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星艦都是銀色質地,這艘“黑繆斯號”則不同,和它的名字一樣,用了啞光的玄黑漆。
設計感極強的“黑繆斯號”,既不是整肅的帝國軍戰艦,也不是華麗的皇室成員專用,而是一艘私人艦。
除了艦橋組成員,其他都不是專業在星艦上服役的人員。
這也是為什麼老夫妻倆會覺得他們看起來穿得很休閒。
在這個全麵開放、象限互通的星際時代,機遇是無限的,合法賺錢的途徑同樣無限,累積的信用點及資產足夠購買私人星艦的有錢人並不在少數。
比如這艘艦船的主人就是之一。
他今日並沒有跟隨星艦過來接太子殿下,讓助手米婭代替自己陪伴全程。
還有不到0.5個標準時星艦就要降落至母星的停泊港了,米婭懷裡抱著PADD,忐忑地走到殿下的休息室外。
她老板的性格頗為……特殊,通俗一點,就是很難搞,光是過去的短短三年間,就換掉了五個不滿意的助手。
她是第六個,才剛上任半年。
在此之前,米婭隻見過太子一次,還是皇室視察時遠遠的那種驚鴻一瞥。
太子站在皇帝的身邊,神色冷淡,目空一切,有著所有上位者該有的驕矜與疏離。
一看就是很不好接近的那種人,米婭想。
畢竟是阿爾法象限未來的最高掌權者啊。
她甚至不知道,太子和自家老板是摯友,畢竟工作的半年間他們從未有過任何明麵上的交集。
因此,在兩天前接到老板的工作安排,讓她“去這顆星球上接一個人”時,米婭怎麼也想不到,接的是失蹤兩個月的太子殿下!
現在,她鼓起勇氣按下休息室的訪客鈴。
當無重力大門在麵前寂靜滑開、聽見裡麵傳來太子的“進來”時,米婭心臟都快跳停了。
過去的十個標準時的航行中,米婭惡補了星網上能搜集到的所有關於太子的信息,包括性格、偏好和嫌惡,生怕自己踩著什麼地雷。
然後,各種亂七八糟的傳聞已經將太子在她心中建立起了殺人不見血、吃人不吐骨頭的恐怖形象。
哪怕他長得很帥。
(嗯,是真的很帥很帥很帥。真的比照片上還要帥一百倍的那種。)
她慢慢地、慢慢地挪進去,緊張地快要把懷裡的PADD屏幕按碎了。
太子在客廳,背對著她,換了件舒適的黑色睡袍,正低著頭。
沙發擋住了米婭的視線,看不見他在做什麼。
太子沒有回頭,音量很低:“什麼事?”
米婭咽了口口水,也不自覺放輕聲音:“那、那個,殿下,還有0.5個標準時就要降落了,請、請您做好準備……”
“好,我知道了。”太子說,“謝謝。”
作為一個成天東奔西跑的小助手,米婭很少會被什麼人道謝。
而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竟然對她說了謝謝。
這讓她有些吃驚,總覺得太子本人……和星網上那些傳聞有些不同。
就在米婭要離開時,太子叫住了她:“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幫我倒杯水嗎?”
“是……是!”
米婭把PADD放在腳邊,忙不迭朝著飲水機的方向跑去。
地上鋪了厚厚的地毯,她跑起來沒什麼聲音,就是拿玻璃杯的時候手抖得厲害,磕在大理石桌麵上發出脆響。
“……請輕一點,好嗎?”太子說。
米婭快背過氣去了。
他是不是生氣了?
人們說太子陰鬱、狠毒、易怒。
也許下了星艦之後她會直接被拉去斬首。
米婭眼中盈了淚水,萬分謹慎地捧著杯子繞到沙發另一側。
雙手遞過去時,她連眼睛都不敢睜開,生怕對上了美杜莎的視線之後自己會變成石像。
手裡一輕,杯子已經被拿走了。
“他睡得太熟了,我不想打擾,所以……”太子沒有把這句話說完,頓了頓,“謝謝你的幫忙。”
他的聲音依舊很輕。
但和先前讓她進來時不太一樣的是,語調柔和了許多。
‘他’?
閉著眼睛的米婭沒有漏過這個關鍵詞。
太子不是獨自登艦的嗎?
還有誰在這裡?
沒有接到通知呀?
對太子的恐懼終究沒有抵得過好奇心,米婭戰戰兢兢把眼睛睜開一條縫——
她張大嘴,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見。
太子的膝頭,有隻睡著的小鳥。
這是怎樣一個可愛的奶團子呀!
小身體就成年人的巴掌那麼大,把自己卷成一個球。
絨羽看起來就軟乎乎的,好像是奶糖味兒。
小鳥大部分的羽毛都是白色,唯有尾巴的部分是淡淡的金。
這金並不是一種恒定的色澤,更像鋪在上麵的一層光,隨著小家夥的呼吸起伏時而明亮,時而幽微。
不知是不是被他們的對話聲打擾到了,小毛球把腦袋往翅膀裡埋了埋,不安地扭動了一下。
那金光也隨之被抖落下來。
太子注意到了:“光腦,燈光30%。”
本就昏暗的房間光線又弱了不少。
原來從她進休息室起,不,遠在她進來之前,太子便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
為了不吵醒小鳥兒,連口水都沒喝上。
他低著頭,偶爾用手指輕柔撫弄一下小鳥的羽毛。
眉眼溫柔,注視著小家夥時有種相當深情的錯覺。
也可能不是錯覺。
米婭驚呆了。
眼前的太子殿下,和星網上塑造出的那個凶惡暴君完全不是一個人吧?!
她想起看到過的那些聳人聽聞的詞條:
#太子視察過程嚇昏公共靈寵#
#太子今年第13次匹配靈寵失敗#
#太子是否對靈寵進行殘忍傷害#
#專家建議太子遠離靈寵#
吧啦吧啦吧啦,搞得太子好像是什麼小動物頭號殺手一樣。
然而她此時此刻親眼所見,太子非但跟“殘忍”沾不上半點關係,正相反,根本對自家小毛團寵溺上了天好嗎!
啊啊啊再也不相信營銷號了=皿=!
*
“黑繆斯”降落在母星第一大樞紐,艾薩拉停泊港。
為了保護好VIP顧客的隱私,私人艦船泊區全部獨立,進入大廳的通道互相看不見。
即便如此,謝愷塵還是戴上了口罩和墨鏡,儘量隱藏身份。
他有自己的打算,並不想讓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消息這麼快發酵出去。
“黑繆斯號”選的人都是嘴很嚴的,他信不過他們,也信得過他們的老板。
然而停泊港的其他人,包括工作人員在內,就沒那麼可信了。
母星的節氣進入的比荒星還要快一些,已經是真正的冬天。
出了恒溫艙室,外麵凜冽的空氣撲麵而來,把小鳳凰激得打了個噴嚏。
紀攸還不到一歲,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度過冬日,全靠聽其他動物的描述並且加以想象。
原來冬天就是“啊湫”“啊——啊湫!”嗎?
待在人類衣領裡的鳳凰晃了晃小腦袋,然後抬起頭。
天色有點兒陰,偶爾有穿梭機掠過空軌。
他不認識穿梭機,但它們看起來都和當初人類先生砸壞他的窩窩和花田的那個壞東西一樣,是金屬的。
小鳳凰認得金屬。
所以,那種白白的、叫做“雪”的東西在哪裡呢?
謝愷塵披上黑色大氅,緊了緊衣領,把懷中的小毛球更仔細地包裹住。
有一種冷,叫做你飼主覺得你冷。
那大氅做工精良,質地絨絨的。
紀攸重新被暖意包圍,覺得這衣料和自己有點兒像,蹭了蹭,忘記了尋找雪。
白色的毛茸茸裝點在黑色的毛茸茸中間,乍一看倒是有點兒像個什麼可愛的球球裝飾。
如果不是由不近人情的太子穿著。
現在的紀攸小朋友是一顆芝麻流心湯圓。
謝愷塵看了眼四處存在的攝像頭,儘管在抵達之前就已經有人聯係港灣暫時將這一區域的監控關閉,還是不太放心。
他點了點小鳥的腦袋。
“啾?”
紀攸仰臉,眼裡帶著疑問,還倒映出泛著青灰的天空。
“先藏起來,好嗎?”人類輕聲道。
是要玩什麼遊戲嗎?
Peekaboo?
以前在森林裡,小奶啾會自己跟自己玩躲貓貓。
聖梧桐的枝葉多如星沙,他可以躲在任何一片葉子後麵。
雖然從來沒有誰會來找他。
但小鳳凰還是很喜歡peekaboo。
如果約阿諾想玩的話,那麼他就勉為其難陪自己的寵物玩好啦~
待小毛球乖乖縮進去、隻露出一撮呆毛之後,謝愷塵走下舷梯,走向那個被簇擁著來迎接他的人。
那是個很年輕的男人,二十來歲,隆冬裡穿得依然單薄,披了件藏青色繁複花紋的披肩。
長過腰的黑發隨意散落,看起來氣勢淩人。
儘管和謝愷塵同樣是黑發,但他倆看起來很不一樣。
如果說太子的長相是那種顯山露水的俊逸,那麼眼前這個男人,則是一種沒有棱角的柔美。
五官細膩,尤其那雙細長上挑的丹鳳眼堪稱魅惑。
若是這樣一雙眼眸望著某個人,眼波流轉,絕對勾魂。
然而他的表情卻異常淡漠,沒有因見到謝愷塵顯出任何激動或趨承,好似那不是萬人之上的太子,而是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直到太子走到麵前,才發生了一點變化,漫不經心勾起一個笑。
“歡迎回來,殿下。”
“謝謝,Ann。”
那人嘖了一聲,不太滿意:“怎麼你念起來還是像個女孩名。”
“那換個稱呼。”謝愷塵沒什麼波瀾的神情裡藏著一種早有所料的無奈,“裴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