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是被森林、乃至整顆星球簇擁的中心點,可動物畢竟數量有限,而且許多靈智未開,它們的信仰其實很微弱,能轉化和提供的靈力是很少的。
母象看著和小象依依惜彆的小毛球,有些傷感:“或許讓小殿下離開這裡,去往人類的世界,反而是更好的選擇。”
它大概是明白的,在這片茂密的森林之外,在這顆荒涼的星球之外,還存在著數不勝數的人類,以及類似的高等智慧種族。
若是他們也能信仰鳳凰,那靈力便是源源不斷的了。
山魈沉吟:“的確如此。如果小殿下一直困在這兒,靈力始終處於較低的水平,可能永遠無法真正化形。”
“真正化形?”母象驚訝道,“現在還不是小殿下的全貌嗎?”
“傳說中的九天神物鳳凰,覆羽斑斕,羽翼若垂天之雲,光翅膀就要比聖梧桐還要大。那才是神禽的終極形態。”
現在呢?
它們一同看向柔嫩雪白的小翅膀再怎麼努力、連小象的鼻子都合不攏的幼雛。
還沒聖梧桐的一片葉子大。
“可是小殿下現在年紀還很小,也許長大就……”
“我們不能用殿下的未來去賭。”山魈道,“我總覺得那個人類不是什麼普通人。我認識這對老夫妻很久了,也見過一些其他的人類,沒有一個能發出那樣的光。”
母象也是親眼見證了全程:“那樣的力量波動,的確不尋常。”
撼天動地,移山倒海。
“那個人類既然能賭上性命去救小殿下,一定對他很好,能照顧和保護小殿下周全。”山魈搖了搖頭,“也罷,就讓小殿下跟他去吧。”
母象聽出了它看似灑脫的決定背後濃濃的不舍,笑著安慰:“孩子們總是要長大的。”
當他們的心中住進了某個人,當他們的眼睛隻想看著那一個人。
就是長大了。
山魈自言自語:“其實根據傳聞,小殿下可能還有一種形態。就是不知道怎麼才能……”
它的聲音模糊不清,母象沒聽清:“您說什麼?”
“沒什麼。”
長老望向紀攸。
嫩黃的喙。
毛茸茸的身體。
砂粉色的小爪爪。
遍布全身的輕盈羽毛。
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純粹的鳥類。
現在一手就能捧住的小小的毛球也好,終有一天會真正化形的遼闊原身也罷,都是鳳凰。
——小鳥怎麼可能變成人呢?
聽起來也太扯了。
這些傳說的記載向來不負責任,不可信。
嗯,不可信。
*
老婆婆年輕時在村子裡當過醫生,處理傷口很熟練。
可就算是見識過各種各樣的病例的她,仍不免為這個年輕人的傷心驚。
很明顯不止受過一次傷害,起碼有兩三次。
也不知遭遇了什麼,以至於讓山魈和母象抬了過來。
山魈年輕的時候曾經被人類傷害過,那時候是他們夫妻倆倆救了它。
除了他們二人,山魈一直對人類有很強的戒備心。
母象呢,作為象群首領,也算一個傳奇,森林邊緣的人類想捕捉它的蹤跡都很困難。
這兩個動物竟然一起救了一個陌生人類,實在是很神奇。
老婆婆思來想去,大概也隻有這個年輕人救了小象一類的好事兒能打動母象了吧。
可是,那又和山魈有什麼關係呢?
這顆星球是阿爾法象限母星星域眾多小星球中不起眼的一顆,本就落後,居住在森林邊緣更是偏僻,老夫妻倆沒有任何高科技,像古人類一樣活得很原始。
老婆婆指揮老爺爺打來水,用毛巾給傷號擦拭血汙。
那張逐漸變得乾淨的俊逸臉龐著實驚豔。
雖然上半身沒了衣服,可無論是下衣,還是那洗淨後綢緞般的黑發,或是幾乎沒有傷痕的肌膚,都在昭告一件事:這個人的身份很不一般。
看起來是鎮上的富貴人家呢。
小屋沒有信號,沒有光腦,老夫妻倆唯一接收新聞的來源是個屏幕壞掉的PADD,隻聞其聲。
也因此並不認得母星尊貴的太子殿下。
他們一輩子沒有離開過荒星,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小鎮,匱乏的認知中,那兒的人就是最富有、最高貴的存在了。
老婆婆嫻熟地清晰、縫合好傷口,又敷了草藥,最後纏上繃帶。
若是換一個人,恐怕要想著救了這個富家子之後,能獲得怎樣的回報。
但心地善良的老夫妻隻覺得擔憂:這樣看著養尊處優的年輕人迷失在森林、還受了傷,家人不知該多著急呢!
淳樸的他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年輕人的“家人”,一個個都盼著他早點死。
篤篤。
忽然傳來微弱的聲響。
“老頭子,你聽見了嗎?”
“什麼?”
“你聽見沒?”
“什麼啊?你大點兒聲!”
“我說,剛才,你聽見了嗎?”
“老婆子,我耳背你又不是不知道。”
老婆婆無可奈何,自己拄著拐杖要站起來。
老爺爺這回總算看明白了,讓她坐下:“哦,哦,開門兒是吧,我去,你坐著!”
但門外並沒有人。
那種很輕的篤篤聲再一次響起,老婆婆聽出來了:是從窗戶那兒發出來的。
老爺爺來到窗邊,吃了一驚。
敲窗戶的竟然是隻漂亮小鳥。
頭頂金燦燦的羽冠,拖著長長的尾翎,有點像孔雀,可小得多、也漂亮得多。
渾身發著光,眼瞳宛若最最珍稀的翡翠。
玉嵌鎏金,瑰麗而夢幻。
他揉了揉眼,又揉揉眼。
自己雖然耳朵背,可是眼睛不花啊,怎麼會好像看見了繪本裡才有的……鳳凰?
他放下手,再看去,羽冠和尾翎都不見了,小鳥縮成巴掌大,像個奶白色的毛球球。
老婆婆等不及了,拄著拐杖一瘸一拐過來,也看見了小鳥。
她用拐杖戳戳老伴:“愣著乾什麼,開窗戶啊!”
“哦、哦……”
老爺爺依舊在回想剛才見到的奇異一幕,再看看眼前揮著小翅膀飛進來的小東西。
除了特彆可愛,也沒什麼特彆之處嘛。
……自己已經年紀大到會出現幻覺的地步了嗎?
紀攸心有餘悸,剛才繞到這扇窗戶看見床上躺著的約阿諾時,太過激動,差點忘了長老的叮囑,不能讓人類看見自己的原身。
他急急忙忙收起頭頂和尾巴那些過於耀眼的羽毛,努力熄滅身周的光暈,假裝一隻普通小鳥。
(其實他從來沒見過彆的鳥類,並不確定普通小鳥應該是什麼樣子。)
他拍拍小翅膀,點了點頭,很有禮貌:“爺爺奶奶,打擾了啦~”
在老夫妻聽來,隻是細嫩的啾啾聲。
鳳凰的鳴叫是世間最動聽的聲音,有淨化心靈的效果。
哪怕紀攸儘力偽裝,在人類聽來依舊悅耳無比。
老婆婆奇道:“我還以為森林沒有鳥呢,都幾十年沒見過了。這個小東西是哪兒來的啊?叫聲真好聽,是夜鶯嗎?”
老爺爺找來自己的老花鏡,用衣角擦了擦鏡片,架在鼻子上。
他仔仔細細觀察一番,篤定道:“這個啊,是長尾銀喉山雀。”
“你還認識那個呢?”
“哼,我不像你,經常看書的。肯定是!”老爺爺得意起來,“我跟你說啊,這個長尾銀喉山雀……”
“去去去,我不想聽這個,嘮嘮叨叨的。”
老婆婆見小家夥一直往自己身後瞄,也回頭看去。
年輕的病人自從小鳥進來後,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胸膛明顯起伏。
老婆婆趕緊用拐杖戳了戳老爺爺:“去,把窗戶關了,彆把人家孩子凍感冒了。”
老爺爺咕噥道:“就知道指揮我,指揮了一輩子……”
“你說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
老婆婆對著小“山雀”的語氣明顯溫柔了許多:“小家夥,你是來找那個年輕人的嗎?”
鳳凰呆呆地看著她。
不是因為聽不懂,正相反,是因為……聽懂了。
不算不會說話的約阿諾,這是紀攸第一次見到人類。
原來自己能夠聽懂人類的語言嗎?
小鳳凰在這一刻燃起了希望——他多麼想聽見他的人類先生說話呀!
約阿諾長得那麼好看,聲音也會很好聽吧?
要想辦法治好約阿諾的啞,他一定要問問看:
你有沒有……很喜歡我這個主人呢Q///Q
“啾~啾啾!”
奶啾興高采烈地回答。
遺憾的是,這種溝通是單向的,隻有鳳凰能聽懂人類的語言,人類卻不明白他的啁啾。
好在有些感情是沒有語言隔閡的。
老婆婆一手捧著奶白色的小團子,一手拄著拐杖走向床邊:“我給他上了藥,現在睡下了。希望能快點好起來啊。”
紀攸在老婆婆布滿繭的手心裡不自覺扭了扭。
和約阿諾捧著他的感覺不太一樣,不僅是繭的觸感,聞起來還有濃重的藥味。
不過,也不討厭,反而覺得很親切。
“啾啾~”
他注意到老婆婆腿腳不便,琢磨著自己平時為小動物療傷的靈力,應當對人類也是有用的。
老婆婆給素不相識的約阿諾治療,是個好人。
好人應當得到神明的垂憐。
“他要是知道還有這麼可愛的小東西在等他,也一定會想快點醒來吧?”
老婆婆笑眯眯地把小鳥放在人類的手邊。
紀攸試圖站起來,卻在綿軟的床上跌跌撞撞,像顆重心不穩滾動的小球。
他奮力用翅膀抱住人類先生緊緊攥成拳的手指,刹那間,羽翼和手指相觸的地方浮現一圈淡淡的金光。
光芒轉瞬即逝,快到老人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在那之後,病人原本急促的呼吸竟然舒緩下來,麵上的緊繃和焦躁也蕩然無存。
長久的躁動後,他終於陷入了真正安穩的深度睡眠。
老婆婆詫異地看向紀攸:“你是小天使嗎?”
“啾~”
小毛球心滿意足抱著人類先生的手指,驕傲地回答。
我不是天使,我是他的主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