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野也很快琢磨清楚自己所處什麼境遇以及即將要麵對什麼樣的狀況。
以陸成軒現在的年紀,肯定是和家裡人住一起的。
姓陸的父母……
不用想都知道不是一般人。
寄人籬下這種事情本來就很容易不自在,更何況是在如此特殊的環境。
想到可能馬上就要去陸家這種大佬雲集的地方做客,林望野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再怎麼年少也輕狂不起來了,內心深處非常拒絕。
可現如今實在是沒有彆的選擇。
他爹自己都無家可歸,把他托付給陸成軒已經是最好的安頓了。
陸成軒沒有表示同意,但也沒有拒絕。
這種不進不退的態度顯得就很微妙了。
若是家庭條件不允許,比如家教森嚴不允許帶外人回家過夜,他肯定會說清楚情況。
什麼都不說,就說明他在這件事情上有決策權的。
但在林深不能更明顯的暗示之下沒有選擇主動邀請,說明他本身可能不那麼願意。
在林深盯著倆人目光翻來覆去轉換許多次之後,林望野認命地抬頭看向陸成軒,主動踏出第一步,卑微且小聲問道:“哥,能收留我一下嗎?”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陸成軒妥協了。
他點點頭,微抬下巴示意前方:“走吧,我家不遠。”
“那你們路上小心,明天見。”轉身後,林深還不忘囑咐,“好好照顧我大兒子。”
林望野:“……”
以某種意想不到的方式相認了呢。
和我親愛的父親大人。
林望野朝著天空歎氣,對自己未來可想而知充滿艱難的人生無聲訴說無奈,然後乖巧跟在陸成軒身後隨他回家。
以陸成軒這個人的脾氣,自然不會主動攀談。
但林望野總覺得這樣彼此沉默顯得氣氛非常尷尬,於是開始沒話找話,展開話題。
“陸哥,不會打擾到你吧?”
陸成軒:“不會。”
林望野:“那會打擾到你家裡人嗎?”
陸成軒:“也不會。”
林望野:“……”
兩句話就把天聊死了是吧?!
上輩子就不喜歡你,這輩子年紀輕輕的怎麼還這麼遭人煩呢?
以前遇到這樣的人,沒扭頭就走都算林少爺心情好。
可不久之前陸成軒才請他吃串串香,還把他從派出所裡撈出來,現在又要收留他。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陸成軒再怎麼不搭理人,林望野也必須擺一個非常好的態度出來。
尬聊不成,他隻好尋思彆的話題,篩選自己感興趣的同時也不冒犯的部分,開口問。
“陸哥陸哥,你和林深是怎麼認識的啊。”
陸成軒明顯天生性情冷淡,和人單獨相處一言不發也完全不覺得尷尬,同時不喜和人進行不必要溝通。
不過出於家教和禮貌,也不會完全不理人。
“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陸成軒回答。
“啊?”林望野驚訝地轉過頭瞅他,“發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
陸成軒點頭,語氣平靜:“我們從小學到中學都在同一所學校讀書,父輩也有一些生意上的往來,所以認識。”
林望野隱隱聽出些貓膩,探頭問:“隻是認識?”
陸成軒垂下眼簾,略顯狹長的眼睛被濃密的睫毛投下的陰影遮擋,所有情緒全都掩蓋在夜色當中。
這是林望野萬萬沒想到的。
從他記事起,家裡和姓陸的就已經是鐵打的商業勁敵了。林深從未說過陸成軒任何壞話,林望野也極少真正和陸成軒打交道。
可風言風語他聽得太多了。
並且,林深所做的事情也是在表達自己的立場——
和陸成軒對抗,凡是能爭的都要爭。
所以在林望野看來,兩家就是鐵板釘釘的仇人,說不定等輪到他繼承家業也會延續成世仇。
他怎能想到數十年後鬥得你死我活的兩個人,年少時會是朋友。
而且還是發小。
此時再回想起從前,林望野總覺得葬禮上擋在自己麵前的那個身影的輪廓突然變得複雜起來。
他很好奇,彼時的陸成軒內心深處究竟在想些什麼。
是為死對頭的去世打心眼裡感到大快人心,做些彰顯格局的表麵功夫。
還是因少年時好友毫無征兆的與世長辭感到惋惜,對遺留在人世間的孩子動了惻隱之心。
隻可惜,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每個人年輕時候都無從得知未來十幾二十年後自己會是什麼樣子。無論多麼循規蹈矩的計劃,都會遇到命運安排的分岔路口,在逼迫中作出一個選擇。
比如林深,前後差異無疑是巨大的。
連親爹年輕時候什麼樣都不清楚的林望野,完全無法想象這兩個時空的陸成軒是怎樣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表麵看起來,好像大差不差。
說白了,他壓根就不了解這個人。
之所以選擇討厭,是因為他生長環境中接觸到的許多人都拿姓陸的當敵人,在這種情況下,反感的種子就潛移默化被埋下了。
林望野後悔當年沒怎麼向時淵打聽過這些事兒。
時淵和林深認識那麼久,肯定知道許多內幕。
說不定還知道這倆人怎麼會從曾經的朋友鬨成後來那個樣子。
想起時淵,林望野心裡又開始悶悶的不痛快。
理論上這個時間線對方應該已經出現了,可怎麼會在他爹的好友列表裡查無此人呢?
明明知道心上人的線索,偏偏就是尋不到蛛絲馬跡。
人脈,人脈啊。
最重要的那條人脈到底去哪裡了?
親爹啊,你這樣真的讓我很被動!
林望野急的抓心撓肝,想起這些就發愁,滿腦子都是“人脈”這倆字。思索間,他忽然想起什麼,猛地轉頭:“哥你認識時淵嗎?”
陸成軒沒聽清:“誰?”
“時淵。”林望野在虛空中努力比劃,“時間的時,深淵的淵,時淵。”
陸成軒在腦中搜索一番這號人,搖頭:“不認識。”
林望野剛揣起一丟丟希望的玻璃心‘pia’一下掉在地上摔個粉碎,無聲長歎,垂頭喪氣地繼續跟著陸成軒繼續走,也沒什麼心情聊天了。
柏油馬路縱橫交錯,為這座城市勾勒出骨架。
二十年前後的差距無非是巨大的,即便從林望野記事起開始,距離今年也有將近十年之久。
或許人會在一夕之間徹底改變,但一座城市不會。
城市通常以某種悄無聲息的方式迅速發展。許多時候,隻有在找到舊照片,或是路過街頭想起這裡曾經開過一家小店才會真正察覺到時光的流逝。
此時的林望野就有非常大的感觸。
寧昌市依舊是他所熟悉的那個輪廓,裡裡外外卻又有極大不同。仿佛忽然看到某人整容前的照片,隱約可以找尋到一些相似的痕跡,但肉眼看起來卻大相徑庭。
不過,即便在這個時代,寧昌依舊是座充滿潮流和熱鬨的一線城市。
霓虹燈編織出浪漫豐富的夜生活,黑夜中熠熠生輝。
林望野踩著樹蔭下碎成一片斑駁的月光,跟隨陸成軒穿過兩條街道,最後拐彎走向某個大鐵門。
門前的崗亭有人看守,見他們過來立刻通過遙控器開了門。
林望野四處觀望,夜色下看不太清晰,隻能辨識出周圍灌木和樹林居多,看輪廓應該是香樟之類的常青樹,綠化做的蠻不錯。
這個地理位置他記得,幾年後會改成公園。
不愧是陸家,在這個時代光拆遷費就能拿不少,就算沒什麼背景也足夠家裡一代人舒舒服服躺平當鹹魚。
如今還沒通地鐵,房產經濟一片藍海。
他得趕緊想辦法讓他爹趕緊和他爺爺和好,猛猛朝著這個方向投資發展。
搞什麼電商啊,房地產才是版本答案!
林望野越想越激動,兜裡沒揣一分錢,但已經忍不住腦補未來成為億萬富翁的幸福時光了。
他跟著陸成軒走在石子路上,感覺好遠都沒到,忍不住問:“陸哥,你家在哪呢?”
陸成軒:“這裡就是。”
林望野:“……?”
等等,什麼意思!?
林望野瞳孔地震,360°循環遙望四周,磕磕巴巴地試圖確認:“我現在腳底下踩著的地,就是你家的地?”
陸成軒默默點頭。
林望野:“……那剛才那個大鐵門?”
陸成軒:“我家側門。”
林望野膝蓋一軟,險些當場給陸成軒跪下了。
他剛才所認為的小區大門,竟然是陸成軒的家門。而且還不是正門,是側門!
所以你家是未來寧昌市人民散步遛狗的公園那個大小!?
林望野靈魂搖晃了一下,精神也開始恍惚。
真不怪他沒見過世麵,他林大少爺也是在大彆墅裡麵長大,滿十八歲就保時捷遊艇隨便開的。
可陸成軒的家境顯然和他根本不在同一個境界。
他再怎麼有錢,全國各地依舊有很多擁有和他類似經曆的富二代。
但在一線城市這種地理位置擁有和公園一樣大的家,掰著手指頭在全國範圍內恐怕也找不到幾個。
要知道,這裡是市區,還是學區!
這片地三麵臨街一麵臨湖,以後會被相關部門包下來改建成公園,是寧昌市帶有地標性質的遊玩場所。
連地鐵站都是這個公園的名字!
難怪他一進門就覺得哪裡奇怪卻說不上來呢,如果是小區肯定有居民樓啊!他瞅了那麼久,視線中都沒搜尋到附近有居民樓。
合著這是你家後花園啊!
林望野風中淩亂,心態大崩。
講真的,他此刻最佩服的人不是陸成軒,而是林深。
他爹究竟是怎麼做到和這樣的家庭鬥了那麼多年不但沒□□碎,甚至還能給對方添點堵的?
我敬愛的父親,您真是太牛逼了!
這輩子說啥都當你的舔狗!
但如今局勢緊張,我暫時投敵認陸成軒當大哥。
日後一定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