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水樣的紅袖一折,霍術幾將一支墨黑毫筆枕在筆架上,出了一口大功告成的氣。
寫好的一封信蓋在掌心之下,他的口中念著:“道法自然,風火起,速傳信!”
信被火燒灼,風吹散煙氣,將他寫就的文字傳給遠方的某個人。
窩在溫暖被子裡的祁錦蹙蹙細眉,嗅到淡淡的墨水味和煙火味,懶洋洋地睜開眼。
翻了個身一看,隔著一道光簾子,見到守在她跟前的霍術幾。
霍術幾揉了揉太陽穴,捉弄地招呼道:“喲,我的金疙瘩,你醒了。”
“啊……是你啊。”祁錦稀裡糊塗地念完這一句,才反應過來。
她立馬跳起來,精力無限地指著他大喊:“謔謔謔!孤男寡女的,你是不是占我便宜了?!”
霍術幾最討厭做文章,剛為寫信,他頗頭疼地斟詞酌句了一番,此時頭還有點疼感,嫌她吵鬨,他豎起食指,說:“噓。”
祁錦滾到床邊,嬌嫩的玉足翹起來,耍著性子喊:“你噓什麼噓,小道士,你是不是做賊心虛啊!”
霍術幾盯上她粉嫩玲瓏的腳趾蓋,感覺她這雙光潤潔淨的小腳隻要露出,誰都不會傻到把她視為男子。
他漫不經心道:“我是要你當心隔牆有耳。彆的人若是聽到了你的小秘密,可沒有我這麼待你心善。若是把你一告,那你可就求佛祖/拜菩薩也保不住小命了,說不定還會連累你娘親。”
“哦。”祁錦掰了掰手指,瞬間安靜。
猝然,她發現霍術幾注視她雙腳的視線,心上泛起莫名其妙的感受。正要紮他的雙眼,突然,她又想起跟霍術幾在那棵石榴樹下親了的場景。
她從床邊滾下,盤腿坐好,與霍術幾隔著一張書桌。
她扒著書桌,在書桌上露出一點兒頭頂,小小聲音問:“我認真問你啊,小道士,你是不是占我便宜了?”
“我占你便宜?明明是你占我便宜。”霍術幾慢聲戲謔道,“小錦兒,你仔細想想吧。你死皮賴臉扒著我,怎麼扯都扯不下來,還是一副口水直流的呆模樣,把你當成餓狼轉世都不成問題。”
祁錦的臉色起初泛起了尷尬的紅暈,可隨著霍術幾話語的遞進,她慢慢有所覺察,想起來給霍術幾添亂了,還不止一次!
她臉上的紅暈蕩然無存,甚至變得蒼白。
她垂下頭,雙手緊緊握成拳頭,沮喪地說:“啊?小道士,你討厭我了啊。我承認是我沒有好好閉眼,我……我陷你於危局,我、我對不起你!”
霍術幾看祁錦的反應,立即明白,或許是他把說得太重了,有些傷著祁錦了。
沒想到她看起來風風火火的,其實是個心內敏感的。
也不難理解,木氏把祁錦交給長公主照顧。但長公主府畢竟不是她的家,她雖調皮搗蛋,但也怕真的給長公主添麻煩,被掃地出門。
霍術幾看她呆呆笨笨道歉的樣子,心中忽然有些說不上來的不舒服,好似他不能看她受委屈,隻能看她囂張跋扈的模樣。
霍術幾便勸慰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下次記得,一定要聽我的話。要你往東不能往西,讓你往南不能往北……”
聽到這兒,祁錦立馬恢複,竟還朝他做了個鬼臉,水潤的雙眸在柔和的光中,散發著熠熠生輝的琥珀之彩。
霍術幾頓了下,語氣變得調侃些,繼續說:“要你投懷送抱,你不能玉體橫陳。”
祁錦被逗笑,撇撇嘴,頗豪氣地說:“你也是個色道士。嘿嘿,我也愛美色。如此,你就彆介懷我親你了,都是被美色所累。”
她倒也是真的豪放。
霍術幾笑著搖搖頭,轉而沉了沉眼眸,質問:“我有一事不解,小二是誰?”
祁錦不理解地說:“是你啊,多奇怪,你咋不知道呢?”
“我何以被稱為——小二?”霍術幾舉起一隻手,削瘦手背的骨骼被撐起,細長的手指曲起,比了個二的手勢。
“你排行老二,因此霍術幾的幾是二。霍術二太長了,舌頭都要念打結了,簡稱就是小二了。”祁錦露出奇妙的笑,“當然,你也是老小,簡稱可以是小小了。”
霍術幾沒咋聽明白,反正是對這長不大的幼稚鬼服氣了。
他知道小二是他,而不是祁錦藏於心中的愛慕之人,心中覺得踏實不少。
若是祁錦有心上人……那往後的事可麻煩了不少。
但他也不是什麼大度的宰相,為報小二一名的捉弄之仇,朝祁錦遞出一隻手,擠著一隻眼,吊兒郎當地說:“來吧,給我。”
“乾嘛?”祁錦瞪圓了雙眼,雙臂交疊抱住肩膀,往桌子底下逃似的縮了縮。
霍術幾敲了敲桌麵,道:“想啥呢,不是要你,是要你的錢。給我錢,你占我便宜了。”
祁錦又回想她親了霍術幾的嘴角那一下,她承認,她的確是占了霍術幾的便宜了。
她認同地哦了哦,雪白的貝齒咬了咬唇瓣,身子往上拱了拱,乖乖地給了一個銅板。
她的心在滴血。
“不夠。”霍術幾捏住銅板說。
給那麼多居然都不夠!
祁錦雙手合十,可憐地問:“那你要多少?”
“黃金萬兩。”霍術幾獅子大開口。
“美得你。去!最多兩個銅板,沒了。”
祁錦摸了摸腰帶處,再摸出一個銅板給霍術幾。
忽然,她心思一動,想起她金燦燦的金元寶了,心裡美滋滋的,再摸摸。
竟沒摸到!
又摸摸,摸了三圈,隻抽出來一片不知道在哪沾到的柳樹葉。
金元寶怎麼都摸不出來了!
“小道士,金元寶丟了。”祁錦垂頭喪氣,欲哭無淚地說。
壞了,她窮得叮當響了。
霍術幾最知道是怎麼回事,不是金元寶丟了,而是障眼法除去了,金元寶恢複柳樹葉的真身了。
他輕咳了聲,忍住笑,繞過書桌,來到她跟前,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丟了就丟了吧,早已說過,你才是金疙瘩。”
祁錦作出哭相,直直仰頭問:“小道士,那你會不會把我賣了換錢?”
她還是盤腿坐的姿勢,仰頭看霍術幾,覺得他真高啊……一眼望不到頭的樣子。
霍術幾寬慰道:“隻有你乖乖的,就不會。”
祁錦重重點了點頭,正要承諾她今後一定不拖後腿時,突然,她聽到一串熱熱鬨鬨的笑聲,還有清脆的女聲喊:“高點!高點!再飛高點!”
祁錦被勾起了心,頑皮地一滾,從霍術幾身邊滾開,臥趴在半開的窗戶邊兒,掃看外界。
長脖子轉了幾圈,白麵般的臉蛋都被光線曬紅了,她也隻能聽到聲音,但沒看到什麼。
得霍術幾提醒,要她往左上角看,她才驚喜地瞅見兩隻高高飛起的風箏。
“啊!原來放風箏呢。我也想要去放風箏。”祁錦驚喜喊。
她又滾了兩圈,轉回霍術幾跟前,笑盈盈地問:“小道士,你跟我一塊去放風箏吧。”
霍術幾拒絕道:“不去,太吵了。”
祁錦也不失望,說:“好吧,你辛苦了,好好休息吧。那我自個兒去好了。”
她高高跳起,飛快地洗漱一番,繞到霍術幾側邊,隨手捏了塊甜膩的點心墊墊肚子。
她鼓著腮幫子咀嚼著,勒緊腰帶又蓋好麵容,迫不及待地就要往門外衝。
“回來!”霍術幾喊這瘋丫頭,從腰上掛的那串銅錢中取下一枚銅板,丟給她,“這個給你。”
“啊!是給我買糖的吧。跟長公主姨姨一樣嘞!每次我出去玩,她都給我零花錢,雖然長公主姨姨給我的是你給我的一千倍。”
祁錦雙手捏著鏽跡斑斑的銅板,喜滋滋道:“不過,小道士,你可真好。”
霍術幾又想敲她的腦門了,艱難忍住了。
他說:“防身的,好好拿著,不要讓它離開你。”
“不是買糖的啊……我好失望的……”
祁錦跟怨鬼纏身似的,飄了兩下,指著他說:“我也怕你了,因為你是窮鬼、吝嗇鬼、小氣鬼、啦啦鬼!”
說完,不管眾“鬼”聚一身的霍術幾什麼反應,她心情頗好,如一道豔鬼化成的煙氣,怪笑著衝出去。
霍術幾頭疼道:“……我可還給過你金元寶,愛忘事的小崽子。”
還有,拉拉鬼是什麼鬼?
是因為他把她扛回來的嗎?
*
追著風箏趕到半路,祁錦來到祁府的後花園北邊,已快靠近放風箏的空草地。
路過一座假山,她望見放風箏的兩道人影,眼睛一亮。
一扭身,正要急速衝去,她又在半山腰望見了一隻被掛住的風箏。
她忙施展輕功,攀爬岩石,伸手一抓,風箏輕鬆入手。
風箏是完好的,哪哪都沒破,也就是線斷了。
祁錦停在原地,細白的手將風箏舉到麵前,貪著玩樂,用著眼力瞅風箏。
瞅了兩下,因為勾勒風箏圖案的線條太過複雜,不是尋常的鳥兒,她著實沒瞅出來畫的是什麼。
祁錦可不承認她笨,轉了好幾個角度,才轉對方向,大致瞧出來風箏的花樣了。
但她一看清,就被嚇了大一跳,風箏脫手而出。
怪事!怪事!
風箏上畫的居然是一麵白骷髏頭!
那白骷髏頭陰森恐怖,栩栩如生,雙目空洞,正泛著詭異的白光!
風趕來一吹,厚重的雲遮住太陽,頓時黑沉沉了,似乎隱藏著不祥之物,更惹人心底發毛。
“哇!鬼跑我手上了!我成鬼了!”
祁錦發現她的影子丟了,哭天喊地,嚇得連連蹦跳,踩了幾下風箏。
太陽重新露出頭,她又一低頭,見到隨之跳動的黑影子,頓時安心點了。
有影子,說明她不是鬼。
“我沒成鬼啊……啊,虛驚一場。”
祁錦抿抿唇,抬了抬腿,緊閉雙眼,又跺了風箏幾腳。
“哎!你為何踩著我的風箏?”
從祁錦的側邊,幽幽飄來輕柔的質問聲,與此同時,傳來的還有兩人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