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列側目看向窗外的黑夜,月光照得他的皮膚近乎慘白。
他似乎在觀察什麼,片刻後斂眸,分給了季墨一個眼神。
“你的時間快到了。”
安德列勾起一抹笑容,“有緣的話,明天見。”
季墨微微皺著眉,他下意識是不想和他有什麼緣分的,但他並不會說出口。
下一瞬,一道熟悉的鈴聲響在耳邊。
安德列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優雅地抬手。
“下次見,季先生。”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一道白光照進了他的視野。
下一瞬,潔白的天花板墜進他的瞳孔中。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睡眼惺忪地坐起來。
鬨鐘在床頭響著,他抬手關掉鬨鐘。
渾身上下都酸脹著。不像是休息了一晚上,而像是跑了一整晚般的疲憊。
而且是身心雙重疲憊的那種。
他歎了口氣,掀開被子走下床。
客廳被窗外的日光照亮了,地麵潔白的瓷磚在閃閃發光。
他從冰箱裡拿出剩了一半的純牛奶,給自己倒了一杯。
腦海裡全是剛剛的夢境。
安德列……
那家夥偏偏有張葉組長的臉,讓人恨不起來。
季墨機械式地嚼著全麥麵包。
不過,這段時間夢到的人,不會都是那個安德列?
今晚不會把夢境續下去吧……
他搖了搖頭,將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時間快到了,他快速解決早飯後,立刻走到玄門關前換鞋,拿上公文包。
到達公交車站的時候,公交車正好來了。
上車後,和他一樣的上班族不少,他勉強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旁邊的大叔穿著正式的西裝製服,很緊張地深呼吸。
他掏出耳機戴上,隨機播放了首英文歌。
雖然身體疲憊,但他卻沒什麼困意。他撐著下巴,盯著路邊奔走的綠化帶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
他詫異地回頭看過去,烏黑的瞳孔中印出葉言表的麵孔。
“葉組長……”他驚喜道。
葉言表坐在他旁邊,很淺地笑了一下,“早上好,小季。”
“早、早上好,葉組長。”
季墨一下子慌亂道,不知道為什麼,他看見葉言表總能想起安德列來。
他忐忑地錯開彙聚的視線,目光落在前一個位置旁抓著拉手吊環的人身上,很明顯,他就是剛剛坐在自己旁邊的人。
“……”
季墨好奇地看了葉言表一眼。
他說了什麼讓彆人這麼心甘情願地讓座?
葉言表注意到他的視線,微微笑道,“怎麼了?”
“你說了什麼這麼容易讓彆人讓座?”
季墨一下子說了出來,就好像大腦不受自己控製一般。
說出來的一瞬間,他幾乎想捂住自己的嘴巴。
葉言表挑了下眉,思考了一會兒認真說,“你好,你的位置能讓我坐一下嗎?”
“……”季墨差點就要說好。
瘋了。他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大腦不受自己控製了。
“就這樣。”葉言表很無辜地看向他。
他抿唇點點頭,擔心自己又口不擇言說出什麼,緊張地來回捏著自己的衣角,直到衣角變得皺皺巴巴。
公司很快就到了,他和葉言表一前一後地走下車。
公司門口有一個通勤掃臉裝置,能自動記錄每個員工的出勤時間。
他們刷過臉進入後,季墨回到自己的工位,將公文包裡的文件拿出來挨個整理好。
辦公室裡的人陸陸續續來了。
他和周圍幾個同事打過招呼後就打開了電腦文件開始處理。
昨天的彙報成功後,工作量就減少了不少。
他還是隸屬於葉言表小組下,做好的文件都需要彙報給組長。
他和葉言表的微信聊天十分頻繁,但內容隻集中於各種文件的傳輸。
他還是照往常將做好的文件發給葉言表,打開微信聊天界麵時卻看到葉言表發來的消息。
“昨天的事情謝謝你。”
“今晚要跟我一起吃飯嗎?我請你。”
季墨驚了一下,指尖懸在鍵盤上,不知道該回什麼。
好?——是不是太過直接了?
不好?——那怎麼可能……
“已讀不回就當你同意了。”
“下班等我一起走。”
季墨震驚地看著連續發來的兩條消息,抬眸對上不遠處葉言表溫柔的笑容。
“……”他趕緊埋下頭,用手背試了一下自己滾燙的臉頰。
工作是在慌亂和驚喜中完成的,時間像開了加速,很快天色就暗沉了下來,落日將餘暉漸漸收攏,降下地平線。
季墨跟在葉言表身後,搭乘幾站公交車後,走進了一家西餐廳。
小提琴和鋼琴的合奏在餐廳裡飄蕩著。
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窗外的車鳴聲被隔絕在外。
“想吃什麼?”葉言表將菜單遞給他。
他粗略地看了一遍,隨便點了一盤意麵。
他將菜單工工整整地還給服務員。
局促地不知道將目光放在哪裡。
葉言表撐著下巴盯著他,“我上次給你的蒸汽眼罩你用了嗎?”
季墨趕緊點點頭,“用了。”
“很舒服、挺好的。”他弱弱地補充。
葉言表點了點頭,微笑道,“那就好。”
上過餐後,季墨很快就吃完了,抬眸時卻發現葉言表正在徐徐地使用著刀叉。
纖細的指尖捏著銀色的金屬。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矜貴得體。
季墨莫名有點後悔自己吃的太快。他不敢去看葉言表,偏眸看著夜幕降臨,夜色越來越濃。
“你不覺得……”
他聞聲抬眸看過去。
葉言表手裡捏著潔白的綢緞,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嘴角。
“有些困了嗎?”他放下綢緞,盯著季墨的眼睛,緩緩說。
季墨適時地打了個哈切,他揉了揉眼睛,越發覺得眼皮變得很重。
“是有些。”
昨晚沒有休息好的疲憊湧上來,季墨緩慢地眨了兩下眼睛。
“那我先回家了……”
葉言表很溫柔道:“我送你回去吧。天色也晚了。”
季墨點了兩下頭,“謝……謝。”
季墨用最後的清醒走上公交車,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像個喝醉的人,被葉言表攙扶著下車。
一路走進了公寓,上升的電梯到達六樓,冰涼的門向他打開。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隨便找了處柔軟躺下了,意識被丟進海洋,飄蕩了一會兒後,緩緩沉了下去。
季墨睜開眼發現自己坐在一輛正在飛馳的汽車上。
窗外飛速變換的場景是沙灘海洋,天上陰雲密布,太陽幾乎不見蹤跡。
後腦勺漲得難受,他抬手揉了揉,卻並沒有緩解多少。
“還沒聽夠?都聽了幾個世紀了。”
副駕駛上的人撐著下巴,十分認真道,“金曲是值得循環百世紀的。”
季墨聞聲看過去,艾倫正在把著方向盤,騰出一隻手來,快速換了一張磁帶。
“哼。老古董。”他小聲埋怨道。
被埋怨的人不僅沒生氣,反而輕輕笑了幾聲。
季墨並沒有見過這個人,從後麵看,他的頭發是紅色的,長發順著風飄逸著,讓人心中浮起無限遐想。
艾倫注意到了他起身的動靜,從後視鏡中望了他一眼。
“哦,我們可愛的季先生醒過來了。”
紅發男人偏過臉看向他,伸出一隻手,友好道:“季先生你好,我是韋伯·諾斯費拉圖。”
季墨輕輕碰了一下他伸出來的手。
他意識到這裡的人似乎都共用一個姓氏——諾斯費拉圖。
這個姓氏和安德列有什麼關係嗎?
“這是……哪兒?”季墨無措地看著空無一人的沙灘海洋,很明確地知道這不是簡單的度假區。
“我們在島上。”艾倫簡單地說。
“什麼島?”季墨緊接著問。
艾倫:“主人的私人島嶼。”
他在後視鏡裡與季墨對視,輕快地眨了眨眼睛,“主人的地盤,您要十分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哦。”
季墨雖然有些不解,但還是點了點頭。
“快到了。”韋伯說,“最慢還有三分鐘。”
話音剛落,引擎巨大的轟鳴聲席卷而來,季墨整個人都躺倒在了後座上,後腦勺撞在柔軟的枕墊上。
驚呼還沒來得及叫出口,車迅速刹車,他又整個人撞上了副駕駛椅背。
“到了。”艾倫拔下車鑰匙,朝韋伯挑釁一笑,“三十秒。”
韋伯挑眉不予置評。
季墨揉著暈眩的大腦走下車,腿上還在發軟。他靠著車身緩了一會兒才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棟獨立的大彆墅,四周環著山,幾乎沒有陽光能照射進來。
走進去後才發現這棟彆墅大得讓人心驚。
中心修築了一個巨大的噴泉,以最中心的房子為主屋最為高大,兩邊依次順延排下來的房子高低各不相同,但沒有一個超過主屋。
季墨被艾倫領進了一間獨立的小房間。
艾倫對他說,“這個時間主人在休息,主人睡眠很淺,許先生儘量不要發出聲音。”
季墨點了點頭。
說完後,艾倫就退出去並帶上了房門。
天上烏雲密布的,身上也沒有帶手機手表,季墨根本分不清現在是什麼時間點。
考慮到艾倫說的休息,他自動認為正是午後休息時間。
房間裡近乎是家徒四壁了,隻有角落裡鋪著一張白色的床單。
季墨覺得困意湧上來,便躺下去休息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夜幕降臨在這座小島上。
季墨是被門外的說話聲吵醒的。
嘈雜的腳步聲和喧鬨的說話聲讓他心裡竟然燃起一絲火苗。
他站起來,起身打開門。
金發碧眼,這是看到門外場景第一個閃現在腦海裡的成語。
很快他再次發現,門外的人結伴同行著,目標一致地走向某個地點。
正在他猶豫要不要跟上去的時候,艾倫突然出現在他的視野裡。
“季先生。”艾倫紳士地欠了欠身。
“初擁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主人說你可以憑自己的意願選擇去與不去。”
“初擁儀式?”季墨微微皺著眉,在心裡品味這個詞的意思,卻沒有一縷頭緒。
“那是什麼?”他問。
艾倫微微笑著,沒回答他的問題。
“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跟著我們一塊去。”
說完他朝不遠處正等著他的韋伯眨了眨眼。
“……”季墨抿唇點點頭,“我知道了。”
傳達完信息後,艾倫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和韋伯一起走了。
季墨雖然有些不願意,但看樣子如果他不去的話,就是一個人待在這間屋子裡,還不如和這些人一起去看看。
他猶豫了片刻後就走出房間,跟在人流後麵走過去了。
終點在一個圓形的建築裡,順著兩邊的環形樓梯向上走,視野越來越開闊,人群都擁擠在這裡。
季墨莫名覺得身上冷得發抖。
黑夜裡,周圍燃了幾根白燭,火焰來回搖擺著,視野很有限。
他走近了些中心,昏暗的環境裡,他很勉強地分辨出中心被放的那塊東西。
那是一個黑色的棺材,表麵刻著十字架的模樣,四周被黑色的鐵鏈鎖著。
他下意識覺得這是什麼基督教的某種儀式。
出於好奇心,他決定留下來看一會兒。
沒過多久,人似乎到齊了,所有人都一致地不再說話。四周瞬間安靜下來。
季墨也緊抿著唇,不敢發出聲音。
頭頂傳來讓人不舒服的吱吱吱的叫聲。
他抬頭循聲看過去才發現是許多蝙蝠在半空中飛行著,盤旋在他們的頭頂。
“……”他默默咽了咽口水。
不久正前方的最高處的平台上走上來了一個人,他穿著紅色的鬥篷,胸口銀色的鏈條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季墨看不清他的臉,但覺得他就是安德列。
他朝著人群微微欠身,緊接著從麵前桌子上拿起一杯高腳杯。
季墨周圍的人也同樣朝他欠身,各拿起了一杯高腳杯。
高腳杯裡盛著鮮紅色的液體。
有人朝他遞來一杯,他失措地退了半步,擺擺手,“我、不會喝酒……”
對方挑眉,收回了高腳杯。
四麵八方傳來細微的吞咽聲。
飲儘後,高台上的人坐了下來。
兩邊走上了幾個人,靠近中心放著的棺材,從口袋中拿出鑰匙解開了鎖鏈,緊接著抬起棺材板,放在一邊。
棺材裡麵躺著一個人,她的臉色尚紅潤,不像是死人。身上蓋著白色的布,季墨莫名覺得有些眼熟。
棺材裡白色的布格外得像他剛剛睡過的床單。
他趕緊停止聯想。
一個男人走上前,將棺材裡的女人抱了起來。
他將頭埋在女人的頸窩中,指尖掐著女人的肩膀,痛苦地抽泣著。
她是快死了嗎?
可她臉色很紅潤,隻像睡著了。
“你應該習慣殺戮……”
平穩的聲線仿佛在耳邊響起。
但季墨卻知道,是遠處的安德列的聲音。
不光是季墨能夠聽見,他注意到周圍的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棺材前抱著女人痛哭的男人也停了下來。
是所有人都能聽見。
男人用手背擦了一把臉頰上掛著的淚水,溫柔地撫過女人紅潤地臉龐。
“予愛我者……”
“死亡。”
視野忽然變得很模糊,像被蒙上了一層厚重的水霧,看不清中心緊接著發生的一切。
恍惚之間,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睜開眼的時候,安德列站在不遠處。
他站在陰影裡,一步之遙後是晨曦灑下的光。
“我們是鮮血的奴隸。”
季墨看見,他的眼裡充斥著罕見的悲涼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