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覆雪(1 / 1)

夜色見儂 陸為漁 4324 字 11個月前

他什麼都知道。

所有在心底裡埋藏過得小心機全部被佟煜河揭開。

也對,其實仔細想想,佟煜河怎麼會什麼都不知道,早在聖誕節那次他說有人追她他都知道的時候她就應該反應過來,佟煜河知道的遠比她想的要多。

他知道她在C大的一切,也知道當初她泡在圖書館裡看了小半年的晚清史是在找機會接近他。

就算他不知道,他周圍程絮那群人也會把她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

他們這群人家世上盤根錯節很容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更忌諱在女人身上跌跟頭,所以跟在身邊的人越是摸得透也越是安全。

年初一佟煜河邀請她來幫忙,在他的書房裡她看到了滿書架的晚清史,她想通過晚清史做引子來製造再有交集的機會,所以即使對晚清史興趣一般她也逼著自己在圖書館看了小半年的晚清史,所有的所有,佟煜河看破不說破,依然對她表現出深情款款。

但鬆江月夜那裡真的是偶然遇到,她現在如果說,他又會信嗎?

從佟煜河家走出來時,月亮徹底消失不見,天空開始飄起小雨。

十月裡,他們濃情蜜意,他在京郊馬場帶她縱馬揚鞭,為她放半城煙花,而今夜隆冬為何又獨留她在雨中?

深夜的咽喉,是天空裡消失的月彎,也是淪落人悶在心口,不能發出的嗚咽。

伍憂抱著膝蓋坐在宿舍的床上發呆,上鋪挨近天花板,仔細看,天花板上還有些黴斑。

撩起睡裙,她膝蓋上還留著道印子,她素來疤痕體質,這印子是上次在哈皮思古摔跤時留下的,烏青消散在膝蓋上留下一彎淡粉色月牙痕跡。

沒等伍憂想明白自己是不是既要又要的太多時,佟煜河給她發了條微信:“你還有東西在我這裡,什麼時候過來取?”

沒有稱呼,很簡單的一句話。

她能有什麼東西留在佟煜河那兒呢?留在佟煜河家的那些衣服和化妝品也都是他送給她的。

伍憂打開微信,單手摁出一行字發了過去:“不要了,你處理掉吧。”

入冬後她手腳冰涼,那段時間佟煜河天天逼著她喝複方阿膠漿,血氣攢到如今好像一下全沒了,她搓了搓冰涼的手,套上保暖襪子和大衣準備去食堂買飯。

飯卡剛握在手裡時,張甜回了宿舍,還用飯盒給她裝回兩塊肉餅。

“呐,怕你餓傻了,給我增加負擔。”張甜將飯盒塞給她。

這幾天她心情和食欲一樣都很低,乾什麼都提不起精神。

伍憂打開飯盒,對著張甜說了句謝謝。

肉餅吃完,伍憂想換件衣服趁著晴天去操場走走曬曬太陽,打開衣櫃門,衣櫃裡掛著的幾件大衣都是也都是佟煜河送她的,隔層上擺著那些名牌包也是。

伍憂將衣櫃門關上,她對張甜說:“甜甜,我們下學期搬出吧,反正也要畢業了,很多事得趁早打算,租個房子,你努力複習拿下P大,我努力找到工作。”

“那你和佟三少?”張甜問她。

“我們啊!……已經分手了。”伍憂努力擠出一個比冰美式還苦的笑。

“真分了啊?”張甜不可思議。

“嗯。”伍憂抿了下唇說:“初戀談個半年,攢個為人處世的經驗也差不多了。”

不知不覺,伍憂走到了人生當中的最後一個寒假。

放假回家那天,她一個人推著26寸旅行箱擠過北京南站無邊的春運人流上了回家的那班高鐵。

她裹著厚厚的羽絨服,擠在狹小的列車座位裡,一路由北向南。

2016年新年伊始,新佰元集團將廣告從機場一直鋪到了火車站,伍憂從上海虹橋站轉車時,候車室裡一直不斷放著新佰元的電視廣告。

電視廣告代言人請的是當紅女明星,排在伍憂前麵的小姑娘看到廣告後興奮的對自己的同伴說:“看到沒!這廣告是我偶像拍的,她現在可紅了。”

排在她們後麵的伍憂手裡握著隻冷掉的嘉興粽子,心裡特彆堵得慌。

靠近新年的那幾天,江南的天總是帶著一股輕微的霾。

陰沉沉的天氣,讓人猜不出明天是下雨還是會出太陽。

回家後,伍憂在床上躺了幾天,這幾天她照舊沒什麼胃口,堂哥知道她回家特地給她送來了玫瑰酥糖和周生記餛飩,伍憂象征性的往嘴裡塞了幾隻餛飩後,便匆匆放下了勺子。

除夕那天,大伯父特地開車過來將她們一家人接到了安吉茶園。

他們家每年年夜飯照例都是在大伯家吃的。

去年新年伍憂在北京沒有回來,今年知道她要回來大伯母特地燒了好多她愛吃的菜。

可是伍憂依舊提不起興趣。

年前和佟煜河好的那陣子她胖到了105斤,前幾天再稱已經是85斤了,比維持了多年的88斤還要輕。

吃過年夜飯後,全家人圍在堂間烤火,伍憂帶著小侄子小侄女們出門放煙火。

仙女棒在黑夜裡畫出一個又一個的光亮弧度,侄子侄女們玩的不亦樂乎。

放完仙女棒回到堂間後,堂嫂一邊嗑瓜子,一邊問:“憂憂,你身上這件駝色大衣是在哪個批發市場買的?還蠻好看的。”

她今天穿的駝色大衣是佟煜河送她的Loro Pinan,回神後她艱難的扯出了一個笑:“是在上海的七浦路買的。”

“五百要嗎?”

“差不多吧。”

伍憂答完,火盆裡橙色的火星子往外蹦出一個,差點燎到她的大衣上。

大伯母抱怨入冬買的這批炭太濕燒出來的煙氣大,讓堂哥將炭盆子拿到廚房去。

夜裡,伍憂躺在床上囫圇的做了一個夢,夢裡煙花綻放的時候,佟煜河穿著一身黑皮大衣出現在她家門口,她問他為什麼過來,佟煜河答大老遠的想給你一個驚喜,她跑出門迎他時身上隻裹著件睡衣,佟煜河見她衣著單薄連忙將自己的皮大衣扣子解開,將她裹在懷裡。

等再被炮仗聲驚醒是在夜裡的11:59分。

明明剛才在夢裡的感覺那麼真實,佟煜河黑皮大衣上的紋路,因為天冷他嘴裡呼出的白氣,還有家門口水泥地上燃放的煙花,但醒來之後終究是黃粱一夢。

總之這個新年,伍憂過得沒有滋味極了。

年初八,她收拾完行李,又一個人踏上了去往北京的高鐵。

2016年的農曆新年仿佛一個隔斷符,開學過後,伍憂一邊忙著春招投簡曆,一邊靜下心來開始認真的寫著畢業論文,閒暇之際她又策劃起了祁剛先前拜托她策劃的那部畢業廣播劇。

手頭上需要投入精力的事兒太多了,反而沒有閒心去想其他,包括佟煜河。

大四快畢業的她,每天在各種忙碌中逐漸訓練成為一名合格的北漂預備役。

2016年的倒春寒,有些讓人難挨。

同樣難挨的還有伍憂手上的事情。

她策劃的那部廣播劇需要租賃錄音棚,伍憂將所有CV湊齊後便在新街口那裡租好了一間錄音棚,可錄音前,老板卻將錄音棚租給了其他人。

對方出的價格比伍憂高,老板自然租給了價高者,伍憂和老板隻有口頭協議但對方可是和老板白紙黑字訂了合同的。

伍憂自責,到底是象牙塔裡的人閱曆淺好欺負,祁剛寬慰她就當上了一堂社會課。

後麵錄音棚老板又給伍憂打了個電話,讓她把押金條送來他給她退押金。

伍憂去的那天,天上毫無征兆的下起了雨夾雪。

雨雪來的太突然,她沒有帶傘,一個人冒著風霜雨雪顫顫巍巍的走在新街口。

雨雪使得交通更加擁堵,無數車輛被堵在路上。

恰好那天佟煜河的車也被堵在了那。

比佟煜河先發現伍憂的是前座的司機,司機接送過伍憂好幾次,所以一眼就認出了在雨雪裡走著的她。

“佟先生。”司機往後偏頭,說:“前麵那位好像是伍小姐,我們用不用給她送把傘?”

佟煜河看向車窗外,隔著防護欄那不遠的距離,山茶覆雪,正低低地一個人走在路上,他轉頭,摘了皮手套將車窗關上後說:“不用,繼續開,去廣德樓。”

佟煜河會來廣德樓是因為今天正好是程絮弟弟程皓的生日。

程皓這貨也是個奇葩,年紀輕輕的搖滾民謠他都不愛,他就愛來德雲社雅座上聽個相聲。

為了配合氣氛,程皓每次去廣德樓都會身著瑞蚨祥,腳蹬內聯升,手裡再提著隻祖上傳下來的金絲楠木空鳥籠。

而佟煜河每次見了他,都很想踹他。

去的時候德雲社滿座,程皓全神貫注的在聽相聲,佟煜河和程絮在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程絮轉著煙盒,他看了一眼佟煜河:“最近奇了,倒很少能看到你空窗這麼久。”

佟煜河心不在焉的擦著一個沒有汽的打火機,腦子裡一直回閃著剛剛看到伍憂的那一幕,那朵山茶花,不知道經曆了什麼事,一臉落寞的走在街上,外麵是風霜刀劍嚴相逼。

自那次後,他們已經好幾個月都沒有再聯係過了,不知道怎麼的今天見到伍憂之後他所有的神思又被她勾去了,佟煜河腦子裡忽然閃過司馬相如在《上林賦》裡寫過的那句“長眉連娟,微睇綿藐,色授魂與,心愉於側”。

這幾個月他沒忘記她,也沒再找其他人,大概真應了那句“找不到色相代替”。

台上雲字科學徒一陣逗哏加捧哏,惹得觀眾捧腹大笑。

程皓拍手叫好,程絮慢悠悠地喝著蓋碗茶,放下茶碗後他敲打佟煜河:“你大哥陸知僑前幾天和我抱怨,他說他叫你去東北出差,您老帶著她,又是私人飛機又是煙花,是不是有些不大像話?”

佟煜河不耐煩地擦了兩下打火機:“我遲早都是沈家女婿,他到底在急什麼?”

程絮笑笑,捧起茶碗將目光轉到了舞台上。

從廣德樓出來後,佟煜河帶著程皓去了京郊馬場。

他憋了一肚子火,正沒地方上發泄,最後想想還是來了馬場。

佟煜河喜歡在騎馬的時候赤膊上身,程皓學著他,去馬棚的路上,程皓跟在佟煜河身後,他故意往佟煜河身邊挺了挺胸脯說:“三哥,看我最近練出來的腹肌。”

佟煜河打量了一下正拗著造型的程皓:“你那叫腹肌?脂肪溝吧。”

脫掉上衣嘴唇都凍紫了的程皓等了半天也沒等來一句誇讚,他裹上了衣服,悻悻地罵了句:“波浪寬,你這嘴可真毒!”

可能天氣太冷,馬兒在馬棚裡蔫蔫的蹶著蹄子不肯出來。

馴馬師拽出馬兒後將韁繩遞到了佟煜河手上,心情不好的他拽著韁繩,罵著直喘氣的馬兒:“連你也要跟著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