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學期沒有課的日子伍憂沒有選擇外出兼職,她一門心思的坐在圖書館裡認認真真的看著晚清史方麵的相關書籍。
同班同學坐在圖書館裡撳著計算器認真算著《注冊會計師輕鬆過關一》上的習題,伍憂坐她們旁邊翻著《晚清七十年》。
在食堂吃午飯時張甜問伍憂是不是被最近火的那些清朝穿越小說禍害到精神失常了,伍憂掰開一塊肉餅說:“我們這個年紀,應該多看看其他方麵的書籍,開拓知識麵,這樣以後和彆人聊天會比較有料。”
“那你還考CPA嗎?”張甜問。
大一時,張甜讓伍憂陪她一起考CPA,伍憂想都沒想直接說好。
“應該……不考了吧。”伍憂的回答如同一位不守信用的渣男:“CPA六門對我來說每一門都挺難的,而且我也不喜歡會計。”
記得2013年,張甜和伍憂還是兩個初來乍到的小姑娘,那時候她們兩個南方人對首都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十一國慶兩個小姑娘借著假期滿北京城溜達,路過東長安街畢馬威大樓時伍憂望著大樓內進進出出衣著光鮮的白領們留下了豔羨的口水,她拍拍胸脯說:“畢業了,我要一年過三門CPA,爭取一畢業就收到四大offer!”
等到第二年她倆一起路過這裡時,伍憂又拍了下胸脯說:“畢業了我要一口氣通過CPA六門!”
那是何等的豪氣乾雲,但後來每每談到CPA伍憂蔫的永遠比茄子快。
無菌象牙塔內的青春太容易蹉跎,今年下半年伍憂就升大四,要畢業了。
時間過的飛快,轉眼便到了學期期末,那個期末,伍憂度過了地獄般的兩周,科學計算器上的“=”鍵一度被她撳到失靈。
考完後,所有人如釋重負,京城正式進入暑熱時節,首都機場航站樓,伍憂捏著北京飛往上海的機票,準備回家。
去年整一年她都在北京,期末前她母上特地發話,如果這個暑假她繼續留北京的話就斷絕母女關係,伍憂無奈,第二天一早就把買好的機票截圖發到了微信家人群。
伍憂坐在飛機上,看著舷窗外密密層層的雲,大三下學期,除了那一堆晚清史,好像自己真的彆無所獲。
回家後,伍憂一直在床上睡了三天。
到第四天實在是睡不著了,她躺在床上睜眼看著天花板上的老吊扇一圈又一圈的旋轉。
臥室的桌上放著早就冷掉的大餛飩,她餓的受不住時爬起來吃了幾隻,可餛飩吃下去沒過多久胃就像被什麼頂住一般的難受。
外麵,媽媽和鄰居在客廳一邊剝毛豆,一邊商量著這幾天給她的屋子裝台新空調,爸爸帶著高三畢業班,這個點外出給學生補課去了。
伍憂看著沒有終點又不會停下來的吊扇旋轉,一圈又一圈,心裡卻不受控製的在想北京,想佟煜河。
佟煜河,你知不知道你的朋友,你的客人,此刻正在長江中下遊的某個城市裡心無旁騖的想再遇到你?
想到這裡伍憂猛地一下從床上爬了起來,洗漱完畢後她打開了筆記本電腦。
因為母親的原因,北京是無法現在就回去的,好在新佰元在上海的公司正掛著招暑假實習生的招聘信息,伍憂沒多想直接投了簡曆過去。
三天後,伍憂推著行李箱,在湖州站和父母告了彆。
其實伍憂自己也不知道,這回來上海的決定到底是對還是一時衝動,她來上海借住在浦東表姐的家裡,新佰元在上海的總部位於浦東陸家嘴,她每天7點鐘起床,趕著地鐵二號線的早高峰去陸家嘴上班,朝九晚六和表姐一起擠著出租房,日子過的平平淡淡,好像兩個月的暑假實習一眼就能望到頭。
可如果不來,好像心裡又帶著那麼一股不甘。
讓一切的一切真正發生改變的,是在2015年7月中旬的那個夜裡。
前一天下班,新佰元財務部接到要盤點的消息,伍憂他們那堆實習生被指派到了鬆江新佰元的倉庫幫忙盤點。
那天對伍憂來說,算不上友好。
她趕著早班地鐵,坐了很久很久才從浦東趕到鬆江。
內審盤點的工作十分累人,基本是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畜生用。
所有的貨品盤點完,伍憂站在貨架旁邊填寫商品盤點表的時候,白色連衣裙不小心蹭在了剛刷完油漆的貨架上,雪白的裙子染了好幾道紅色印子,長長的一條又一條,遠看像血跡一般。
看管這片的倉儲員連連抱歉,說他們昨晚才給貨架補完油漆。
伍憂拿出濕紙巾擦了擦裙子,吸了吸鼻子說沒事。
從鬆江倉庫出來時,伍憂看了下手機,快到夜裡十二點了。
這個點地鐵早已停運,鬆江的月色甚好,城郊的天空上墜著不少星子。
走的時候主管明麵上客氣的讓她打車回家,但偏偏這裡偏僻,很難叫到車。
伍憂的步子邁在叫不出什麼名字的公路上,公路旁邊,赤膊的大叔搖著芭蕉扇在賣南彙西瓜和燒烤,伍憂低頭看了看裙子,裙子上染著的油漆很像血痕,大晚上的看了真的能讓人腦補好幾出花季少女被迫害的新聞來。
伍憂緊了緊書包帶子拖著滿身疲憊繼續往前走,她打算往前走到通宵運營的公交車站去搭車。正準備拐彎時,迎麵,一輛小汽車急促的一個刹車後停在了她的對麵,伍憂還沒來得及反應,車上的喇叭跟著響了一聲。
開車的人,是佟煜河。
他們又一次相遇了。
“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這裡?”佟煜河將頭伸出窗外,目光彙聚在她白裙的紅色痕跡上。
隱約是想問出些什麼。
伍憂低頭看了看裙子趕緊解釋:“我剛下班,裙子上染了紅油漆,你怎麼也在這裡?”
月夜裡重逢,伍憂開口和他說的第一句話用的是解釋的口氣。
她怕他誤會。
佟煜河自然沒有告訴她大晚上的他為什麼會出現在上海鬆江,他隻是讓她上車。
伍憂心裡的感覺很奇怪,每一次,她都是在希望快要落空的時候就會看到佟煜河。
也許佟煜河的名字裡帶個火,那個火字,更像是黑夜裡一簇照亮她的光。
車子上了高架,一直在往市區的方向開。
佟煜河今天的心情看上去不是特彆好,伍憂上車後也沒敢和他多說話,好在車子是往市裡開的,待會兒佟煜河把她放哪,她就從哪裡打車回家。
可是那晚,佟煜河沒有把她丟在半路,而是直接開著車把伍憂帶回了他的家。
佟煜河的家靠近外灘蘇州河一帶,離火車站也不遠,站在陽台上能遠遠看見外白渡橋、上海大廈和俄大使館。
屋子裡燈亮起的那刻,室溫依舊是16攝氏度。
“你先去洗個澡吧,換件衣服。”佟煜河往她的白裙子上指了指。
“好。”即便佟煜河相信衣服上的是紅油漆,但伍憂仍然有種解釋不清的尷尬。
“我去給你拿衣服。”
“謝謝,佟先生。”即便是16攝氏度,伍憂卻不由心上臉上連著一熱。
佟煜河遞給伍憂一件吊牌還在的男士睡衣說:“你穿這個吧,新的。”他順便將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一並遞給伍憂,又補充說:“上海這裡我其實不常來,東西都新的,你用沒關係的。”
“哦,好的,謝謝您。”
佟煜河身材高大,睡衣尺碼自然不小,伍憂的腰肢天生纖細,佟煜河的睡褲不係上腰帶根本沒法穿,她索性將睡衣當作睡裙穿。還好佟煜河的睡衣也夠長,當睡裙穿中規中矩絲毫沒有不妥當的地方。
伍憂洗完澡後又去搓了臟裙子,裙子洗乾淨後,伍憂想讓衣服乾的快些,浴室烘乾機的按鍵她摁了幾次都沒什麼反應,於是她去問佟煜河他家烘乾機的使用方法。
佟煜河跟著她進了浴室,他試了試,烘乾機照舊沒有反應。
“可能是壞了。”佟煜河說:“我不常住這裡,機器壞了也不知道,明天我叫人來看看。”
“那算了吧,我去把裙子晾起來。”
“我來吧,我力氣大,擰的會乾些,這個天晾一個晚上應該就會乾的。”洗臉池放著伍憂的睡裙,濕漉漉的,佟煜河撈起了她的裙子擰乾,然後走到陽台拿了衣架去替她晾裙子。
“謝謝您,佟先生。”伍憂發現,佟煜河這個人其實是沒什麼老板架子的,也不難相處。
雖然衣服已經被擰的很乾,但是掛在陽台上依舊向下滴著水。
一滴一滴,好像某種暗夜裡的輕音樂,聽久了會讓人不自覺的想入非非。
陽台外滿是七月裡蘇州河一帶吹過來的熱風,空氣裡的燥熱如同精靈般不斷撲打在人的心頭。
忙完,陽台推拉門被合上的那刻,伍憂才注意到佟煜河今天的穿著,他還是和她第一次見到的那樣,天藍色襯衫配黑西褲。
“你住哪?”坐下後,佟煜河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了伍憂。
“我住浦東。”伍憂接了水回答。
“上海人?”他又問。
“不是,我是湖州人,來上海打暑假工。”
“又在新佰元?”
“嗯。今天來鬆江倉庫是做盤點。”
他點頭,又說:“天太晚了,女孩子在外不安全,你不介意的話可以住一晚明天再回,客房在那。”他手指了指主臥隔壁的那間房。
“好。”伍憂問:“佟先生,您晚飯吃了嗎?”
“沒。”他喝了口水問:“會做嗎?”
她將濕發攏在耳後說:“那要看您冰箱有什麼吃的了?”
佟煜河帶著伍憂去了廚房,其實不出所料,不常住的房子,吃的東西並不多,掀開冰箱門,冰箱裡躺著幾包方便麵,一罐子午餐肉,一盒子雞蛋,雞蛋還有三天過保質期。
“我做炒方便麵給您吃吧。”伍憂提議。
“方便麵,還可以炒嗎?”他問,眼裡滿是不可思議。
“可以的。”
其實,伍憂很不確定他今晚有沒有吃晚飯,她隻是在心裡和自己打了一個賭,萬一呢,萬一他今天就真的巧到晚飯沒吃呢。
兩盤麵端上桌的時候,佟煜河剛好掛了電話。
伍憂沒聽清他在說什麼,隻隱約聽得見“律師”和“人保”幾個字。
“您嘗嘗看。”伍憂將餐盤放在佟煜河的麵前。
“好。”
佟煜河的那一盤子麵很快見了底,他雖然吃相優雅可也許是太餓的原因多少帶著意猶未儘,伍憂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問:“佟先生,我的麵分你點吧,我吃不下這麼多的。”
“好。”他主動起筷去夾她盤子裡的麵條,也不嫌棄那碗麵她吃過,佟煜河問:“你們女孩子是不是都因為減肥才吃的這麼少?”
“也不全是。”伍憂說:“我不減肥的,但我看的出來,您比我餓。”
分甘同味大抵就是這麼個意思,伍憂躺在佟煜河家的客房裡想。
現在是淩晨兩點半,她穿著佟煜河的睡衣,躺在了佟煜河的家裡,剛剛她又和佟煜河分食了一盤炒麵。
是人為嗎?可偏偏伍憂感覺他們更像是天定。
佟煜河家的床上用品都是頂好的,躺上去有一種跌落雲端的感覺,像是在做夢。
可大夢幾時方醒?所有的人,暫未知曉。
第二天伍憂起了個大早,她洗漱完畢換完衣服後又將昨夜裡穿過的睡衣洗乾淨晾好。
她望著陽台上滴著水的那件深藍格子睡衣想:佟煜河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也是合身的。
陽台外的街道上已是車水馬龍,外白渡橋車來車往,上海清晨由此開始。
伍憂起來時,主臥裡尚未有動靜傳出,因為佟煜河這裡物資匱乏,伍憂簡單的煮了一鍋白粥,煎了兩隻荷包蛋和幾片午餐肉。
白粥被端上桌的時候,佟煜河穿著睡衣從主臥裡走了出來,他沒有多說其他,隻是用京腔誇了伍憂一句:“看不出來,整挺豐盛啊!”
早飯吃完,佟煜河坐在沙發上打開iPad刷著昨日美股行情,伍憂自覺地去洗碗收拾餐桌。
怎麼說呢?這畫麵和諧的像一部八點檔的家庭劇。
等收拾完,好像又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
伍憂抽出紙巾擦了擦手,而她的心好像被濕紙坨子裹住了一般,有種說不出的憋悶。
她背上書包說:“佟先生,謝謝您昨晚的收留,還有昨晚的飯,我該走了。”伍憂說完,像學生對師長一樣,對於他的幫助微微鞠了一躬。
坐在沙發上的佟煜河收了平板,他雙眸微抬,問:“昨晚已經過了,明天呢?明天還想和我一起吃飯嗎?”