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二爺(1 / 1)

祁錦正緊皺小眉頭,苦苦思索什麼鬼才會來此鬼地方時,打左邊來了個小老太。

小老太長得怪模怪樣,賊眉鼠眼,嘴角掛了顆葡萄大的黑痣。

樣子都夠怪了,小老太還怪上加怪,穿著喜慶的紅衣,佝僂著背,瘸著條腿,矮得還不到祁錦的腰際。

“你是何人?”祁錦厲聲問道。

小老太發出那道蒼老的女聲,道:“老婆子我叫喜媒婆,向你問安了。小公子,日頭正烈,是好天,遇著你來,老婆子心裡更美滋滋的。”

喜媒婆?

比霍術幾的名字還怪。

祁錦還算知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淺淺彎了彎腰,特意撿了個尊敬的稱呼,道:“喜媒婆奶奶,喜奶奶。”

喜媒婆知曉她貴人的身份,一聽也喜。

她揣著兩隻瘦巴巴的手,對祁錦鞠了一躬,老臉喜氣洋洋道:“人喜客來,桃也喜客來,小公子,是要先摘桃,還是先換衣啊?”

祁錦沒回答,掃看紅燭,又掃看白布,而抽著眼皮說:“無塵宮……裝修風格還挺獨特的。”

喜媒婆慢吞吞道:“小公子勿怪,還在喪期啊。”

祁錦大吃一驚,“喪期居然還穿紅,不怕撞邪啊?!”

喜媒婆拱供嘴一笑,輕聲言道:“已經撞了。”

“哪呢?哎,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就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祁錦疑惑地東張西望一陣,發現喜媒婆一直背著手,麵帶貌似和善的笑,靜靜地盯著她。

祁錦當即反應過來,也不氣,細細的手指指向自己,有些傻愣愣地問:“我啊?我是那邪?”

喜媒婆不點頭也不搖頭,自然地又說:“小公子一路勞頓,風塵仆仆的,還是先換衣吧。”

祁錦努努嘴,接受道:“也行。”

喜媒婆請祁錦隨上她,一邊扇著飄來的蜘蛛網,一邊寬慰道:“彆驚慌,布置成這等不白不紅的模樣,非是我們無塵宮所願。實在是山上貧瘠,主子又是個不著調的遊人浪子,無塵又窮苦。喪期的花銷買白布和棺材都去完了,白燭買不了一根,隻有點壓箱底的紅燭了。”

祁錦隻有嗬嗬嗬地迎合著笑笑,趁著喜媒婆不注意,吹滅了幾盞蠟燭。

喜媒婆腳下不穩,踉蹌了下,扭過頭對向鼓著腮幫子的祁錦,提醒道:“小公子,看路,一塊石板碎了,小心它給你使絆子。”

祁錦轉轉圓溜溜的黑眼珠子,吞下沒能吹出去的一口氣,乖巧答道:“多謝喜奶奶告知。”

隨著喜媒婆繞了幾個圈,祁錦終於見著敲鑼打鼓、吹拉彈唱的一行人了。

他們身穿鮮豔的紅衣,頭上綁條白布,神鬼莫測,正在荒涼的園中地舞動著。

祁錦是個愛湊熱鬨的,剛想去與之嬉鬨一番,就發現一個個人都跟假的一樣,就像是一具具行屍走肉。

剛跨出去一步,祁錦瞅仔細了,敲鑼的那人的袖子裡塞的都是腐爛的稻草!

霍術幾擺這麼一出大戲,是玩呢?還是玩呢?

祁錦白著一張小臉,問:“又是稻草人?”

喜媒婆苦笑著點點頭,“窮的了,沒錢雇吹拉班,小公子擔待點吧。”

祁錦砸砸舌,感覺無塵宮越來越邪乎了。

兩人來到一座空闊的大殿前,木牌匾東倒西歪地懸掛正堂,寫著三個字:神華堂。

名取的不錯,但地方與名不符,腐朽木塊堆成的,叫個鬼窟還差不多。

祁錦半生養尊處優,還沒見過這麼破舊的地,屬實是開了眼了。

喜媒婆在此停下腳步,朝祁錦遞出一隻瘦弱的老手,嘶啞的聲音道:“到了,請小公子入內歇一歇吧。稍等一會,老婆子為你取新衣。”

“對了,喜奶奶……無塵宮的主子是誰?雖確定無疑是他,但還是要問一問,省得弄錯了……”祁錦的唇開著,隱隱要吐出霍術幾的名字。

除了又摳又邪的霍術幾,沒哪個長腦子的人,會把喪事給辦的像撞了鬼一樣!

這不是有錢和沒錢的問題,這是腦子有坑的問題。

喜媒婆回道:“是啊,無塵宮的主子姓霍,的確是小公子心裡想的那個人。”

祁錦氣呼呼地撇撇嘴,“我可沒想他,我正在心裡罵他呢。”

紅燭高燃,灑下陰魂般的光影,照得喜媒婆帶著笑的乾癟麵孔,好像血都被吸乾了。

祁錦看得心上一咯噔,三步並作兩步,入了神華堂的正廳,坐在東側的客人位。

喜媒婆為祁錦取新裝之前,端了一碗熱騰騰的赤豆百合粥,讓她先墊墊肚子。

祁錦吃了兩口,嘗到甜不甜鹹不鹹的味,砸砸舌,不想再吃了,便百無聊賴地看周遭的擺設。

駭人,這裡麵也有點太駭人了。

正廳的正中間,擺放著一口黑沉沉的棺材。

在供奉的牌位上,祁錦見到了一個人名——霍木金。

霍木金?

這應該是霍術幾兄長的名字。

那目前舉辦的喪禮,應該也就是這霍木金的了。

祁錦在趕去木氏住宅之前,為了奉還八卦玉一事,特意駕著馬,在街坊鄰居裡逛了一圈,簡單地了解了一番霍術幾。

民間人戲稱霍術幾為霍二爺,他頭上有位兄長,也就是這位死了的霍木金,被稱為霍大爺。

霍術幾是大周王朝唯一的異姓王,封地安平縣,也稱安平王。

天大的恩賜,托的不是霍家的洪福,而是一名逍遙的道長——浮玄公,自稱是霍術幾的道友。

當今陛下入玄道,追求煉丹成仙的法門,誰講玄講的好,就有大大的官做。

浮玄公名聲在外,被陛下看重,早些年呈給陛下一個延年益壽的方子。

陛下用之,大喜,要賞他。

浮玄公自稱不入俗世,乃是山中散仙,賞賜不可受。

話鋒一轉,浮玄公進而又言,君恩如天,不比其他,不承乃大不敬。

但有一人可代他受之,乃是他的道友——也就是霍術幾了。

並且,霍術幾已被道觀除名,算是俗世中人,上承天命不無不可。

浮玄公著意引薦霍術幾,言說霍術幾是能在玄道一行上,為陛下效力的難遇良才。

三言兩語,陛下越發對霍術幾好奇,即日,召見了霍術幾。

一看,驚為天人。

霍術幾儘然不像個凡俗世間的人,誰見誰都得懵一下。

加之浮玄公在側附言,龍顏大悅,便賞了霍術幾一個安平王當當。

然而,霍術幾被封王,隻是陛下看在浮玄公的麵子上,真不可能用這麼一個被道觀除名的年輕人。

也因此,霍術幾覲見陛下的次數是少之又少,長安的顯貴們,恥於與他來往,見過他的達官顯貴更是隻手可數了。

祁錦倒有自己的一套邏輯。

她覺得霍術幾才不想被陛下搭理呢,看他貪財又嫌事的樣子,肯定不會摻和宮廷事,當個遊手好閒的安平王多逍遙。

民間也都不太能摸得著這個霍術幾。

就在安平縣之中,見過霍術幾的也是寥寥無幾。

一些人揣度,霍二爺也好,安平王也罷,做的都不是實在事,而是在搗鼓些玄學問道,自是不能在凡塵多見了。

而與他打過兩次照麵的祁錦覺得,他一定不是什麼出塵神仙!

嗬,看他麵色不善,惡語傷人。

是個惡鬼還差不多。

祁錦正在心裡罵著霍術幾,身後突然竄來一道紅豔豔的人影。

她有點虧心,沒看清人,還以為是霍術幾變成鬼找她來了,嚇得手舞足蹈地喊:“我、我、我就罵了你一句話,十個字,不,三個字。”

“小公子,是我。”喜媒婆溫和地說,雙手抬高了點托著的衣物。

祁錦回過神來,道:“哦,是你啊,喜奶奶。”

“給你送來了,小公子,去換吧。換上新衣,舒服點。”

祁錦抓住新衣,怪異地問:“怎麼是紅的?我還從未穿過這麼紅的。”

“無塵宮隻有紅布,裁剪出來的衣物也隻能是紅的。主人也喜歡人穿紅衣,確實是沒彆的衣服了。”

喜媒婆停了停,偏偏頭,瞥向飄舞的白布,“小公子,要不老婆子給你扯下一塊白的,再給你做一身,隻是要你久等幾日了。”

廢物利用,那也不能這麼利用!

祁錦眯了眯眼,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白牙,說:“不,不必了,紅的好,紅的挺好。我就喜紅的!”

“喜歡就好。”喜媒婆笑著指了路。

祁錦抱著紅衣,入了西側的裡間,繞過一扇屏風,將紅傘和八卦玉放在一旁,脫去舊衣,換去豔紅色的新衣。

內襯褪下,燦耀的明光沐滿她的後背。

她的年紀,已快藏不住嬌豔的女身了。

胸.脯雪白酥軟,腰肢纖細靈活,體態輕盈,一層衣服的皮下,是勾魂奪目的身姿,仿佛是春.夢中的妙人。

優美的蝴蝶骨在皮肉下微微顫動,如是一把脆弱又濃豔的黑暗利刃,慢慢被紅衣所掩蓋。

祁錦換好紅衣,隨意掖了兩下腰帶,捏捏小鼻子,湊到一麵鏡子前,端詳端詳。

“太糟了。”她捂了捂臉。

非是紅衣她穿太醜了,而是太華美了。

什麼女扮男裝都化成了泡影,是個人一看,滿腦子都是:美人,舞一支,可否?

她扯了兩下衣擺,裝模作樣擺擺架子,讓自個感覺“壯碩”了不少,才略微滿意。

她繼續盯著鏡子,視線從清秀的黛眉向上挪,發現額頭不太對勁了。

什麼時候,她的額頭上給點了個花佃了?!

祁錦摸了摸,又對著鏡仔細看了看,眉頭越皺越深。

這是一枚桃花花瓣的花佃,嬌裡嬌氣的粉色,淺淺淡淡的,落在她額頭,更襯得她豔氣逼人,靈俏無雙。

可、可她是男子啊?!

而且,她沒做什麼啊,怎麼無緣無故多出來的?!

她撫摸著,把今天的事挨著順,想起了斷頭的老嬤嬤。

她記得,老嬤嬤可是拿著根釵子往她額頭紮了。

她還以為老嬤嬤沒下手,原來是老嬤嬤下手了,隻是沒有把她的額頭紮破,而是紮出了個花佃嗎?!

應該是這樣。

祁錦拿指甲摳了兩下子,都摳紅了,桃花花佃也還是那樣,沒掉一絲色。

她撇撇嘴,狠心要摳破時,透過鏡麵,看到窗邊的白簾子下,浮出一抹紅豔豔的人影。

“誰?”

她連忙把紅衣的腰帶係上,狐狸眼鋒豔地眯起,匆忙轉身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