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還在想“角區”是什麼,警果先生就帶著向往說:“你是從首都區來的?我都……我刑警主人們都沒去過,那得有多遠啊,上萬公裡嗎?”
烏鴉:嘖。
首都叫“角”,他們這兒叫“尾”……光看名,他們這兒就算不是老少邊窮地區,也是個天高皇帝遠的旮旯。
所以他身在落後地區的貧民窟,是一隻底層外族移民飼養的家畜。
好家夥,這都不能說是食物鏈的尾巴,隻能算食物鏈遺落在身後的屁!
迅猛龍又問加百列:“那你是怎麼會落到豬玀手裡的?”
加百列用極簡主義的風格回答:“從車上被他們偷走的,大概是車門忘了鎖。”
“他們把你從首都區一路偷到這?!”
加百列:“嗯。”
烏鴉匪夷所思地看了加百列一眼:連個主語都懶得加,這瞎話過於敷衍了吧?
就聽正直的警果先生發出震怒的聲音:“也就是說,這些走私犯的臟蹄子都已經伸到首都區去了!他們是個跨區團夥,那我查到的這個據點也隻是冰山一角!”
烏鴉:“……”
他順著鐵籠往下滑了半尺,不光胃疼,連腦仁也跟著一起疼了起來。
加百列憂心忡忡地轉向他。
“真的不用我看看嗎?我照顧過很多小……”富有同情心的天使可疑地停頓了一下,“漿果,一般的傷病都懂一些。”
“謝謝,我這病看不了。”
“什麼病?”
“毛病。”烏鴉扯開臉皮衝他假笑了一下,又真誠地對迅猛龍說:“大兄弟,幸好你是個警果。”
如果去做生意,一定會賠得連腎都保不住吧?
這都能信啊!
如果真有一小撮豬玀,冒著生命危險從首都盜竊“高級漿果”,花巨額運輸成本,就為把他全須全尾地拉到欠發達地區,到貧民窟當生產資料兜售……這叫“走私”?這分明是下鄉扶貧!
迅猛龍還以為他在誇自己,羞澀道:“沒有,我隻是領安全署的罐,做我分內的事。”
烏鴉都快看不下去了:“你剛才說你找到了豬頭……豬玀族的老巢,還在那裡給你們安全署發了定位,對吧?那也就是說,其實你那時就已經算完成任務了,是完全可以脫身的,為什麼沒走?”
迅猛龍一愣。
烏鴉:“是因為不放心他們,才一直守在那等後援吧?沒想到後援還沒到,你們就先被裝進貨車拉到這了。”
事情確實是這麼回事,但警果先生一直怕讓彆的漿果有負擔,故意隱去了自己的犧牲沒提。突然被烏鴉提出來,迅猛龍有點手足無措,撓著頭囁嚅道:“其實也沒有,脫身也沒那麼容易……我也覺得等支援保險一點……哎,再說我們就是乾這個的嘛,安全署的刑警大人們保護民眾,我們保護民眾的漿果,總要把他們安全送回地麵才行啊!”
這是一隻帶著忠誠和信念的……唔,漿果。
可是“漿果”的忠誠算什麼呢?
加百列那雙有點非人感的眼睛沒有半點波動,對胃病更有興趣,三個孩子都各懷鬼胎地低著頭。
這三個崽鞋都很新,鞋底鞋幫幾乎沒有磨痕,鞋麵卻蹭了不少汙漬,白衣服的袖子上還沾著青苔……渾身上下都是狼狽跑路的痕跡,跟麻花辮講的故事邊都不沾。
那未來的男高音還一開口就說漏嘴——“身上東西給搜走了”,半夜被盜的寵物身上能有什麼東西,奶嘴嗎?
一照麵,烏鴉就知道這三個小朋友根本不是“被盜”,是私逃,還是蓄謀已久的。
警果先生心心念念地想把人安全送回地上,人家說不定在盤算著一腳把他踹往西天。
“要找信號是吧?”烏鴉病懨懨地說,“你身上有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吧,以警方名義去找‘哈哈鼠頭人’,幫你聯係地麵不就好了?”
“不行,你太天真了。”迅猛龍神色凝重地搖搖頭,“地下城一向是灰色地帶,不一定買安全署的賬。再說就算是合法移民,跟那些違法犯罪分子也都有聯係,哈波克拉特斯人都讓走私犯公然在自己廣場上叫賣贓物了,我實在不敢把貴重的漿果們交給它們。”
他說完,難過地看了看烏鴉:“非常抱歉,這麼說你的主人。”
“沒事,我理解,”烏鴉一點也不意外他的回答,大度地替耗子們接受了道歉,慢吞吞地爬起來把迅猛龍領下車,“那就這樣吧,你往樓縫裡看,看見那條飄在半空的軌道了嗎?”
“嗯?”
“軌道上麵有屏幕,現在正放紀錄片,那邊有時候也會轉播地麵上的新聞,”烏鴉睜著眼瞎扯淡,“有轉播肯定有信號,對吧?”
迅猛龍眼睛亮了。
烏鴉:“你看我們這裡,明明風水……呃,地質條件差不多,但靠近軌道車那邊的建築卻比這一邊的密集,鼠口也多很多,為什麼?還不是因為那邊信號好?”
迅猛龍聽完恍然大悟,上了他這一天最有誠意的一個當:“對啊,我怎麼沒注意呢!”
“那個方向肯定是對的,但是不知道你要走多遠,也許得深入我們鼠人村,你又不信任我們……”烏鴉“苦惱”起來,然後在迅猛龍愧疚得快給他磕頭的時候歎了口氣,“好吧,你等等。”
說完,隻見他把枕巾從頭上摘了下來,巧手折了個“枕巾包”,然後拖出了貨車上的工具箱,把扳手、榔頭……還有一堆迅猛龍看不懂的工具,裝了一大包,沉甸甸地遞給迅猛龍:“拿去防身吧。”
迅猛龍小心翼翼地接過包,更難受了,看著都想扇自己倆嘴巴。
“放心吧,這垃圾填埋場平時沒什麼人來,就算有人來,讓他們藏車裡就行,味這麼大,狗鼻子到這都失靈。你要是運氣好,沒準走出三五百米就能找到信號了呢。”
迅猛龍眼睛濕潤了:“是,不瞞你說,我從小運氣就很好!在警果營,大家都叫我‘幸運’。”
烏鴉無言以對,並懷疑這倒黴大金毛的同事是在陰陽怪氣。
“幸運”的警果先生又跟茉莉他們叮囑了一堆有的沒的,臨行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也猶豫著雙手合十,朝加百列鞠了半躬。然後他大概也覺得自己乾了件傻事,加百列還沒聽清他許的願,警果先生就自己羞恥地跑了……帶著躺在包底的一枚信號乾擾器。
“行啦。”烏鴉手搭涼棚目送了迅猛龍一陣,才轉過身對其他幾位說,“礙事的條子已經替你們支走了,大家都該乾什麼乾什麼去吧。”
五月和剛坐起來的草莓臉色一下白了,茉莉不吃詐供那一套,悄悄把一隻手背在身後:“你在說什麼?”
烏鴉懶得廢話,從工具箱裡找出急救箱。
“八成都過期了,唉,走江湖討生活的黑戶在哪都不容易……白瓶是止瀉的,這一板小藥片是抗生素。”他一邊說,一邊把藥撿出來扔給茉莉,“用量藥盒上寫了,我知道你看得懂。”
五月和草莓震驚地看向他們“老大”——寵物漿果是不學認字的。
烏鴉又想起什麼,叮囑道:“不過那上麵標的是豬哥哥的藥量,你們用八分之一左右就差不多。車上能量飲料分你們一半,還有消毒酒精、繃帶、鹽要嗎?算了,我都給你們放這吧,自己掂量著拿。”
五月想辯解什麼,被茉莉抬手攔住了。這十三四歲的女孩表現出了超乎年齡的冷靜,審視著烏鴉,她問:“你不打算舉報我們?”
烏鴉:“我吃飽了撐的?”
茉莉不作聲,又用眼角瞥加百列。
“放心吧,”烏鴉向加百列揮了揮豬鼻子致意,“這位大天使哥哥事比你們還大呢。”
“我嗎?”加百列好奇地看著他,“我什麼事?”
“跟我沒關係的事。”烏鴉頓了頓。
忽然,他腦子裡滑過一個畫麵:一條陰鬱狹窄的小路儘頭,十多把機槍對著個單間監獄,裡麵關的人衣衫襤褸,一身一臉的血,就那麼直勾勾地瞪著門口,臉上帶著空洞詭異的微笑。烏鴉經過的時候,好奇地看了一眼,無意中對上“血人”的目光,“血人”突然一躍而起,撲到欄杆上,死死盯住烏鴉的眼睛。警報聲和機槍上膛聲響成一團。
“走吧。”身邊人拉了他一把。
“那是誰?他……還是她怎麼了?”烏鴉問,“咱倆誰刺激人家了?”
“那是‘無赦鬼’,”身邊的人輕聲說,“一個找不到自己的可憐人,在用你的眼睛當鏡子呢。”
“血人”形容狼狽,年紀也很大了,就是那種瘋人院裡關了二十年的老瘋子樣,跟眼前這雪堆似的“天使”都不像一個物種。
可是烏鴉無端覺得兩個人之間有什麼聯係。
於是他在駕駛室找到了一小塊鏡子——是撞碎的後視鏡崩進車裡的碎片,吹了吹浮土遞給加百列:“上供。”
說完也不看加百列表情,感覺胃裡那陣絞痛差不多過去了,他就開了瓶豬玀飲料,含了口糖水跳上貨車,從車窗裡伸出手隨意擺了擺作彆。
大夥兒因緣際會碰上了,烏鴉當然願意幫點小忙——比如分他們一點必要物資,比如支走那缺心眼的大金毛,省得那老實人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其他就算了,他不愛攙和活人的閒事。把車上“貨”卸了,他還有自己的訂單要完成。
一路開過來,豬玀的車他已經很摸透了,換了首輕快活潑的車載小曲,烏鴉熟練地倒車準備掉頭,心想這場意外的“社交”也算有不少收獲。
比如他多了不少地理知識。
本地叫“摩羯洲”,“洲”應該是統一、有主權的單位,類似於國家。但既然用到了“洲”這個字,而且據迅猛龍說,“角區和尾區之間能有上萬公裡”,這裡的“洲”可能比他腦子裡的“國家”大得多。
“區”是“洲”下一級的單位,摩羯洲有“角區”和“尾區”,搞不好還有“肘子區”“羊蠍子區”什麼的,看樣子貧富差距不小,而且大概率是“散裝”的,行政與執法都相對獨立。
再下一級是“城”,好理解。但是“住在城堡裡的領主”又很耐人尋味。
隻看這地下城的規模和層次就知道,這座“星耀城”絕對不是一個封建地主的小封地。要不這裡的“領主”是隻有姓值錢的吉祥物,另有政府掌握實權。
要不……就是吸血鬼社會中,“上等人”和“普通人”之間有某種難以跨越的鴻溝。
正琢磨著,突然,調轉過車頭的烏鴉睜大了眼睛,一腳踩死刹車。
“我這輩子就見過領主一個‘天賦者’,感覺跟我們都不是一個世界的,現在居然要查‘天賦者連環殺手’,”星耀城安全總署,刑警36號跟在組長身後小聲嘀咕,“跟做夢一樣。”
組長已經領導重事組三十年了,是個功勳赫赫的老刑警。但她隻是嚴於律己,待人很寬和,大部分時候就像個慈祥的大家長,連36號這種碎催都敢在她跟前活潑一點。
組長剛跟地下城交涉完,聞言笑了:“怎麼就領主一個,你剛才不是見到治安官了嗎?”
36號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什麼?治安官也是……”
組長擺擺手,囑咐道:“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彆出去亂說。”
“啊?為什麼?那可是天賦者,十萬分之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