收費嘛,價格公道的話……”
他說到這,突然想起他的“客戶”都是強行付賬,基本沒幾個公道的,不由得悲從中來,可憐巴巴地說:“反正我們老實人一天得被人坑三次,彆太過分就行。”
加百列:“什麼是價格公道?”
“比如少於兩百毫升的血我可以咬咬牙,一升以上咱們還是得討價還價一下。”烏鴉一邊說,一邊不錯眼珠地觀察著加百列。
加百列聽見血倒是沒什麼反應,隻是將毛毯裹得緊了些,饒有興致地湊近問:“如果是腦髓呢?”
“那可真讓人為難,”烏鴉沒躲,“不是我不願意,實在是本人的腦殼跟褲兜一樣乾淨,你要不看看要點彆的,不如我也掰顆槽牙送你?”
茉莉眼珠一動:她的能力是順著愛麗臨終時送的臼齒傳承的,“也掰顆牙”是在暗示什麼?
她回憶著加百列說過的話,突然也發現了:這個白色不明生物對自己叫什麼、彆人叫什麼都是“都行”,而指代血族治安官的時候,他一直在說“洞察”……似乎是一種血族的天賦名?好像在他眼裡,那位大治安官是個儲存天賦的瓶。
加百列迤迤然地無視社交邊界:“彆的呢?”
“賣笑沒問題,賣藝也可以配合,”烏鴉慢條斯理地跟他掰扯,“賣身……就要看我能不能保持完整器型了——不過我這時髦的碎花小披風可以送給你……”
加百列餘光往他身上瞥了一眼,頓時被這遺世獨立的時尚擊退了十五公分。
烏鴉:“我看你好像挺冷的。”
加百列頓住。
地下城裡的“肥雛們”都是光脊梁的,沒肉也沒毛的“種公種母”們穿的是單衣,草莓那麼弱的孩子穿著厚禮服也微微見汗,加百列卻始終把自己裹得像隆冬露宿街頭的難民——
“用茉莉妹妹的話說,這是你的‘副作用’吧?”烏鴉說,“雖然不清楚原理,但我想有‘副作用’,就應該有‘正作用’。”
茉莉:“‘正作用’是什麼?”
“不知道,”烏鴉說,“我可沒有‘洞察’,隻能瞎猜猜看——我們大天使長的目標本來是血族治安官。不過就算地麵地下起了武裝衝突,治安官也不一定會親自到前線來,所以需要一個誘餌……這個誘餌一定能遙控,不然他也不能優哉遊哉地趕著大豬拉車到處跑。”
“比如?”
“比如能和主人分開的影子。”烏鴉低頭看向地麵,“方才光線變動的時候,你的影子有一瞬間跟彆人不同步,我感覺天使再純潔,也還不至於透光吧?所以方才是放出去乾壞事的影子回來了嗎?”
“他的影子在入口處偷了一條廉價的毛毯,凶手應該是從這裡進入地下城的。”
治安官觀察著周遭,很不適應地拉了拉身上的破鬥篷。他沒有穿漿果皮衣——地下城除了秘族,也有血族的底層貧民,人造皮也穿不起的那種。
此時,地麵官方和地下城還在扯皮,而治安官本人已經帶著刑警們悄然潛入了地下城。
他們身後,剛恢複供電的地下城十七號出入口正緩緩關閉。
顯然,方才那場大斷電是人為的,就是為了給他們爭取潛入時間。
血族刑警們融入地下城,立刻分散,治安官身邊隻留下六個精英。
“隆隆”的響聲中,跟著治安官的重事組長不安地回頭看了一眼:“長官,您實在不應該親自……”
“說了彆這麼叫我。”治安官辨認了一下方向,抬腿走進破敗的地下街道裡,“放心,我又不是戰鬥型的天賦者,自保的小玩意還是備著一些的。”
組長抿抿嘴。
她博聞強識,知道所謂“自保的小玩意”指的是什麼。
血族七大神聖天賦中,有一種天賦叫“藥師”,由“暴食之蠅”梵卓家族掌握。這是一種特殊的器具製造能力,能以處理過的漿果為原料,製造出可以存儲一種或幾種低級血族天賦的物品。
因為壟斷,這些稀罕的“天賦物”萬金難求,拍賣場上追捧者無數,隨便拿一件能在星耀城買半棟樓,而且幾乎都是一次性的。
整個星耀安全署,隻有幾件壓箱底的天賦物,都是區裡十年前撥下來的,後來財政實力不允許了……隻是治安官嘴裡的“一些小玩意”。
“還是您底蘊深厚。”另一個血族刑警討好地說,他是重事組的“2號”,“那個天賦者殺手想挑起我們和地下城的衝突,好借此龜縮在這裡。沒想到我們長……沒想到我們老大明察秋毫,一眼看穿了他的詭計,明麵上和平交涉,其實已經追著那狐狸騷味下來了。”
組長一陣無語,感覺2號這奉承不很動聽,好像在把治安官比作獵犬。
果然,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治安官頭也沒回:“如果你的嘴和腦子接觸不良,就請閉上一會兒,彆讓它再漏電了,可以嗎?”
2號不敢作聲了。
組長低聲提醒:“長……老大,前麵就是地下城第十七區,黑市。”
地下城的黑市魚龍混雜,有人買賣消息,有人買賣身份,擦肩而過的可能是噴著腥風的虎頭人,也可能是血族隱姓埋名的通緝犯。有“洞察”加持,六個血族刑警飛快地摸遍了整個十七區。
“我確定‘鬼影’在幾個小時之前進過這間酒吧後門。”治安官站在拐角,望著不遠處一個破破爛爛的小酒館,轉頭問組長,“我記得,你在地下城的線人說這個酒吧是……”
“地下軍火販子交易武器和消息的據點之一。”
治安官若有所思,馬屁精2號又來了勁,興奮地說:“我們追查凶手到這裡,還能意外收集到地下軍火交易的情報,這不是一舉兩得嗎?”
組長:“那我讓線人進去探……”
“這種地方的人嘴都很嚴,你應該知道,你那沒用的線人探不出什麼,除非……”治安官聲音低下去——除非他這個“洞察”親自進去。
對於治安官來說,背黑鍋固然讓人惱火,但他千裡迢迢來尾區,最重要的任務始終是拔掉地下城毒瘤,而不是給城堡裡那頭被人宰殺的種豬伸冤。
軍火交易的情報就好像在引誘他走進去。
這個凶手從角區一路作案到尾區,專門獵殺有錢有勢的天賦者,輕易挑撥起地下城和地麵的緊張氣氛——也就是說,他對血族上層的一切、包括政治派係和爭鬥都非常熟悉。
凶手知道他的來曆,知道他空降星耀城安全署的目的,甚至知道他的天賦,也就是說——
幾個血族刑警不明所以地看著自己的長官突然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
“長……”
“難以置信,難以置信。”治安官抬起眼,像興奮、又像憤怒,眼珠漸漸變成了猩紅色,盯著那破敗的酒吧入口——凶手居然把他當成了狩獵對象!
“那我們就再玩一玩,看誰釣得上誰。”
治安官從兜裡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裡麵是三隻拇指大的小木偶,他用尖銳的犬齒咬破手指,點在其中一隻木偶身上,木偶倏地從盒子裡飛出來,落地變成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治安官”。
“讓你的線人帶‘我’進去。”治安官吩咐組長,然後視線掃過身邊這幾個記不住名字的刑警,點了那個格外蠢的馬屁精2號,“是你剛才說要一舉兩得,對吧?給你個立功機會,一起去。”
組長有話欲言,看了一眼長官的臉色,遂又止。
於是三十分鐘後,“安全署刑警暗中潛入地下城,試圖刺探消息敗露”的消息不脛而走。酒吧監控拍下了模糊的照片,正好露出了治安官的臉,漿果皮衣也沒穿,一目了然。
地下城的教父羆人安東尼震怒,立刻讓人圍住了十七區,衝突中一個血族刑警被俘,“治安官”受傷逃離。安東尼向地下城十八區發布懸賞令,地下城中暗火沸騰。
從垃圾山往下看,鼠頭人聚居地的中央廣場開始集結穿著防彈衣的武裝鼠頭,原本熱鬨的街上頃刻間空無一鼠,這些單體戰鬥能力相對較弱的鼠人表現出了驚人的高效配合,也說明了為什麼老鼠可以在猛獸橫行的地下城占據一席之地。
加百列腳下的影子流向烏鴉,本人披著毛毯退開,對他攤開手:“你看,果然起衝突了,大家真的很容易生氣——你可以趁現在去做你的事,不用謝……嗯,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一點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